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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小镇“疯”波(二) ...

  •   男孩叫冲冲,今年十二岁。个子不高,身材也很瘦弱,头大,俨然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他身后背着的是刚刚五个月大的妹妹,叫好好。他见了逢小山之后喜笑颜开,睁大了纯澈的双眸喊了一声“逢叔叔”,看到齐筱玉他倒是有些惊讶,甚至还有些羞涩,他很少见到女人,特别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当然,某位齐家大小姐现在已是浑身尘土满脸残妆了,对她而言这简直就是灾难,对小男孩而言却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仙女。他眨了眨眼,喊了一声“阿姨好。”

      她不常和孩子打交道,不过在酒吧或是迪厅里那些九零后非主流中小学生都是管她叫姐姐的。“阿姨”这个称呼还真是稀奇。她点了点头,

      进了屋之后,逢小山摸了摸好好的头,关切地向冲冲询问着他们的近况。齐筱玉却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脚应该往哪里放。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简陋的房子,即使是桂姨的家、尤殊波的家都不及这里破败的百分之一。瓦房的墙壁有好几道裂缝,墙的颜色也呈现出年久失修的本质。屋子里乱七八糟地堆着很多物品,大多在她的眼里都是垃圾箱或是废品收购站里才应该有的东西,一摊杂草、几个脏兮兮的易拉罐、一个花纹看不清楚的塑料小凳以及一堆她都不知道有什么用途的东西,她还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灶台,上面有一个生锈的铁锅。

      逢小山和冲冲聊了好一阵子才转过头望着那个似乎已经变成蜡像的女人,说道:“里面还有一间屋子,晚上你就在那里睡。”

      她眨了眨眼,还是不说话。

      “阿姨,我们这里很脏,不过我马上给你收拾一下哈!”冲冲说着站了起来,他后背上的妹妹似乎笑了一下。

      她咽了口唾液,问道:“那个……这里难道……只有你们俩?”她还是觉得十分十分地难以置信。

      “恩。”小男孩哀伤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和妹妹一起住。爸爸出去打工了,上个月刚回来一次。下次回来可能要等明年了。”

      “那你妈妈呢?”她好奇地看着小婴儿,又好气地看着冲冲。

      他咬着嘴唇,幽幽地说:“妈妈生妹妹的时候……就不在了。”

      她被严重地惊吓到了,她在想两个小孩在深山里究竟是怎么生活下去的。

      小男孩收起忧伤,微笑着说:“姐姐,我给你收拾房间去哈!”说着便走进了里屋。

      她这才意识到脚有多疼,疼到站不住。她缓缓地蹲下,可是穿着那样的裙子蹲下还真是难看。她只能勾着腰挪到墙角,长舒了一口气靠在那里。逢小山坐在破旧的竹藤椅子上看着她,眼神里流动着奇怪的物质。她看不懂,而且根本不想看。她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抵触情绪。

      “你和好好睡里屋,我和冲冲睡这里。”他的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一些。

      “是,BOSS。”她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问出差来这里要干什么?”他忽然问道。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她紧盯着银色的高跟鞋,感觉到十跟脚趾正在鞋子里膨胀,还有好几处已经磨破皮了,她甚至闻到了血的味道,“我怎么觉得这不是出差,而是爱国主义教育?难道咱们银行还有对失足青年进行劳动改造这项业务?”

      他笑了,一整天他第一次笑,“不是劳动改造,只是体验一下生活。”

      “是吗?明天我是不是要开始犁地了?”

      “你又不是牛。”

      “貌似您现在心情好些了,BOSS?”她俨然一副旧社会地主家丫鬟的语气。

      他笑得比之前还要灿烂,说道:“我觉得你最近的状态似乎越来越差,我说的没错吧?”

      “我一直都这样。”她没心没肺地说道。

      “我跟你说过的,为了怀杨,我要帮你。”

      “呵呵——帮我摆脱痛苦的沼泽还是堕落的深渊啊?”她充满嘲讽地说,心想这男人果然是ET。男人该去征服世界的,为什么费心力在一个无可救药的女人身上呢?这人果然和岳衡博士一样有拯救她的企图,她若是能被拯救了那犹大也不会背叛耶稣了。

      他的脸又阴沉了下去,不再说话。

      冲冲把房间整理好之后让她进去。她看到一个土炕,一团破旧的被褥,还看到围着天花板灯泡飞舞的N只不同种类的小飞虫。她选择间歇性失明和失聪,一下子瘫坐在土炕上,感觉到浑身的疼痛似乎在慢慢的缓解,脱掉鞋子,视而不见伤口和脓疱。

      “阿姨,好好很乖的。你和她睡她肯定不会吵你的。我先喂她一下你们就睡吧。我留一瓶奶放在这里,麻烦你在她晚上饿的时候喂她。”男孩说着就跑到屋外似乎在找吃的东西,过了一会儿拿了一碗米糊进来,一勺一勺地喂着小宝宝。

      “那个……这孩子就吃这个?没有高级奶粉什么的吗?”她张大了嘴吃惊地问道。

      “有的有的,”小男孩连忙摆手,说道:“逢叔叔一直资助我们生活费,也给妹妹买了很多很好的奶粉。我一般白天都给妹妹喂那个吃,米糊只有晚上这一顿的。”

      这么节省?她叹了口气,甚至觉得有些看不下去,偷偷地把脸别向了一边。此时她听见外屋有叮叮咣咣的声音,原来是逢小山在支弹簧床。她忽然小声地问道:“那个逢叔叔经常来看你们啊?”

      “恩。”听到这话,小男孩笑得很开心,“从前年开始,每两个月就来看我们一次呢。那时候,妈妈还在的……叔叔对我们可好了,妈妈住院的钱也是叔叔出的。以前我还有个弟弟,他身体不好经常住院,逢叔叔就带他去最好的医院。可是弟弟命不好,病太重了,怎么都治不好,也不在了。”他又低下头,默默不语地继续喂妹妹。

      过了半晌,冲冲把身上绑着的背带接下来,把好好放到齐筱玉的身边,说道:“阿姨,麻烦你了。”他的笑容是那般纯澈,甚至让她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进入了天堂。

      小男孩出屋的时候把破旧的木门带上了,门吱吱咔咔地响了几下,弄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小婴儿!她的身边正躺着一个不哭不闹只有五六个月大的小婴儿!天啊,这是不是拍电影?还是她已经穿越了?简直是疯了。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叫好好的小宝宝,眉毛和头发都没长出来,眼睛闪亮亮地直直地盯着她,小嘴嘟嘟着可爱极了。只是她身上穿的小衣服和外面裹着的小毯子都太破旧了,齐筱玉看着甚至有些心酸。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冲冲敲了一下门,探头说:“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姐姐?这孩子怎么又改口了?她疑惑地点了点头。

      小男孩竟然端了一个木盆进来,身上还搭了一件衣服。

      “哦,是要给好好洗澡吗?”她立刻感到慌乱,她可没有给婴儿洗浴的经验啊。

      “不是的,逢叔叔说这盆热水是给你泡脚的。姐姐你太累了,脚一定不舒服的。还有,”他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打创可贴,说道:“逢叔叔让你用这个把脚上的伤口包上。这件衣服是给你睡觉穿的睡衣。”他把肩上搭的衣服也递了过来。

      她被动地接过冲冲递来的物品,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也是逢叔叔告诉你的不许叫我阿姨的吧?”

      “呵呵,是啊。”小男孩开心地说道:“姐姐你换衣服吧,我走了。”

      她看着小男孩又一次关上房门,心里的各种滋味开始翻滚。她换上那件粉色的长袖棉质大睡衣,把脚泡在盆子里,任由热水刺痛着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扯开几片创可贴准备泡完脚就贴上。这睡袍和创可贴在几分钟前应该还躺在逢小山的背包里吧。这个有钱的ET男果然是同情心泛滥而无处施展。她只允许自己这么想。对,只要这么想就可以了。于是她用脱下的套装擦干了脚丫子,然后把那紫色套装扔到了一边,因为她知道这几天都不需要穿这身衣服了,他的背包和哆啦A梦的神奇口袋一样,那里一定还为她准备了轻便的衣服。

      她睡了,身边躺着一个婴儿,这种感觉真奇怪。

      半夜,她在啼哭声中惊醒。本来乖巧如洋娃娃一般的小婴儿正在大声哭嚎。她睡眼惺忪地打开灯,找出奶瓶子一边哄着好好一边喂,没想到哭得更凶了。

      冲冲听到哭声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也顾不得敲就推开了里屋的门,一边拍着妹妹一边满脸歉意地说:“姐姐,真不好意思,妹妹很少闹的,可能是尿了。”一边说,一边掀开她的屁屁,果然下面全湿了。然后他开始忙前忙后第换尿布。而齐筱玉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终于知道什么叫“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此后,一夜算是安宁度过了。

      清晨,在初夏时节,太阳还没有探出脑袋,山里的空气是如此新鲜,她感觉到有人在这清澈的空气里捏她的脸,该不会是身边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婴儿吧?这孩子劲还真大。她感叹着睁开朦胧的双眼,发现一个身形是小婴儿数倍的男人一脸愉悦地看着她。虐待狂!这是她的第一反应。一个鲤鱼打挺,她十分灵巧地坐了起来,虽然立刻感觉到头晕眼花,她还是用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嗓子“你干什么?”

      逢小山穿着那套白色的耐克运动服,轻快地问道:“你不想起床吗?”

      “不想!”她深刻地体会到了当初岳衡被她折磨的心情,她决定无视此人,便又迅速躺下,背过身去。

      “那好吧。我陪冲冲他们上学去,你自己好好睡。”他说得很自然,声音也十分愉快,看来大自然确实可以给人一个好心情。

      在这昏暗的黎明,在这荒僻的山脚下,在这方圆百里唯一的破旧瓦房里,只睡着她一个人。齐筱玉越想越觉得慎得慌。她听见里屋的门刚被关上,恍然发现身边的婴儿早已不在了,估计已经被冲冲抱走了。她相信自己在他们走后将不会成方圆百里之内的唯一的生命体,但值得深思的是其他生命体是否是她的同类。她满脸黑线地坐了起来,粉色的睡袍泛着皱皱巴巴的褶子,她扯着嗓子喊道:“逢小山——你给我回来。”

      一秒钟后门就开了,那人若无其事地一边刷牙一边说道:“我又没走。请问这位小姐,有事吗?”

      “我要穿睡袍高跟鞋和你们出去吗?还是有新装备?”她彻底睁开眼并确定天确实没有亮,难道六点还不到?

      “都是好装备,彪驴的。”说着,他把背包扔到了她的床上。

      她从中掏出一套运动服,还有一双运动鞋,都是深蓝色的。她瞅了他几眼,问道:“现在几点了,BOSS?”

      他满嘴牙膏沫含混不清地说道:“五点。”

      “五……五点?ARE YOU KIDDING?”她已经快被逼疯了,“这么早起床干虾米?”

      “你想吃虾米?”他惊奇地问道。

      “我不吃虾!我是问为什么这么早起?”

      他转了个身跑去漱口了,回来的时候看见她还是呆坐在床上一副被欺凌的模样,他叹了口气,说道:“孩子要上学。学校在山后面,翻过这座山要两个多小时。”

      她眨了眨眼,半晌没有说话,最后抬起头说了一句:“你站在这干什么?BOSS就可以偷看员工换衣服啊?”

      他们出发了,在山里夹杂着寒意的晨风中,冲冲背着妹妹走在前面,逢小山和她走在后面。山路很不好走,因为山上并没有所谓的路,只有陡峭的石阶,有苍翠的树木,还有无尽的鸟鸣。小男孩倒是很兴奋,有人作伴是多么快乐的事。当他们攀上山顶的时候,晨曦终于小小的露了一下脸,山下可以看见稀稀落落的十几户人家,学校大抵就在那些瓦房中。

      “冲冲,为什么你家住这么远?”齐筱玉好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自懂事后家就一直住在这里。以前爸爸妈妈都在门前种地的,后来地荒了,爸爸就出去打工。我们家偏僻并不是稀罕事,我们村有好多人都在山里散着住的。”

      “哦。”她咽了口唾沫,吃力地继续走着,被残忍折磨的双脚开始持续不断地发表着抗议,疼痛从表层钻到身体里,不眠不休地提醒着她该休息了。可是,她对这个孩子、这个村庄、这座山都充满了好奇。这不是她想象中风景如画的乡村,这不是她在电影里看到的繁荣富庶的乡村,这是个荒芜的、不堪入目的、甚至让她害怕的地方。

      走到学校,大概用了两小时半。她看着那间砂石砌成的平房,看到房顶竟然堆着大量的稻草,很不放心让孩子走进去,生怕有什么危险。有几个孩子在门前玩,他们看到冲冲都很兴奋,纷纷喊他一起玩。孩子有大有小,大的大概十五六岁,小的只有三四岁,他们的游戏也很简单:追着打闹。冲冲指了指背上睡得正香的妹妹,意思是自己不能跑闹,孩子们都笑着跑过来看孩子睡觉的模样。大概十分钟后,一个五十多岁出头的老人从屋里走出来喊孩子们进去上课,二十几个孩子一股脑地都涌了进去。冲冲进门的时候还朝她俩开心地微笑。

      “我们可以进去坐着听吗?”她问了一句,眼神盯着屋子里整齐坐着的孩子们。

      “你想进去听吗?”他看着她的脸,发现那上面除了写着疲惫、憔悴还有深深的同情。

      “不想。”她摇了摇头,开始环视着这破败的村庄。

      他耸了耸肩,幽幽地说:“你什么时候才愿意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没有真实想法。”她漫不经心地说道:“经过这次爱国主义教育我很受触动。BOSS,我愿意捐出所有的工资来支援这些孩子。”

      “你的工资早就因为无视请假制度以及频频犯错给扣光了。不好意思,截至目前为止,你的工资余额是负值。”

      她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逢小山的双眸闪着深沉的光,清晨的朝阳之光勾勒出他成熟而优雅的面庞,他看着她的侧脸,严肃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出生在这里你的人生将会怎样?”

      “你有没有想过,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如果?”她反驳道。

      “在这样的环境中仍旧不懈地努力,积极向上地生存,这样的人生你不觉得很可敬吗?”

      “哦。”

      “你是不是一直认为自己很绝望、找不到方向?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吗?”

      “不知道。”

      “你只不过是活在那些关于怀杨的回忆里难以自拔而已,挥霍着青春和生命,得过且过地慢慢接近死亡,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你觉得你有资格爱怀杨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悲悯,他很少这么激动地与人交谈。

      “没资格。”

      在清晨的山脚下,两个人沉默地站在那里,对峙。直到孩子们从学校里冲了出来,他们俩都没再和彼此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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