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剪影》苏祢夏

7、等待生命

　　不知不觉七月已经过去了一半，夏季浓烈的色彩也愈演愈烈，青草、鲜花、高大的青葱木，无一不在这场盛大的仪式中蓬勃成长，一眼望去，全是不着边际的、灿烂的色彩。
　　小满经常会在繁重的学业结束后，回到天台上眺望远处的景色。那篇紫色的薰衣草花田曾经是她和飞扬共同期待、并羡慕着的东西，只是，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小满越来越习惯性地躲着飞扬，而飞扬因为要代表学校参加伦敦的少年画家杯美术大赛也正勤奋地跟KILO学习左手作画。小满渐渐地觉得，她和好友的距离正一天天地被拉远了。
　　现在安静地眺望着面前的薰衣草田地，还有一边日渐喧宾夺主的香樟，宋小满的作画欲望几乎为零。若是让美院的学生来看到这美景，一定会连连惊叹然后立马架起画板一笔一笔地作画。
　　只是留得住什么呢？即使只是一个美好的片段，最后还是会消失的吧！薰衣草到了冬季，会因为寒冷而纷纷死去，那一大片田地也就荒芜了；而香樟，似乎也会隐没在冬季的纯白里，直到看不见。
　　小满忽然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壮，那些盛开得如此茂盛的植物，却在冬天来临的时候义无反顾地扑向了死亡。

　　“小满！”
　　背着画板正要回到宿舍的宋小满回头，看见了好友飞扬正站在大风里冲自己招手。她好看的长头发在风里飘摇着，产生了一种亦真亦幻的美丽。
　　这可是那件事以来，飞扬第一次跟自己说话呢。
　　小满犹疑了一下，还是藏起严重的忧伤，不动声色地换上一副笑脸，嘻嘻地迎了上去。
　　“小满，这些日子太忙了，忽略了你，很对不起哦！对了，现在我有跟着KILO好好地学习用左手画画哦，他好厉害的，左右手都画得很棒。改天我们一起去吧！”
　　飞扬纯真的笑脸在小满的眼中看起来永远是那么的美好，好似地狱里的一缕阳光，不论是什么情况，只要有她的笑，小满都是可以度过的。
　　她细细地打量着好友的表情，寻找着那些阴郁的痕迹，但是飞扬掩饰得实在是太好了，小满寻找了许久，最后还是放弃了。
　　“嗯好，没关系。”
　　“那么，现在一起去吧。”

　　西阳私立美术馆。
　　宋小满瞪大了双眼，和飞扬一起站在远远的地方打量着这栋建筑。模仿了卢浮宫的结构，用小型的玻璃一块一块地拼接起来的立体三角形，有一种集合了所有的美感。玻璃上反射过来的光，暖暖地照亮了四周的方向。
　　飞扬微笑着，领着小满向里走去。穿过玻璃门，沿着长廊一直走，到尽头后转弯，来到了梵高的画室。
　　小满屏气凝神地看着面前盛开绚烂的向日葵，每一株都融入了大量的橙色、黄色，甚至还有橘红色。在梵高的画作里，已经不需要太阳了，每株向日葵都像是一个小小的、燃烧着的太阳，画面充盈而温暖。
　　飞扬，当我的面前出现那么多的向日葵，我在第一瞬间便想到了你的微笑。
　　所有的黑暗，都被你的笑容所摒弃。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这样告诉你，你的笑容，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温暖的羽翼。在你快乐的时候，我也会感觉到幸福的存在，你把我从地狱的阴影里解救出来，然后一齐飞向了天堂。
　　我一直坚信着，面前这些温暖而美好的个体，都会融汇成一个个体。它们组成了这幅唯美的画卷，就是一种盛大的交接仪式。
　　很多人都不理解文森特，我相信你是懂他的，飞扬，因为，你是天使啊！
　　可不可以，继续在我的眼里延续这些美好的东西，把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往，全部都丢掉呢？
　　——宋小满
　　“KILO，很抱歉那么早来打扰你了。”飞扬转身对刚刚走进来的男生打招呼。
　　“呵呵，我不介意啊。啊，小满也来了，太好了今天我有机会教两个学生咯！”KILO耍宝一般地眨眨眼。
　　“别臭美了，我只是陪飞扬来练画的。”小满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毫不留情地给KILO浇了盆冷水。
　　“呵，别介意啦我只是开玩笑的。这样吧飞扬，你继续模仿这些向日葵画作吧，我先去便利店买些吃的，今天的晚饭就在这里吧。”
　　飞扬点点头，KILO便笑着走了出去。

　　偌大的画室只剩下了飞扬跟小满两个人。飞扬架起画板，熟练地用左手握住铅笔开始打底稿，那些流畅的线条从她的笔下流淌出来，让小满着实吃了一惊。
　　“小满，你知道吗，这些天里KILO教会我很多的东西，不仅仅是画画，还有很多生活里的事。现在我才发现，原来生命里的一切都是可以包容的，包括那些对我们伤害最深的误会。KILO说，即使是再怎么深的误会，到以后也就没有办法再延续下去了，因为我们迟早是要各奔东西的，到那个时候以前的事情也就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所以我原谅了淳于希，也原谅了那天冲动的你。小满，我的意思并不是你做得很不对而我只是勉强原谅你。我是觉得，既然是朋友，为什么不能彼此多宽容一些呢？你看，自从叶维转学来到这里，我们之间，我们和淳于希之间，我们和叶维之间，总是误会重重，矛盾不断，这样的日子真的很累。过了一半的七月却好像隔离了一大片的时间，让我觉得很迷惘。小满，你能理解我吗？我真的很累啊。”
　　飞扬喃喃地说着，手里的铅笔也早已停下了构图。小满看着她笔下远看凌乱近看却相得益彰的线条，一时间百感交集。
　　“飞扬，不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还是那一句话，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你知道吗？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归到它的起始位置，你、我、KILO、叶维、淳于希，都会在今后的日子里道别。但是，我希望我们可以记住彼此，记住我们所遗留下来的记忆，那些才是最珍贵的不是吗？你要相信，每当我看见你微笑的时候，就好像是冲破了地狱来到了天堂。”
　　小满，你相信吗？许多年后的今天，我仍旧会回想起你当时的一颦一笑，以及你对我说的这段话，也许我在之后的人生之路上还会听到很多很多的赞美，但你要相信，这番话永远都会是最令我感动的。让我在如今的时候每每回想，仍是会激动得泪流满面。
　　我还来不及告诉你，每当牵着你的手走在路上，我会觉得是在通往幸福的道路上奔跑。这条路上不需要叶维，也不需要KILO，只有我们两个。我们一起走向幸福的天堂。
　　你要相信我，所有的一切，也许都会回到过去那样的美好。
　　这些，是你教会我的，我会永远记得。
　　——飞扬

　　KILO拎着大包小包的零食从美术馆外冲进来，身后还跟着骂骂咧咧的KILO爸爸——美术馆馆长。
　　“我说了很多次了，不要在美术馆里吃东西！”馆长怒目圆睁地盯着飞扬和小满的脸，好像犯错的就是她们两个。
　　KILO尴尬地笑笑，急忙从袋子里抽出三瓶矿泉水，然后无奈地将手袋放在了馆长的手里。“是的……老爸……我会注意的，这些给您。”
　　飞扬看到馆长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父亲特有的温情，他像个严肃的老学究一样接过纸袋，在里面摸索了一会，掏出一袋面包，和一个清洁袋递给小满，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画室。
　　“其实KILO的爸爸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呢！”小满笑着放下面包支起自己的画板：“好啦！让你们两个看看我这些天的训练成果吧！”
　　“我不认为你会比飞扬画的好噢。”KILO笑。
　　“KILO，你找死啊！”小满掏出画笔在蓝色颜料上狠狠一抹，便往KILO脸上涂去，直到KILO的脸变得像印第安人才罢手。
　　飞扬安静地拿着画笔，站在画布前细细地端详着自己刚才的几笔线条，落地玻璃上能够清晰地看见两个打闹的身影。
　　即使自己没有参与进去，就这么看着，也会获得莫名的幸福满足。
　　想着，一抹微笑悄悄地爬上了飞扬的嘴角。

　　小满的画作让KILO和飞扬大吃一惊。
　　高大漂亮的男生在黑暗里紧紧地拥住了一个漂亮的女生，表情温柔。女生的背后有一对荷叶翅膀，仿佛是那种动画片里常有的精灵翅，她似乎要飞起来了，有种挽留的、若即若离的美感。只是奇怪的是，女生的脸上并没有表情。
　　“呐，这个我实在不确定应该画谁了。”小满无辜地耸耸肩，手中的画笔被弧线形抛出，稳稳地落在了洗笔水里。
　　飞扬走上前，轻轻地伸出手，摩挲着那幅画的画面。
　　那些从四方八面倾入的黑暗，却还是抵挡不住男生的爱，她能够强烈地感觉到，她看到男生放在女生腰际的手微微用力，像是一种挽留的暗号。
　　女生将双手环在男生的脖颈上，却还是抵挡不住翅膀的拉力，似乎就要将他们分离。
　　好像是情人间最后的挣扎。
　　小满给这幅画取名为《Remember》，中文意思是纪念。

　　飞扬惊异于自己居然将这幅画的精神内涵一一刨了出来，记忆力似乎正有这么一个故事在发生着。她茫然地转过身，看着小满，眼前开始渐渐地没了焦点。

　　次日清晨。
　　当飞扬挣扎着从床上爬起，猛地发现今天居然是周末。
　　对于高三学生来说，周末=睡觉，是最佳的补眠时机。飞扬倒头就睡，却在辗转了两次后失望地发现睡意已经被自己刚才的猛然惊醒给吓跑了。
　　她坐起来，利索地用左手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啃着面包开始翻阅今早的报纸。
　　飞扬妈从外买菜回来，看到女儿淡定地坐在沙发上翻报纸，吓了一跳。
　　“妈，早上好。”飞扬展开招牌式的温柔笑容。
　　“早上好。”飞扬妈会意地笑。
　　然后她拎着菜篮子笑眯眯地走进了厨房。
　　女儿，我很高兴你能够重新地振作起来。我也感谢上帝，终于把那个优秀的、完美的、爱笑的你还给了我。
　　当你在晨曦里安静地读报，我会静静地凝视着你干净的脸庞，心想着这个孩子竟然是如此的完美，如此地沉着，好像是从画面里走出来的一样。
　　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女儿，你要坚强。
　　——飞扬妈妈
　　飞扬修长的手指利索地翻过一张又一张的报纸，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巨大的标题上：新生代少年画家叶维，赴法之前最后绚丽画作——《等待生命》签售会！
　　她的心莫名地紧张起来，脸有些发烧。她一行一行仔细地看着这则报道，生怕疏漏了一个字。
　　“新生代少年画家叶维，是州岚市的骄傲，在11岁时荣获国际上的美术金奖，从此成为大家瞩目的焦点。沉寂7年之后，18岁的叶维即将代表他的学校，西阳高中参加法国巴黎国际小画家美术大赛，在这之前他出版了这本融入了个人7年以来所有画作的画集，签售会将在……”
　　她的眼前源源不断地掠过“天才少年”“天赋”“国际美术大赛”“第一名”“英俊”“才气”等等赞美的词，它们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地来来回回，最后拼接成了一个少年的背影。
　　“叶维！”
　　她想要叫住他，告诉他那些自己的心里话。只是叶维却越走越快，直到消失在自己的面前的阴影里。
　　每一个人，都是时间里的一帆小舟，总是沉默地追逐着奔腾不息的光河。
　　就像是我，总是追逐着你的背影，不管是什么代价，只是痴痴地追逐，笨拙地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喜欢。叶维，请你等等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