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剪影》苏祢夏

6、时光里的百万富翁

　　安静而深沉的小木屋，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一触即发。
　　淳于希恬静地笑着，挽着叶维的手臂坐在木椅上。飞扬和小满坐在她的对面，气氛有些尴尬。
　　KILO漫不经心地端了一些小吃上来，那碗刨冰被格外重地放在了叶维的面前。叶维抬起头，用迷茫的眼神望着KILO面无表情的脸庞，看不清他脸上有着什么样的心情。
　　飞扬接过KILO递来的勺子，一下又一下地挖面前的刨冰小山，透明的颗粒一点一点地落到了冰水里，草莓的清香已经溢了出来，她却在那一瞬间没了胃口，是继续机械地挖着面前的刨冰，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宋小满在桌子底下用脚轻轻地踢了踢飞扬，她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大家都把视线转向了她。
　　“什……什么？”
　　淳于希叹了口气，用她优雅的嗓音又重复了一遍：“我要跟叶维去国外参加美术大赛，现在，我希望给他办一个小型的送行Party。虽然叶氏集团到时候还会在荣都大饭店举办酒宴，但你们并不是很重要的宾客，所以……我想就在这里道别吧！”
　　去国外……参加美术大赛，那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比赛吧！飞扬低下头，很努力很努力地回想着在国外有哪些大型美术比赛——对于一个学习美术的人来说，最大的愿望，就是冲出国门，在国际上获得奖项。那么，叶维，也是这么想的吧！
　　但是……淳于希的话还真是让人讨厌呢，什么叫做“不是很重要的宾客”？充满了金钱的迂腐气味。
　　“喂，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没有资格参加叶维的宴会，是吗？”

　　窗外的飞鸟一下子惊得从树上嗖地逃离了，只剩下树木的枝条在轻轻地晃动着。
　　木桌上是碎玻璃、冰的颗粒，还有草莓冰淇淋的混合体，冰水淌了一地。
　　宋小满掀翻桌子的姿势还保持在那里。她斜着目光，不屑而冷漠地看着面前因为被弄脏了衣服而连连尖叫，不停地往叶维的怀里躲的淳于希，还有因为帮她挡冰水而浑身湿透的叶维。
　　男生坚实有力的手臂，一直圈在尖叫女生的肩膀上，微微用力，好似是在给一种让人定心的暗示。
　　叶维皱了皱眉头，从包里掏出纸巾，一张一张地递给淳于希，低声安慰她。淳于希小鸟依人一般地蜷缩在叶维的怀里，眼眶因为委屈而变得通红。
　　KILO一边嗷嗷乱叫一边叫服务生拿来抹布，却是把桌上的残渣一次又一次地甩到了淳于希的脚边，他抬起头来，对上宋小满的目光，还微微笑了笑。
　　飞扬急急地走上前去拉住了小满和KILO，她麻利地接过抹布一下又一下地将桌面上的残渣往中间聚拢，她不敢抬头看叶维的表情，她觉得自己的手也在发抖。
　　“我们走吧。”
　　许久，叶维清冷的声音回荡在了空气里，飞扬没有抬头，依旧一下又一下地擦着自己面前的玻璃渣子。直到她听见两人的脚步声离开，才缓缓地抬起头来——
　　被推翻的桌椅倒在另一张桌子上，旁边是目瞪口呆的服务生，还有自己面前刚刚被推开的木门，桌子上触目惊心的、残留的玻璃渣子，混合着草莓浓郁的气息，一齐构成了一个微妙的画面。
　　飞扬的眼前模糊一片，不知道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失去了什么。就像是面前的玻璃碎片，虽然竭力将它们聚拢回来，却再也没有办法恢复到之前的草莓刨冰。

　　夏季的风越吹越浓烈了，蝉鸣贯穿在西阳高中幽静的校园里，显得格外的嘹亮。
　　飞扬、小满还有叶维，依旧是在同一个宽敞的空间里，在某一个时间段里，刷刷地在草稿纸上记录下很长很长的公式，或者是在特别增加的月考试卷上，写上一串又一串的答案。
　　飞扬偶尔会抬起头揉揉肩膀，然后就在眼睛的余光中看见了叶维美好的侧脸。他一半的脸隐没在了角落的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那双曾经握过自己的画笔的手，正拿着一支钢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验算着。
　　飞扬有时候会恍惚地觉得高三就是将草稿纸和试卷融合在一起的一种仪式，他们都是这个仪式上的祭祀品，必须用自己来填满那一张又一张的草稿纸。
　　而那些穿插在这种仪式里的小片段，只不过是过眼云烟，一瞬间就会灰飞烟灭。如同自己和叶维之间又回归到了从前，而不再如同薰衣草花田边那么暧昧。
　　也许所有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小小期待吧！

　　默默地度过了一周。叶维和淳于希要去法国参加美术大赛的事情已经在西阳高中里炒得人尽皆知，几乎在每个教学楼的楼梯口、拐角处都会看到有高三的学生在谈论着。他们的语气中多半是充斥着羡慕，羡慕叶维令人结舌的优异成绩，羡慕他显赫的家庭背景。
　　“哎！你知道吗？淳于希这次陪他一起去啊，是叶维爸爸的意思呢，好像是认定了这个儿媳妇咯！”
　　“啊真的啊？不过还真好诶，一个是年级第一名，一个是年级第二名，郎才女貌，真的很配呢！”
　　抽水马桶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两名女生从洗手间的里间走出来，在水槽边上一边洗手一边讨论着。最后在两人羡慕的“诶”字结尾里渐渐消失了声音。
　　飞扬从另一边的里间走出来。刚才女生的谈话她全部都听见了，恍恍惚惚地洗手，却莫名其妙地把肥皂泡抹在了脸上，她看着镜子里消瘦的自己，还有右手上坚实的石膏。露出一副哀怨的神情。

　　我们所看得见的相遇，却不知道在它背后的缘分。有时候被认作是命运中注定的两条平行线，却会在某个你看不见的地方交错，然后融合成一条直线。
　　那些支离破碎的昨天，虽然再也恢复不到过去的美好，却还是能够保存着它最后的样子，留下更加值得珍惜的记忆。

　　“高三一班的飞扬同学，高三一班的飞扬同学，请你马上到校长室，请马上到校长室……”
　　校园的广播突兀地响起了。正在化学实验室里做硝酸试验的飞扬一惊，差点将手中的硝酸全部倒进了面前的烧杯里。
　　她回头看向叶维的方向。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了试验，正在填写着实验报告。听到了学校的广播，也不由自主地将目光从黑色的化学笔记中抬起来，对上了飞扬看过来的目光。
　　只是很短暂的一瞬，两人又很尴尬地将目光移开了。
　　飞扬迅速地洗手，将实验室的服装脱掉，然后把报告托给同组的小满，飞快地跑出了实验室。

　　飞扬的脚步声在长长的走廊里回响着，“哒哒哒……”她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镇定。在自己的记忆里，只有坏到一定程度的学生，或者是犯了什么特大错误的不良学生才会被招进校长室，而且多半也都是以被开除作为下场处理的。
　　飞扬虽然成绩不拔尖，但也一直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所以她从未进过校长室。
　　今天校长突然提出要见她，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紧张，但是很奇怪，她的步伐依旧和平日里一样的平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站在校长室的门口，飞扬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报告！”
　　“请进。”
　　她推开门，然后看到了坐在沙发上悠闲品茗的校长。

　　西阳高中的校长，大概是整个西阳市最具魅力的女人之一。虽然年过半百却还是保持着30岁左右的姣好容貌，以及那曼妙的魔鬼身材。虽然平时喜欢带着金丝边的眼睛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但可以断定她真的是一个称职、负责、善良的好校长。
　　她对着飞扬亲切地招招手，示意她在自己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飞扬应允着，有些踌躇不安，最后还是隐没在了校长善良的微笑里。
　　“飞扬，你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校长望着飞扬有些窘迫的表情哈哈大笑。
　　“请问……校长今天那么着急地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哦对！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呢，”校长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眯起眼睛：“飞扬，你是我们学校招收的美术生之一，你也知道，叶维将要和淳于希一起去法国巴黎参加国际小画家美术大赛，如果得奖的话，无论对于学校、还是他们个人来说，都是非比寻常的荣耀。
　　“我知道你和你的好朋友宋小满也具备了参加比赛的素质，而且我也看过你们的画作，的确也是很不错的。所以，除了巴黎的小画家美术大赛之外，在英国伦敦也有一场很重要的比赛，我希望你们可以去参加。”
　　校长几乎是很急切地将那份资料摆到了飞扬的面前，“第十九届伦敦少年画家杯美术大赛参赛通知”，几个特地被镀上金色的字显得异常的闪耀。
　　飞扬强忍住要掉泪的冲动，将参赛通知还给校长。
　　她站起来，微微鞠躬，一直将头低着防止在校长面前流泪：“对不起校长，我的右手受伤了，已经……没有办法画画了。”
　　飞扬哽咽的声音回荡在校长室里，一时间，校长也沉默了。
　　她听见校长深深的叹息声，那声叹息，曾经也多次出现在飞扬的不眠之夜，每当那时，她看着自己打着石膏的右手，总会发出深深的叹息。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我相信飞扬同学一定可以代表学校参加比赛的。”
　　校长和飞扬同时回头，看见了门边的KILO，他的笑容像是冬日里的眼光一般温暖。与校长对视之后他转过身来，对着飞扬鼓励一般地做了个鬼脸：“嗨，我们又见面了！”

　　从校长室出来，飞扬领着KILO参观西阳高中。
　　“我很不明白啊，你怎么会突然到我们学校来？还是说是来找叶维的？”飞扬一步一步歪歪扭扭地向前走去，只为配得上路边被阳光拉得很长的剪影。
　　傍晚的太阳走在他们的右边，火红火红的好似一个巨大的火球。
　　KILO沉默地笑笑，语气中透露着一些无奈：“叶小维好像不太愿意理我呢！他啊，跟我说从小就看不惯男生欺负女生，昨天的事情一定让他很生气吧！”
　　“对不起。”
　　飞扬忽然站定，转身直视着KILO的双眼，突兀地说。
　　“怎么会……”
　　“我很抱歉，如果说不是我那么急急地答应了要去写生的话，之后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所以，真的很对不起。”
　　KILO将目光从眼前的女生身上移开，不知是看向何处的远方，只是喃喃地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叶维抱着今天的回家作业从教学楼最上层匆匆走过，在走过玻璃窗时习惯性地眺望远处的塑胶跑道。
　　然后他看见了女生紧张的神情，而那个站在她面前的男生的背影也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们的影子在夕阳的光芒下交错在一起，形成衣服唯美而动人的画面。男生望着远方的红日，似乎正在思忖着什么，女生低着头站在他的面前，似乎也是若有所思。
　　画面就这么定格在了一个微妙的时空里，是谁让它的遥控器突然失控了？原本平凡的、不着边际的人，因为一连串的误会而相聚、疏离，那些沉淀下来的东西，是面前自己看到的影子，还是面前那条无尽的走廊？
　　叶维站在阴影的角落里，静静地观赏着眼前的景色。
　　似乎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暗涌正在弥漫着、流淌着，就快要不满他的全身。
　　如果眼前的景色是一副画，那该是，多么的刻骨铭心啊！

　　叶维转过身，悄悄地从窗边走开了，他独自一个人慢慢地走过幽静的走廊，好像是一切的一切都已与自己无关了，只有安静、寂寞、孤独相伴随。
　　即使用画笔留住了那么多的时间成为了百万富翁，那么，现实中，又留下了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