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夹桃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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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纱帐缥缈，几转朱廊，庭下桃花妖娆泛起淡淡粉白。
“圣姑。”瑜悠侧立在身后犹豫地开口，片刻却终究没再说下去。
古黄色的铜镜静静倒映着紫袍女子姣美的容颜，乌黑的云鬓细细绾起一如画中仙子，不施粉黛自是清丽绝尘。早春的风微寒带着片片桃花，从开着的窗户里静静落在木质地板上。
“瑜悠可是想说些什么？”女子转身体贴地问道，眼里带着这乱世罕见的悲悯。
蓦地，她那双仿佛洞彻一切的眼神轻落在那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身上，氤氲起点点斑驳的怜惜。
“圣姑，瑜悠知道自己不该问的。”瑜悠陡然跪下，死死的咬住苍白的嘴唇再度开口，“求圣姑告诉我羲奉将军究竟怎样了？”
紫姬眼底陡地一沉，深深的看了眼伏在地上的女子。默默转过身，轻从妆奁里挑出一支碧青色的簪子。
“瑜悠……那人终究是可惜了啊。”重重的叹息出声。
伏地的女子悲恸的眼泪簌簌落下，再也无可抑制。
楠木桌上烛台一滴烛泪缓缓的落下，凝结成厚厚的死寂。
一瞬，有寂寥的风越过重重纱帐贯透那独绝于世的须弥山，空旷的殿阁里传来阵阵幽泣，宛如午夜凄艳的红莲竞相绽放空寂而悲凉。
“到底还是毁了，终究无法面对失去挚爱的世界么。”紫衣的女子静站在长廊下，回望了眼那隔世的楼台。疲惫漫上眼底，她抬起玉葱般的食指抵住额心艳丽的朱砂，一瞬神情怔惶。
而我，又究竟为何依旧可以这样……兀自的活着？
十日前，那么一个年轻人攀着严寒的玄冰上到这须弥山。他坚毅地步入千百年来从未沾染过外人足迹的暮梭圣殿，如所有朝拜的人一样想见到传说中的神。或许，在这般境地下，或许真的唯有神方才能阻绝那人杀戮的脚步吧。
“紫姬圣姑，瑜儿说过您依旧挂念苍生。若非已到绝境，羲奉断是不敢打扰您清修。”
“羲奉是么？”紫衣女子的声音里夹着悲悯的轻叹，厚重的沧桑沉淀在皎然的眼底，她淡淡地开口，“你既已知我身份便更不该前来了，我本不该插手凡事。一切都自有了命数，而我又怎可为一己之私擅自干扰？”
“一己之私？”那年轻将军忽然笑了，语调陡然带着凌厉的质问。
“紫姬圣姑，敢问诘夏城内三十万百姓可是我羲奉一己之私？杨煜已然下了屠城令，即便降，我亦保不得全城百姓的安危。若今日圣姑也真置之不理，那么羲奉便宁愿带着全城百姓战死！”
“羲奉，这样你话连你父亲那样的人也不敢在我面前说。”紫衣女子重新审视眼前的少年，唇边浮起一抹寡淡的笑意。是的，在她眼里他亦不过是一个稚气尚未褪尽的少年。沉重的盔甲世袭的军位统统的落到这么一个清瘦的少年身上，他眉宇清秀甚至带着些书卷气息。然，就是这么一个人，刚才可是对着自己说宁愿要战死？
就是这么一个少年，朗朗的宣称要背负起苍生宿命。
紫姬陡地失神，惯然波澜不惊的眼里此刻却涤荡着某些无法言名的情愫。真是很像多年前的那个人呢，暗自苦笑，她重新抬起眼。
“如此，却又何必……罢了，我只告诉你。若当世真尚且有人能阻止那人那么必不是我，大军侧营里那个执‘平川’的女子将是最后的缰绳。只是，若需用你的命去交换，你……可是愿意？”
“如此，羲奉仍是愿意，谢圣姑指点。”年轻的将军郑重地朝女子侧影行礼，漆黑的眸里满是坚定。
“你可想过，若你死了瑜儿却该如何？”突兀的开口，她忽然想知道一个答案，一个不管是多年前还是往后自己都不会再拥有的答案。想从这个少年身上，看到那个人的选择。
“我会劝她回来，只是请圣姑莫要告诉她这些。也不要让她再记得我了……”良久，羲奉这才答道，语气却无论如何也少了一开始的决绝与偏执。
“不，”紫姬神色已然回复惯有的漠然，“如果她问及我必不会隐瞒，既然这是你的决定那么所有的后果你都必须去承担。不论是你自己的或是你们之间的。如果，你还没有这个决心，那么不要轻易的做出决定。”
“如此……羲奉明白了。”清秀的少年忽然笑了，苍白美好的笑容仿佛一触即碎，“那么可否再恳请圣姑介时把这簪子转交给她。”
终究是不悔，紫姬暗叹了一口气。
“罢了，我会的。你这便离开吧，我不想再多生些什么瓜葛了。”
须弥云巅之上，暮梭宫屹立在世俗之外。倨傲地站在九重玄冰之上的紫衣女子额上朱砂潋滟，遥遥看着千里之外的东方。
华延，你当日也是这样呵。连只字片语都不愿亲自留给我。而今日，却只剩下我守望着，守望你王朝的覆灭。
一轮金辉缓缓穿透千丈云翳，照彻长长的画廊。
阿薇，终究只希望你可以是不同的。不同于那一个个轮回的宿命。
幻世镜归于平静，一如女子心中那死灰一般的寂灭。青色的簪子牢牢攥在手心，眼角晶莹的泪滴慢慢的滑落。
絮絮的飞花在春时散开，荼靡的景致却终究抵不过彻骨的悲凉。
……
浮光消融，马上的将军笑容俊朗。他勒马侧看着紫裙少女，残阳淡淡蕴染开温暖的斜辉。
“久闻城中瑜悠姑娘医治疫症有方，羲奉冒昧想请姑娘为我军将士诊治……”
那一瞬，那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抬头。她手执着笔，额上有隐隐的汗渍，隔着片片纷飞的桃花望去，美好的仿如画卷。
一月之期，她违背了师命逗留在山下。她想，那个云颠之上如神般的女子是不会责怪她的吧。她安慰自己，却不知道自己一步步陷入的是怎样一个毫无结果的轮回。
“喂，你怎么知道我会跟你回来。简直不敢相信那时军中疫病竟严重成了这样，如果我不来，你准备怎么办？”少女眨着眼睛，一面若无旁人的躺在将军帐里的软塌上。
“我知道瑜儿是一定会跟我回来的。”笑着放下手中竹卷，羲奉眼里明媚的仿如春色。
“切，我才不信呢。不信你一开始就把我吃得死死的。”少女不满的嘀咕着，娇俏的惹人怜爱。然而，她却未注意到恋人眼里逐渐加深的凝重色彩。
“我想……即便是出手相逼我也一定要把你带回来。”陡地，男子平静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认真。瑜悠错愕的抬头，却恰迎上年轻将军眼里莫名的晦涩色彩。
“那时……我已然带了‘迭魂’”反手拿过桌侧的宝剑，一瞬，那惯然温和的眉眼竟多了几分凌厉。
涉世未深的少女微微怔住，那心中完美无缺的神话在心里点点裂开缝隙。
哒！艳丽的红色在长裙上浸染开来，那青碧色的簪子划破手心，血滴缓缓坠下。然，女子脸上却一片死寂，她目光怔怔仿佛透过那样的死寂重新看到那样一个身穿厚重铠甲的少年人。
“等到有一天烽火平息，我便陪你隐居须弥山下从此日出而坐，日落而息，可好？”
“若是喜欢，以后每年夏天便都这样一起看星星，可好？”
“我羲奉此生定不负瑜悠……”
那个会笑着为自己画眉，那个会为自己绾上长发，那个会在桃树下吹笙的少年曾几何时已只在记忆里了……
“我无法不顾自己家族，父母命，瑜儿你该明白的……”
“何况如今兵临城下，我亦不愿被儿女私情拖累。”
那样狠心的话语将所有相思柔肠揉成了灰，她自负骄傲如何受的委屈。
她愤然离去在不回头，也绝不曾看到桃树下的少年掩唇咳得面色苍白。
我已决意赴死，又怎么忍的你为我伤心……
我曾说过定不负你，只是我却更不能有负苍生。
烛光下，将军细细擦着宝剑。也许……太多人忘了，这个奉命镇守整座沧暮城的将军不过弱冠年华。父亲死后，便继任下家传的将位以及上辈遗留下的仇恨，从此他担负的还有一城黎民的安危。
幸福，那种东西放在乱世里是那般的脆弱吧……以至于，他呵，不敢再奢望。
故国山河欲碎。
那夜，年少的将军褪下铠甲，孤身潜入敌军大营。
那夜，那个白衣脱俗的女子忽然第一次质疑那个人的决定。
‘平川’在手中颤抖，她抬手阖上将军未曾瞑目的头颅目光满是敬重。
她对着英灵许诺，必保得一城百姓。而后，捧着头颅决然步入大军主帐。
月光透过窗纱静静落在房里，紫姬轻推开门。地上血迹干固，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诧异瞬间掠过眼眸。却又湮灭在那看不出表情的深瞳里。
也许，她终不懂。那人不惜伤她只是为了让她还能好好的活着，不带仇恨，单纯而幸福。
也许，他终不懂。那人其实宁愿与他一同赴死，也不愿这样生死相隔，生生相错。
终究，洞悉一切的是她吧。只是，这样的了明世事，与她又何加焉？
不过一场桃花，开过再罢。
乱世山河下，也许，爱比恨来得脆弱得多。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夹桃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