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把师尊弄脏啦》社长

8、第 8 章

　　有小天尊在，那名魔修自然是没能逃掉。

　　摇光坐在地上，颈间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种窒息的错觉。他怔怔地说：“他既想杀我，为何没有一上来便取我性命……”

　　那魔修是实打实地掐住了他的脖子的，若是那时没有掐他，而是直接给他一刀，说不定他就死了。

　　“呵，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恶人总是死于话多。”小天尊挥手令侍童退下，坐在摇光身后的旧船上。

　　摇光疑惑，小天尊为何不再嫌弃这凡间尘埃了？

　　但他没有问。每个人做事，都有他自己的理由吧。

　　“我却不觉得他那时不杀我、是想对我说些废话，”摇光说，“恐怕我这枚‘魔种’，对于魔修来说是有进益的吧。”

　　小天尊诧异地挑起了眉毛，这个“魔种”，似乎变得聪明了些？

　　但也聪明得有限。

　　“那船夫分明说仙人也在散播谣言，为何你却没有刨根问底？你此次下山，不就是为了给你师尊洗刷冤屈吗？”小天尊问道。

　　摇光摇了摇头：“我想过了，若是连仙人都听信谣言，那便不是找到一个两个就能遏止的。”

　　他抬眼看向黑暗中的河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谣言来得如此迅猛，还有突如其来的凫徯作乱，这些肯定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恶意为之。可我思来想去，却不知道那会是谁。”

　　阴云散去，星星出来了。摇光仰头看向坐在他右后方的小天尊，那张一眼看去十分薄情的脸在满天星光下无悲无喜，仿佛无心无情的天神。他不知是在对这位天神，还是在向漫天神仙发问：

　　“我师尊他从来以和为贵、赤诚冰心，对仙尊凡人一视同仁、从无仇雠，修士敬他，凡人拜他，异兽惧他，魔族恨他，可是魔族蛰伏多年不成气候，就算能驱使异兽潮，又怎么可能在仙人间散播谣言？我想来想去，竟想不出这背后究竟是何真相。天尊，你可能点拨我一二？”

　　小天尊垂眼看他，却发觉摇光的目光根本不在自己身上。他顺着摇光所望的方向看去，银河如玉带般在夜空横贯而过，与这凡间的河水一同沉寂不语。

　　小天尊开口，声音依旧凉薄：“你当你所思所想，云霄殿及青云宗诸多仙尊想不到么？不过是证据来得又多又快，想不相信也难了。”

　　“证据？”摇光疑惑，“什么证据？”

　　师尊已经无法开口，他们哪里来的证据证明是师尊驱使异兽成潮围攻青云宗？

　　“他们……”

　　我行我素如小天尊，竟然也有欲言又止的时刻。

　　“他们怎么了？！”摇光迫不及待地追问。

　　小天尊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也罢，告诉你也无妨。青云宗大会诸位仙尊在大战之后，找到了无尘仙尊的遗物。”

　　摇光双眼猛然睁大，顿觉浑身热血涌向头顶，“是什么？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遗物，竟然能够打翻师尊一世英名，从万人敬仰变成人人唾弃？！

　　小天尊：“是他的法器，长剑‘雪真’。”

　　“什……”

　　仿佛瓢泼大雨兜头浇下，摇光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雪……真……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如果是别的东西，墨宝，书信，传音石，乃至贴身饰物，全部都有可能伪造，唯有雪真，唯有伴随师尊一生的长剑雪真，是不可能骗过那么多仙尊的眼睛的！

　　那可是师尊的本命剑！！

　　摇光有些喘不过气来，仿佛那个死得不能再死的魔修的手还掐在他的脖子上。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一直喃喃着“不可能”，整个人仿佛要魔怔了。

　　“……摇光！”

　　小天尊一声低喝，将摇光拉了回来。

　　摇光并没有注意到，那个一直称呼他为“魔种”的小天尊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他不顾一切地抓住小天尊的云雾法衣，急切问道：“他们从雪真剑上找到了什么证据？雪真又不会说话！”

　　“魔气。”
　　小天尊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低哑，“那把被誉为‘至清至净’的剑上，沾染了魔气。”

　　仙剑可以斩魔身、沾魔血，却永远不会被魔气污染。就算是魔尊再世，也无法令一名仙尊的仙剑沾染魔气，除非……是那名仙尊本身堕魔。

　　“他们顺着那魔气追踪而去，发现它竟隐隐指向魔将‘芏蓼子’。他本是一名修士，以毒入道后遭反噬，成了堕仙。后来再露行踪之时，竟已成了上一任天魔手中一员魔将。”

　　小天尊说到这里，看了摇光一眼。
　　上一任天魔，便应当是摇光的“父亲”吧……

　　“不……哈……不可能……那芏蓼子亲口承认了吗？！亲口承认是我师尊与他勾结、驱使异兽、甚至派出凫徯袭击白银镇吗？！我不相信！！”

　　摇光胸口急剧起伏，心思仿佛也比平时更快，“如若他们勾结是为了让我这个‘魔种’平安长大成人，那为何不干脆将我交给魔族？！”

　　小天尊缓缓摇头，这也是青云宗上众人的不解之处。

　　“啊……啊啊啊啊啊！！”
　　摇光悲鸣一声，喷出一口心血，伏地痛哭起来。

　　……

　　摇光被带回云霄殿，修养几日之后，一觉醒来，已经身在青云宗所治之下的青云城中。

　　用小天尊的话说，若是他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反而会催生心魔、道心不稳，不若将他直接送来，去亲眼目睹、去堪破执念，方可保住道心，性命无虞。

　　小天尊很讲义气，但早已不食人间烟火。他留了一堆琼浆玉露给摇光，摇光靠着它们在客栈里又躺了几天，才有力气下楼去。

　　他知道自己断然不能就这样上青云宗给师尊丢脸，即使食不下咽，还是逼迫自己要多吃点东西，同时也听听这人间的传言又变成了什么模样。

　　青云宗，青云山，青云城，这些名字就像青云宗的仙人们的性子一样直来直去，直白得紧。客栈里到处都沸沸扬扬，那些来自神州各地五湖四海的凡人和修士们，认识的、不认识的，只消一句“哎，听说了吗”便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摇光独自坐在角落，不觉微微苦笑：那些谣言，也是这样飞快地传扬开来的吗？

　　那些令人义愤填膺的传闻，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那些怒发冲冠、忿忿不平的正义之士，可知晓他们“仗义执言”是为弱者鸣不平，还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成为蒙冤受屈之人的黑布与脏水、诛心的利刃？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那些人，真的在意真相吗？
　　还是……只是单纯地想在此时此刻，做一名行侠仗义的“好人”呢？

　　摇光心不在焉地点了饮食，都没有留意点了些什么。等端上来时，才发觉又要了酒，约摸是那小二推荐，他便点头了吧。

　　“哎，听说了吗？”
　　忽然有人坐过来，开口便是那句话。

　　摇光有点想笑，抬眼看去，是个头发蓬乱的红脸汉子，一颗疙疙瘩瘩的酒糟鼻怼在面中，分外显眼。

　　那人见摇光年轻，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愈发想要接近：“哟，这么年轻，真是年轻有为啊。小兄弟，我见你也佩着长剑，可是青云宗的小仙人？”

　　摇光摇了摇头。

　　“那小兄弟师承何处仙山、哪位仙尊？”

　　摇光并非有心隐瞒，只是如今他心灰意冷，不愿多言，是以还是摇头。

　　那人却不走，自顾自说起来：“青云宗的事，小兄弟也听说了吧。唉，我说这话你可不要动怒，我看那无尘仙尊哪，也是个人物。”

　　见过了那么多的脏水，摇光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仙尊。他微微一愣，那人就知道他上钩了，凑过来继续压低声音，笑道：“他们都说无尘仙尊驱使异兽，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驱使异兽这种事情，其实一些旁门左道也能做到，但无尘仙尊真正厉害的一手，你可知道是什么？”

　　摇光神情愈来愈淡漠，声音像是结了冰：“是什么？”

　　“自然是——豢养凫徯了！那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养得活的……”

　　“砰！”

　　一声震响，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摇光却不理会那些人的打量，指着那个红彤彤的酒糟鼻斥道：

　　“我当你要口吐什么莲花，没想到还是这种谣言！凫徯那种东西毫无心智、只知杀戮，人人痛恨欲将其灭绝，更何况它还会召来灾祸征战，怎么可能以人力豢养？！”

　　那个酒糟鼻男子翻个白眼，又换上一副神态，笑嘻嘻地顺着摇光说：“那是，自然如此，没想到小兄弟看着年轻，阅历却在鄙人之上，真是英雄出少年，人不可貌相啊。”

　　旁边有人嗤笑道：“得了吧何蒙子，这青云山下谁耐烦听你在那胡扯？说了多少次，你这样扯三扯四，不如实话实说。小兄弟，这人是个酒蒙子，他跟你套近乎，不过是馋你那壶好酒罢了。”

　　酒？

　　摇光看向桌上那壶酒，却觉得双眼发涩，像是那青瓷酒壶上生了刺般刺伤了他的眼睛。

　　这世上，有人因为得到“证据”，证实谣言，又因为心怀苍生，不得不放出谣言；
　　有人因为弱小惜命，相信谣言，又因为无知愚昧，将谣言传扬出去；
　　有人因为受到伤害，笃信谣言，又因为愤恨发泄，给谣言添油加醋……

　　这些，摇光都能将心比心，哪怕让他心如刀割，也能感同身受。可是，可是……

　　竟然还有人，仅仅是因为一口酒，就肆无忌惮地将脏水泼向素未谋面之人，只因那人被千夫所指、却无法开口自证清白？

　　怎会如此？
　　这不是摇光曾经见过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