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冢》五力

18、龙王洞府

　　恍惚中，安宁觉得双唇仿佛触到什么温软之物，热气直入肺腑，禁不住张嘴轻轻咬着，细细研磨，熟悉的气息教他缓缓收紧双臂，怀中的人逸出一声闷哼，将他惊醒。他眼中还带了些迷离，不过片刻又神思清明，手指微动，见梁恒额间染上一抹青灰，沉沉昏睡，这才挂上惯常的笑脸打量周遭。

　　身周密密地躺着修士，有海船上一道的，更多的是别处来的。青砖铺就的地上爬满了苔藓，缝隙间散落着外界难觅的灵草，一道水幕穹顶直盖下来，更远处烟雾弥漫感知不到边界，只隐约见着一座白玉拱桥。安宁琢磨此地格局良久，心内已有了猜测，转过头来，正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他扬扬眉，满不在乎地笑道：“德盛。”

　　德盛气得快哭出来，颤抖的手指着安宁，怒道：“你……你做了什么？”

　　安宁将梁恒背起，走到这孩子面前，伸手替他抚平毛躁的发丝，手掌下滑，食指微曲，勾起他的下巴。

　　德盛打了一个嗝儿，听得最和善不过的师兄冷声道：“我啊，做了你不敢做的事。”怔愣间，一道阴冷的气息从口中灌入，丹田剧痛，且身子僵直，口不能言，眼睁睁地望着他负着大师兄离去。

　　躺在一角的李青铜这才睁开眼，远远地跟在后头，三三两两的，不少先前“昏睡”的修士，此刻也静静跟着。

　　安宁一脚踏上白玉拱桥，转眼便看不见他的身影。

　　见此，李青铜停下脚步查看，有心急的修士直接飞身上桥，不知去了何处。留下的修士中，有一位模样老成的，与李青铜拱手道：“在下长阳宗贺九章，道友可有什么发现？”话音未落，身后有修士议论开来。

　　李青铜瞧他衣着光鲜，腰间坠着的玉牌也不似凡品，只是这长阳宗实在不曾听闻，便随意回道：“李青铜，区区散修。我只是觉得有些古怪。”

　　贺九章倒没有什么宗门子弟的傲气，上前一步道：“我与同门失散，我见这位道友行事谨慎，咱们互相照应，做个伴如何？”见李青铜不理他，又道：“道友有所不知，过了桥便是汉水龙王洞府，心浮气躁者，上得此桥便为心魔所困，你我只需平心静气便可安然过桥。”

　　李青铜吃惊之余，有些好奇他知道这样多，便问道：“道友也是被那灰雾挟来此地？”

　　这下是贺九章面色有些古怪了，他上下打量李青铜，道：“汉水龙王洞府出世之日，我长阳宗拢共只得几位长老和亲传弟子入内，更不用说那些小宗门了。你竟是被捎带进来的？”

　　李青铜苦笑不已：“那时只当要陨落，谁知……敢问这长阳宗在何处？”问完便见对方同情地望着自己道：“道友果真苦修，长阳宗是此界第一宗门，位于中洲大陆，界中无人不知。”

　　李青铜闻言很是诧异，不再言语，与贺九章一道踏上了白玉拱桥。

　　白玉拱桥四周烟雾缭绕，桥下一片灰蒙蒙的，前方撕开一道口子，仿佛若有光，忽而一阵清风拂面，二人便觉双脚踏上碎石路，身后已是空空荡荡，身周花草繁茂，二人置身一片山坡，下方是望不见边际的湖泊将整片山环绕成岛屿模样，湖面无风，平滑如镜。

　　贺九章停下来，“界内有过记载，汉水龙王最爱猛兽相博，尝于府外镜湖内及蟒山豢养妖兽，且在此处禁了术法。”他试着捏诀无果，扭头看看身后，神情凝重，“现退路已断，过了镜湖便是龙王洞府，如今只有一搏，你我二人合力必能脱身。”

　　李青铜暗暗运气，顿觉阻滞，渐渐地收起随意神情，将木匣子缚在背后，戒备起来。

　　水面忽而翻腾，细碎的泡沫涌了出来，二人不再言语，拔出佩剑。一道水柱冲天而起，顶着一样东西滴溜溜地转着，待水势渐缓，砰地一声掉落在草地上，赫然是一只青背小龟。

　　青背小龟吐出一口水，哀哀叫唤，黑豆眼儿瞅见李青铜，立时来了精神，大喊：“你怎么在这儿？”

　　原来梁谨二人被困时见兑华院内有湖，便使大爷下水查探，不曾想潜到了院外。因它实在不太显眼，大爷便得命日日在花园探听消息，那日它自花园入水，欲潜回兑华院报告，谁知在水中失了方向，不知潜到何处，灵力罩将尽时教一道水柱冲了出来，龟生实在是艰难。

　　贺九章在一旁来了精神，眯着眼笑道：“有趣，有趣。”

　　大爷见他皮相不佳，同李青铜一般不似好人，扭头便问：“这是你相好？”

　　李青铜闷咳一声，将大爷捡到怀里，重重敲了龟壳一下，听得哎哟一声，这才问它：“你在这湖中，灵力罩是因灵力不济消散的还是灵力闭锁无法使出？”

　　大爷见他问得认真，也不再贫嘴，想了想，窘着脸道：“大爷潜行多日，灵力不济也是有的，换作旁人只怕早溺死在水道中了。”

　　李青铜与贺九章对视一眼，微微颔首。正在此时，先前入口处烟尘滚滚，一位白衣修士臂下夹着一人，提剑狂奔而来，一条花斑巨蟒紧随其后，摆尾间草皮翻飞、李青铜定睛一看，这不是梁大公子么，瞥见他臂下的人，摸摸鼻子，嘿笑一声，与贺九章一道踏进湖水，灵力游走在经脉间，二人各自撑起一道护罩向前潜去。

　　梁恒见着李青铜，本欲求助，见他二人入水，身后巨蟒紧逼，来不及反应，也跃入水中，那巨蟒见人入了镜湖，更是暴怒，巨尾将山坡扫了个遍，就是不沾湖水半点，过得一会便摆尾离开了。

　　梁恒呛了好几口水灵力方才回转，他聚起护罩，将安宁提到身前，往他嘴里塞了一把丹药。

　　先前安宁只推测此地是仙人洞府，想着抢先去寻机缘，不料过白玉拱桥时为心魔所困，识海伤得不轻，身子委顿在地，将梁恒摔醒了。而梁恒一生顺遂，只凭自己信念做事，修的是正气之剑，只斩奸除恶，在桥上自是无碍。他见师弟重伤，小师弟又不知去向，只得先带了安宁离了此地，一下桥便叫花斑巨蟒盯上了，偏偏灵力闭锁，一番奔逃，十分狼狈。梁恒边往前潜着边盼着安宁醒来，如今只得等他醒来才好问问德盛如何了。

　　而兑华院中，梁谨那日被甘藿一言震动，起初有几分不信，而后在甘藿调养下身子有了起色，这才有些信了，便是梁容容见他也顺眼了几分。甘藿这日带了一本册子，进院便扔到梁谨怀里。自他教授梁谨修炼，便一改当初可爱模样，仿佛堵着一口气，行事严肃。

　　梁谨看了一眼册子，愣怔了一瞬，她快速翻了几页，确定这是当初水神残魂所授的《沧浪》，食指轻轻摩挲着册子，一时有些感慨。

　　甘藿立在一旁，悄悄拿眼角撇她，一手握拳抵在唇上，掩住了笑意。见她愣怔，甘藿伸手给了她一记爆栗。

　　梁谨吃痛，定了定神，翻开册子，指着第一章问道：“我如今丹田破溃，再炼不出金丹的，这巧夺造化要如何炼来？”

　　甘藿背过身去，身上的红衣划出一道弧线，闷声道：“那是凡人修仙之道，凡夫俗子肉身污浊，这才要淬炼丹田，好将灵气转化。肉体凡胎一身修为尽数系于丹田，自然处处受限。而你是先天灵体，只需修魂。这《沧浪》，是……特特为先天灵体所著，寓意非凡。”他顿了顿，“你看反了，第一章是分魂，并非巧夺造化。”

　　梁谨有些脸热：竟是看反了，昔日水神栽得太冤。

　　依着甘藿所授，梁谨日日修炼，能够清晰地感知到神魂的凝实，识海内的伤有了起色，额头的灰色印记也渐渐地淡去。现下身子瞧着于凡人无异，丹田空阔，经脉在调养下倒是愈发粗壮。

　　踏入分魂门槛后，行动间，身周的灵气自发沁入肌肤，自经脉涌向四处。夜间，梁谨终于抬手施出一道小术法时，梁容容一把将她搂住，二人相拥而泣。

　　对甘藿，梁谨心存感激，只是这恩惠来得奇异，难以脱身。如今还是出不得兑华院，前日只稍提了一提，甘藿便紧紧盯住自己，双眼泛红，那怒吼声犹在耳畔。还记得他说：“阿鲤，这一回，你哪儿也不去。”这个“阿鲤”究竟是谁？

　　镜湖中，李青铜所凝的护罩光华流转，大爷额间淡红不断闪烁，渐渐变成一点暗红。它先前还因力竭萎靡，此刻龟身灵力充沛，精神抖擞，它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从李青铜怀中钻出来，爬到他肩头，伸出脑袋在他耳边细细低语。

作者有话说

　　考虑到内容，新章更在昨天的章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