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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心悦之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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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羽枢半睡半醒了半宿,当第一缕破晓晨光钻入窗扉时他便睁开了眼,不再试图去追寻那并不存在的补眠。
林易静静地躺在他身侧,他睡姿及其端正,昨晚睡下时什么样,早晨也还是什么样,丝毫未动,若不是胸前还有轻微起伏,简直宛若死尸。
裴羽枢不好打搅他,只能侧过身,百无聊赖的用眼睛一点点描绘着林易五官轮廓,林易眉眼中利气一如他的剑意,如寒风般冷冽,不掺杂丝毫情感。他细细回想,能免疫林易这般无形冷漠的貌似还只有自己一人,其他人对林易,多半都保持着能不搭理便不搭理的态度。
时间一点点过去,待林易被习惯叫醒时,只见裴羽枢正枕在他的肩头,抱着他胳膊睡得香熟。
他自是不喜与人接触过密的,但对上裴羽枢,此番禁.忌似乎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当年师傅师兄忙于处理妖族余孽,便将刚收入门下的裴羽枢交给他看护,林易对如何照顾小孩不是很有概念,一是他幼时堪称自生自灭,二是他略大后,一直住在这雪境中,这么多年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家伙。
于是他便去藏书阁想要翻找看有没有相关书籍,那孩子也跟在他身后,他找书,他便不知寻了本什么书坐在门口台阶上一边看一边等林易,也不知看不看得懂那些文字,待林易出来,就拍拍屁.股把书放回去,又亦步亦步跟在他身后,甚是省心。
裴羽枢的自立让林易感觉看孩子不过如此,尤其是在某些裴羽枢甚至还反过来照顾他的时候,记忆中裴羽枢一直不需过多看护,他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能做到很多同龄人做不到的事,林易百般艰辛才能达到的,他似乎动动手指就能做到,于是就成了师傅口中的天才。也不知从何时起,林易便对他多了几分生疏,却还是在裴羽枢抱着枕头来敲他门时默默给他腾个空位。
每当偶然听见外人又将他与裴羽枢作对比时,林易心中不免总是会升上来一些莫名的情绪,他虽知这与裴羽枢无关,但少年心性使然之下,难免会有些迁怒。他不喜他人将自己与别人做比较,哪怕那人是裴羽枢。因此他开始渐渐避开他,避免和他一同行事,避免成为他的衬托——但裴羽枢总是在他屁.股后面师兄师兄的叫个不停,然后帮他处理那些“对他不好”的人。
几番下来。林易颇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该怎的对待裴羽枢了,或许他不该将外人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
“林兄,小裴,起床了。”白珂在门外唤道。
裴羽枢这才松开林易的手,翻了个身仰头望着天花板。
林易坐起身穿衣洗漱收拾妥当,却还见裴羽枢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问到:“怎么?”
“头疼。”裴羽枢痛苦道。
“……活该。”林易作息一向规律,昨日为了等裴羽枢,便也是生生熬到头疼,想必裴羽枢这是昨晚没按时休息造成的。
裴羽枢苦笑一声,挣扎着起了身,就着冰凉井水抹了一把脸,脑中的疼痛这才舒缓了些,一抬头,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摆在他面前,其中放了几颗墨色药丸,林易另一只手拿着水杯,递给他:“吃。”
裴羽枢听话的吃下药丸,喝了几口水将其顺下去,过了会儿,才感觉好受多了。
“走吧。”林易拿起竹亭,先一步下楼去了。
颜子疏正在吃早餐,白珂从他背后揽着他脖颈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什么,一点男女之别都不见遵守,颜子疏不时才“嗯”一声,显然心思更多是放在面前的粥上的,裴子桓坐在他们对面,低头安静的吃着,裴羽枢见状凑过去借着他的勺子喝了最后一口粥。
“早。”裴子桓回过神道。
“兄长早。”裴羽枢坐在他身边,道:“如云不也是在打山魈的注意吗?怎么不见他准备。”
裴子桓摇了摇头,“方才见到谢家门生,他们说昨天如云喝大了,于是便不准备去猎妖,等如云酒醒后在附近玩玩,再去寻下一个地方便是。”
“一直觉得如云过得真滋润……没人逼他拿名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此随心所欲才叫生活。”裴羽枢满是羡慕道。
“恩,谢家对这些争锋一直没有太大兴趣。”裴子桓感慨道,“有时我也很羡慕。”
兄弟俩对谢如云自由的向往感染到了对面的白珂,白珂停了与颜子疏说话,加入到他们中:“谢公子的实力如何?”若是实力不强,怕也是随心所欲不了几天。
“认真起来的话能与师兄打个对手。”裴羽枢道,“但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认真。”他记得以前想与谢如云切磋切磋,谢如云总是打打逃逃便说累了,弃了剑躺在地上一副随遇而安样,但但凡出招却都是准之又准,剑法精湛,以至于裴羽枢还真拿不准他认真起来能不能打过自己。
“白姑娘貌似对如云很感兴趣?”裴子桓见他们一聊起谢如云,白珂便总是会将注意力放到这边,心下好奇。
“浔美莫不是看上他了。”裴羽枢打趣道,“用不用我帮你引荐一下?”
“屁。”白珂拍案而起,“我怎么会对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呼喝花酒的下流之辈感兴趣?!仙门之中有这种人,真是拉低了整体档次。”
“档次本就不高,什么杂碎都有。”颜子疏难的加入他们的谈话,目光不屑的看着从门口进来的人。
裴羽枢本是背对大门,被他这么一引,也向外看去,只见门外有几个年龄与他们相仿的少年,身着颜氏家服,腕缠缚妖索,雄赳赳气昂昂进来了,显然是冲着颜子疏来的。
“你们来干什么?”白珂秀眉微挑,抱臂挡在他们身前。
“家主说得对,这白姑娘,连佩剑的资格都没有,家主身边真是跟了一帮杂碎。”为首的那个悠然道。
“闭上你那张嘴,你有什么资格跟阿卿这样说话!”白珂掀起林易的粥碗砸了过去。
本来置身于事外静静喝粥的林易看着身前突然空空如也的桌面,默然放下手中的勺子。他实在想不清,每次的事情明明与他无关,但为何总是能牵扯到自己。
“那白姑娘又是以何种身份纠.缠在家主身边的呢?可别忘了,家主能有今天,都拜你爹所赐。”末了,他耍怪的长长“哦”了一声,“是不是要以身相许来赔罪啊?家主恐怕还不惜得碰你吧?”
如此秽语对一个女孩子家,不论处于何种原因,也不管白珂如何大气,都着实有些过分,裴子桓皱眉道:“阁下话语未免太过粗鄙。”
“哪来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东西擦着他耳边飞了过去,他只觉耳边一凉,回过头去发现身后的墙壁上插着一根……筷子,他不禁脑补方才那根筷子若是插在了自己头上……不敢想不敢想。
他再向桌子上看去,只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正把.玩着手里的另一根筷子,将自己面前的粥推向对面的人,似乎丝毫都没有留心这边的动静。
于是,他便清楚了,这人,惹不得。就只好把满腔怒火推到颜子疏身上,道:“我看你还能嚣张几时,我哥已经通过族中长老的考验,进入‘无序道’了,待他出来,这家主就得易位了!”
颜氏家主即位前都要通过族中长老的认同,并从无序道中走出才是真正的家主,而颜子疏坐上这一位置,只因他父亲,也就是颜氏前任家主。他在还未有合适继承人选之时便早早陨落,长老无奈,只好先把嫡系的颜子疏拎上去压镇,待有人真正通过无序道时,才能把他替换过来。
因为没人相信颜子疏能够通过无序道,只因他幼时腿上受过伤。
一个瘸子是无法通过考验的,长老们也只能惋惜,一个好苗子这般被折断,当真是可惜。
所以等有人通过了无序道,颜子疏的代理家主生涯当真是到头了。
他刚收到这消息就跑过来炫耀,原本以为能激一下孤傲惹人厌的颜子疏,却没想到颜子疏丝毫不在意,道:“说完了就滚吧,倒胃口。”
“你!”
“恩,是我见了你倒胃口没错。”颜子疏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眼中尽是轻蔑,“替我向你哥问好。”
待他们气急败坏的走了后,裴羽枢还是没有明白刚才两波人为什么会吵起来,如此对家主不敬,还是如颜子疏这般小气的,不怕日后被穿小鞋吗?
裴子桓对各家风俗颇有涉猎,看向颜子疏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他不清楚他们家族内部的纠葛,但依照颜子疏那般性子,一定不会就此甘心的,可他如今好像很接受颜氏家主就要易主的现实。
“阿卿!”白珂恼道:“你真不打算去了吗?”
“不。”颜子疏道:“他们说要走很远,所以不去。”
“……”白珂扶额,“这时候也轮不到你耍小性子了,他哥哥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正不知道长老们怎么想的,你家交到他手上迟早得废了!”
“废就废,与我何干。”颜子疏不在意道。
裴羽枢对颜子疏的认识又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他的世界除了他自己究竟还有没有别人。
带上所有该带的东西,补充好物资后,四人出发寻了一条道上山。
山脚处还坐落着几户人家,只不过因山魈的缘故,草屋早已荒废,围栏也不知道被何物踩踏折断,一副萧条景象。再往上行,便到了半山腰的树林前,据镇中居民说,这山魈,估摸着就在林中驻了窝,以前樵夫还敢在林子外围砍点柴,但现在,别说是砍柴了,哪怕是山脚,都没人敢来。
“分头去找吧。”裴子桓指了指前面的山林,道。
“那兄长多加小心,我和师兄先走了。”
林易手持罗盘,罗盘指针指向西北方。
林易的罗盘直接便能指出山魈所在,因此裴子桓和白珂的任务也只是查漏补缺,绕一圈看看还有没有被漏下的邪物,颜子疏依旧没来。
白珂是裴子桓见过的女子中最独特的一个,她虽生在江南,却半点没有江南女子那温婉气质,反倒是性子又直又冲,活力四射,一刻都停不下来。在这些仙门弟子中,他们理想中的道侣大都是温婉可人小鸟依人之类,如此白珂虽有羞花闭月之色,因性格问题,人气便大打了几分折扣,或许这与颜子疏也脱不了干系。
但凡外人说起,白珂和颜子疏,无论是样貌还是性格,当真是天生一对——他们两互相折磨对方就好,放过其他无辜的凡人吧!
“大裴,你看那花,好不好看?”白珂走了几步,被一簇花吸了目光,兴奋道。
裴子桓顺着她手看去,道:“恩。”
“要不要找下来给阿卿呢?”白珂问道。
“万物各有灵,白姑娘徒不要为自己一时兴起,害了它物修行。”一向温和的裴子桓此刻语气不知为何淡了几分。
白珂似是没有听出来不对劲,不舍道:“我要是会画画就好了……前面雾气为什么那么大?”
“小心为上。”
裴子桓将江浸月出鞘握在手中,白珂摘下一只发簪,只见上面的明珠在浓暗雾气中散发着暖光,照亮了二人身侧,眼前的路却还是被掩盖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啊!”白珂突然惊了一声。
“怎么?”裴子桓警戒道。
“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想起来山魈吃完人后会把人的尸骨扔在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会有大量雾气聚集,这里恐怕就……”白珂的声音戛然而止,“啊!”这声比刚才那声更响亮更凄惨更绝望。
裴子桓就眼睁睁的看着白珂突然消失在自己面前,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便不假思索的向前走去。
“别动。”裴子桓将江浸月狠狠插.入岩缝,一手挂握紧剑柄,一手怀抱着白珂,两人就这么悬挂在岩壁上,唯一的支撑物只有那发颤的江浸月,“下次走路看路。”
白珂刚才不小心踩到了悬崖边缘,整个人都坠了下去,身上的法器却没有一个在此刻能派上用场,在她绝望之时,裴子桓如天降神兵般跳下来抱住了她,然后定住了二人。
头上是看不见边缘的浓雾,脚下是辨不清深度的沟,四周是空无一物光秃秃的岩壁。
“啊,非礼。”白珂不知说些什么才能缓和一下现在紧张的气氛,她的心差点提在嗓子眼咽不下去。
“……你方才是不是忘了句,山魈吃完东西喜欢把残骸扔到现成的深坑中。”裴子桓压抑的喘息声就在白珂耳边,为了方便借力,他的手恰巧支在白珂腋下,位置很是耐人寻味,不过现在也没有空去让他顾忌这么这些,譬如礼数,譬如教养。
“裴先生你的手啊……我的清白啊……”白珂反手痛心疾首的搂紧裴子桓。
裴子桓额头青筋暴起,一个人撑着两个人的体重本就吃力至极,白珂还在这里说着如此不正经的言辞,一向脾气好如他都忍不住喝道:“你能不能看看场合!”
“……”白珂被裴子桓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着实吓呆了,半晌才磕磕绊绊道:“大……大裴,你刚才好男人啊。”
裴子桓简直想一头撞死在岩壁上。
白珂看裴子桓不知是臊的还是累的面红耳赤,便乖乖闭了嘴,不再开口分散他的注意力。
就这么静了半晌,白珂感觉有东西滴在自己脸上,她抬起头,不敢动作太大,看到裴子桓的手上已溢满鲜血,却还是死死的抓着剑柄不松手。
“放开我吧,你自己上去。”白珂小声道,“反正你也不喜欢我。”
裴子桓愣了下,似是小心思被人点破,抿唇不语。
“你喜欢阿卿。”白珂肯定道:“我看出来了,你别多想,我和阿卿真的没有那种关系,我也不喜欢他。”
裴子桓艰难哑道:“你想多了。”
白珂笑道:“今天的你和往常还真是不一样呢。”
“或许吧,”裴子桓笑了一下,“我也算死过一次的人,如今故地重游,不免心绪激荡,还望姑娘见谅。”
“没有遗憾吗?反正都要死了。”白珂深吸一口气,大喊:“颜卿,裴暮他心悦你啊!!!”
一阵风吹过,裴子桓手下一个打滑,更用力握紧了江浸月。
声音飘散在山谷中,也不知可有第三人听见它。
“我帮你了,料你脸皮子薄,说不出口。”白珂喊爽了,舒坦道。
裴子桓叹了口气,无奈道:“多谢,颜子疏教你的御剑诀还记着吗?”
白珂点点头。
“背一遍,我忘了。”裴子桓道。
白珂真当他忘了,想了想,开口便顺溜的背出一串,虽然她没有佩剑的资格,但这些基础的东西,颜子疏还是会教她的。
突然,她感觉裴子桓松开了抓着她的手,同时将江浸月拔了出来。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江浸月就接住了她,裴子桓则直直坠了下去。
惊惧之下,白珂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反应过来,裴子桓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中了,只有江浸月散发着淡淡的光带着她缓缓上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