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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晋时风流 ...

  •   阿昭依旧留在傅氏院中,每日除了去崔氏面前卖卖乖讨她开怀外,便是和郗超做伴,一起跑圈,一起念书。
      那位教导郗超的刘峻先生乃是出身小士族,其人无出仕之心,但才华出众,性情旷达,为人洒脱。他听闻了阿昭有过目不忘之能,考较了一番果然属实,看她每日跟着郗超上课下课,发现她并不是在玩,而是真的学进去了,于是干脆就将她和郗超一起教了。郗鉴、郗昙都没有异议,郗昙这会专心照顾病中爱妻,实在没时间来教导阿昭,有刘峻教导自然是求之不得。
      阿昭既有超强记忆力,又是心智成熟之人,如此不过两个月她的功课就追上郗超了。这当然也是因为郗超目前年幼,读书时间不长,所学有限,但她的进度依旧令刘峻啧啧称奇,直言小娘子日后必然又是一位昭著史册的才女。
      这话便是说郗昭将来会和西汉的班昭一样,是一位能编纂史书、会在史书上留下令名的女子。这是相当高的评价了,毕竟这个时代可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可笑之说,这时代人们尊崇才华出众的男男女女,否则谢道韫凭什么名传千古的。
      阿昭得知这评价,心虚得很,自己也就记忆好,再加上成年人的理解能力强,所以做学生可以做个学霸,但自身绝对没有班昭、谢道韫等人的才华,就算有才华,也绝对没有点亮在文学这块。
      郗愔听说了阿昭的神奇,颇为惋惜,直说若是个男儿,必然可与阿出互为臂膀。郗鉴听说了此事倒是心中大定,觉得孙女果然不凡。他每日处理完公务之余,便把郗超和阿昭叫过去,考校一番他们的功课,指点一下书法,再教导一番人事,最后听听孙子孙女的童言稚语,日子过得颇为和乐。
      如此日复一日,崔氏的病好了,阿昭又想起了她的全家锻炼计划。
      于是某一日,她对郗鉴说:“大父,你出个题考考我,我答对了你就奖赏我,应承我一件事好不好?”
      “哦?阿遂有什么事要大父应承?”须发皆白的郗鉴颇有童心地逗着孙女。
      “很重要的事。”阿昭卖弄自己的萌物形象,挺胸吸肚,摇头摆脑,“关乎我郗氏子孙的百年大事!”
      “竟然是这么重要的事啊!”郗鉴摆出一副重视的模样,“那阿遂快与大父说说。”
      阿昭怎会看不出郗鉴在逗弄自己玩呢,都怨这三头身,她故意噘着嘴,“大父你竟然不尊重我,我伤心了,不喜欢你了,我只喜欢阿兄了。”说着抱着美正太郗超蹭油,嘤嘤假哭,“阿兄,我难过得心都要碎成一百片了,要阿兄抱抱亲亲才不痛。”
      郗超翻了个白眼,这么长时间与妹妹朝夕相处,他早已看出妹妹的本质一点都不乖巧可人,而是精怪异常,“大父,你快答应阿遂罢,否则再过会儿,她的心就要碎成千万片了。”
      “哈哈哈……”郗鉴忍不住被孙子、孙女逗笑了,“好吧,阿遂你说什么事,大父都应承你。”
      “不好。”阿昭却是摇头,“得大父你出个题目,我答对了,你再应承我,如此我们就是平等商谈,你应承了的才会遵守。否则大父就只当我是玩儿了,一点都不尊重我。”
      “哦?”闻言,郗鉴颇为惊异地看着孙女,不足四岁的小儿竟然知道要与他“平等商谈”,实在是出人意料,“那大父就出个题目考考阿遂。”目光扫了一圈四周,最后落在案上的竹简上,心中一动,“大父这里正有一件为难事,就托阿遂给出出主意如何?”
      “嗯,大父请说。”阿遂一本正经地在郗鉴身前跽坐,郗超也坐在她身旁,看大父要如何考妹妹。
      “近来北边有几位阿叔领着许多的人来帮大父做事。”郗鉴尽量用孙女能听懂的话讲述,“因这些阿叔平日都不大读书,所以不识字不知礼,大父便派了几位能干的阿伯去帮助他们,但这些阿叔、阿伯却经常吵架,还因为吵架误了大父的许多事,阿遂可有什么办法让这些阿伯、阿叔不吵架吗?”
      阿昭一听这话,再一对照现在的时代,把郗鉴的话转换一番,其实就是说:
      北边有一支流民军队来投奔他了,他接受了这支流民军,但这支军队都是些草莽,为着让这支军队像个样子,也为着彻底掌握这支军队,他派了信任的属下去接管那支军队,但显然,原流民军的几个首领和他的属下闹不和,几次耽误他的正事,现在他正在思量如何处理这支军队呢。
      对于这种事,最快速的处理方式,要么把原首领调到别处夺他的权,要么直接杀了原首领接收军队,但阿昭觉得如果不急切的话,倒可以另有一个更柔和法子让这支军队融合进来,而且阿昭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虽则不成型,但倒是可以先试一试。
      于是,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怜惜地看着郗鉴,“大父好可怜哦,是不是被阿叔、阿伯们吵架闹得头疼了。伯母常说我和阿兄吵得她头疼呢。”
      “是呢,好头疼。”郗鉴被孙女萌到了,把她抱到怀着,“阿遂快快帮大父想个办法,不然大父的头疼就好不了了。”
      阿昭伸着短手指为郗鉴揉额头,“大父不疼,阿遂给你想办法。”
      “好的,我家阿遂快想个好办法为大父解忧。”郗鉴享受着孙女的嫩手揉头,一边还吩咐郗超,“阿出你来评鉴看阿遂给大父想的办法好不好。”
      郗超眼睛一亮,点头。等下一定要好好为难一下妹妹,以报他平日被妹妹磋磨的苦难。
      阿昭眼珠转了转,“有了,大父,你让那些阿叔、阿伯们一起背书吧。规定他们五日内背完《诗经》,即算很多阿叔、阿伯背完了,但只要有一个没有背完,就把他们一起罚了。等背完《诗经》后继续让他们背《毛诗》,依旧有一人没背完就一起罚,那些会背书的阿叔、阿伯为了不被罚肯定得帮那些不会背书的,如此等到哪回阿叔、阿伯们能在大父规定的时间内一起完成大父的背书任务,大父就可以奖赏所有的阿叔、阿伯。再接着就让这些阿叔、阿伯来跟我和阿兄比背书,我和阿兄肯定会赢那些阿叔、阿伯们,到时大父奖赏我和阿兄,罚那些阿叔、阿伯,他们肯定羞愧,回头就会努力念书、背书,那里还有时间去吵架呢。”
      现代社会为了培养团队精神,这种同罚同赏的规定从学校到公司到军队无处不在。阿昭当然不是真要郗鉴让那些流民军背书,军队不背书,但可以训练啊,可以比斗啊,有的是法子去操练他们。如此一来,有同甘共苦在前,有集体荣誉在后,他们哪里还有时间闹矛盾啊,端看郗鉴能否领会。
      郗鉴显然不负历史对他的评价,瞬间就领会到了阿昭那背书稚言后可以延伸的东西。把那支流民军提出来单独操练,从官到兵一视同仁,以同罚同赏促其互相帮助,自是销弥矛盾,努力成长,待其成型再与一支精兵比试,既打压了傲气,又能令其更为团结上进,不需多少时日这支流民军便成了一支精兵了。
      脑子里过了一遍,郗鉴此时已不是惊异,而是惊骇了,看着阿昭半天没说出话来,待回神时,抚其头赞叹,“阿遂真是聪明,这个法子好,明天大父就让阿叔、阿伯们背书去。”又问郗超,“阿出觉得这法子可好?”
      阿昭看了看郗鉴神色,心中一颗大石落下,笑嘻嘻地点头,“大父,阿父都说阿遂是神童,阿遂当然聪明了。”
      “是的,你阿父说得对,我家阿遂是神童。”郗鉴笑得十分慈祥。
      阿昭方才一番言行,既是一番试探也是一番冒险。
      因为崔氏病危一事,她展露了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再来藏拙不但会显得怪异也是自误,加上平日相处,她发现大父郗鉴、父亲郗昙对自己的爱重实在不同寻常。要知道她是个女孩子,古代再怎么疼爱女孩都与男孩是不同的,但郗家基本是把她和郗超这个承嗣的嫡长孙一般看待教养。
      所以阿昭几次不着痕迹地跟崔氏套话,后又装睡听了一回郗昙与崔氏的夫妻密语,谈起自己的投胎异兆,总算是知道郗家为何如此教养她了。
      有了好处不拿是蠢货,她这回干脆直接展现自己不同寻常孩童的心智。
      毕竟这种早熟聪慧的神童又不只她一个,史上其实有很多,比如曹操家称象的儿子曹冲,这种聪明的孩子并不会令人惧怕,只会让家人更为喜爱看重。
      她为着日后自己的言行能受到重视,必得具备说话的份量,所以从小显露出不同寻常,也就有足够的时间来潜移默化家人。只要她不把现代人人平等、推翻皇帝等不合时代的思想拿出来,不高喊着建立社会主义新中国什么的,自然就不会被打成妖孽来处理的。
      显然,郗鉴的表现没有让她失望。
      而郗超想了想,有些无奈地道:“阿遂这办法很好,孙儿都想不到更好的了。”眼见妹妹要翘尾巴了,他又加了一句,“阿遂,若阿叔、阿伯不肯听大父的话背书怎么办?”
      “不乖的孩子要打手板。”阿昭拍着手道。
      “阿叔、阿伯们都是大人了,可不会乖乖站着挨打。”郗超皱着眉头道。
      “哦?那阿出可有办法?”郗鉴也想考校下郗超。
      郗超想了想,肃着张正太脸道:“仁至义尽,情理皆占,当可严法处之。”
      简而言之,我对你仁至义尽了,于情于理我都没对不起你,你再不听话,那就可以严法处置你了,如此无论是谁都不会有异议了。
      闻言,郗鉴心中倍感欣慰:吾家不缺千里驹啊!
      “大父,我的法子既然好,那你就要应承我一件事了。”阿昭不忘提醒。
      “是的,大父要遵守承诺。”郗鉴笑着捏捏阿昭的团子脸,“阿遂来说说,到底是什么大事?”
      “嗯。”阿昭扯下郗鉴的手,“大父,你立一条家规:凡郗氏子孙,自三岁起,每晨起,先晨跑两刻钟,习一遍五禽戏,尔后才可用朝食。”每天晨跑半小时,再练一遍五禽戏,这样年复一年的坚持下来,不说强壮如牛,但至少会有个健康的身体的,绝不会如这个时代的士族那样娇娇弱弱三步就喘。
      郗超一听阿昭的话,顿时苦着脸了,这以后不但要陪妹妹跑圈,还得多加一套五禽戏呀。
      郗鉴一愣,显然没想到阿昭要求的会是这么一件事。不过细想一下阿昭前言,倒也明白她的意思了。这晨跑他知道就是小孙女每天早晨拉着她阿兄绕着院子跑圈呢,至于五禽戏,却是神医华佗所创,乃是养生健体之法。两相相加,也就是要郗家子孙三岁起就强身健体了,倒确实可以说是关乎郗氏子孙的百年大事了。
      “好,大父答应你。”这样的事郗鉴觉得挺不错的,“只是,阿昭为啥想到要立这个家规。”
      “唉!”阿昭小大人模样的叹息,“我看伯父、伯母和阿父、阿母每日吃的饼饼还没有我和阿兄吃得多,我很忧心啊。他们不吃饼饼怎么有力气生阿弟阿妹。”
      “哈哈哈……”郗鉴闻得此言,实在忍不住笑了。
      “大父,我很认真呢,你怎么可以笑我。”阿昭为着言词接近幼儿也是无下限地拼一把了。
      “好,大父不笑。”郗鉴忙端正神色。
      阿昭继续说,“自从我和阿兄每日跑圈圈后,我们每顿就能吃四个饼饼了,我们不但有力气念书,还长得又高又快。”说着她伸手比划着距离,“大父,我和阿兄比上个月长高了这么多呢。不过,上次我看刘先生吃的饼饼比我和阿兄还多,就问他有什么法子多吃饼饼,先生说他每天都练五禽戏,所以吃得多。我就想拉阿父和我一起跑圈圈、练五禽戏,可以大家都多吃饼饼长高高,可是阿父都不理我。”她摆出一脸的委屈神色,“我就问阿兄,有什么办法能让阿父不能不照做的?阿兄说大父的话乃是父命,身为儿子的阿父他们都得听从;另一种就是郗氏的家规,所有的子孙后代都得遵从。”说到这,阿昭眼睛亮晶晶的,“所以我就让大父订个家规,不但阿父他们要听话,以后的阿弟阿妹们全都要听话。”
      郗鉴看一眼郗超,发现他一脸的纠结与郁卒,显然没想到会被妹妹坑,要是知道妹妹的家规是用在这上面,估计他不会说了。
      “好的,大父答应阿遂,立下这条家规,明日就宣布。”郗鉴摸摸小孙女的团子脸。孙女啊,你要立这家规到底是为着多吃饼饼还是为着让你阿父他们都听你的啊?
      说到底,其实是阿昭看不惯这个时代的审美。
      这是个乱世,北方胡族虎视眈眈,汉人朝不何夕,可这样可怕的境地下,人们不思强身健体以保家卫国,反而推崇清谈,追求飘逸,欣赏白皙柔弱之美,那些身材高大粗壮的武将被士族讥为兵家子,相当的鄙夷,简直是一种病态的思想。
      阿昭改变不了时代,但至少可以改变郗家。
      “要今天宣布,明天就让阿父他们陪我跑圈圈。”阿昭一脸着急的模样,好像生怕他反悔了,“不过伯母怀了阿弟,可以先不跑圈圈,但要每天走圈圈。”
      “好,好,大父今天就宣布。”郗鉴应承孙女。
      “嗯。”阿昭满意了,“那我和阿兄先去念书了。”
      阿昭拉着郗超走了,郗鉴却是沉思许久,才与一旁的老仆道:“阿荆,你看老夫这孙子、孙女如何?”
      阿荆笑道:“小郎君与小娘子都类郎主。”
      郗鉴摇头,“像不像老夫难讲,但都非常人。你去唤方回和重熙来。”
      很快,极合当代审美,身形瘦长、宽袍广袖、仪容飘逸的郗愔、郗昙来了,听罢老父宣布了家规及家规来由,两人都一脸懵逼。
      许久,郗愔才对郗昙道:“重熙,兄长颇想揍你一顿。”要不是你不陪小侄女跑圈圈,哪会来这么条家规啊。
      郗昙抚额无语。
      郗鉴摇头笑叹,“你俩也别以为阿遂是胡闹,这家规惠及的是子孙后代,即日起郗氏子孙都得遵从,你们要以身作则。”
      “诺。”郗愔、郗昙只得应下。
      郗鉴看两个儿子无奈的神色,想了想,便将方才阿昭那平等商谈及背书之论、郗超的严法处理讲述了一遍,最后说:“阿遂小小孩儿却有此智慧,殊为不凡。阿出亦是性情果毅。日后他们若有异于常人的言行,你们姑且听之。”
      郗愔、郗昙听罢也是悚然,即惊异于儿女如此聪慧,又惊喜于这是自己的儿女,当下都欢喜应承。
      第二日起,郗家花园里便开始了晨跑、五禽戏,风雨不断,日后郗氏子孙长寿,他们将原因归结于此。后来家中奴仆亦学主人的,再以后慢慢传出了郗家,这却是益事一宗了。
      十月时,傅氏生产,许是高龄产子的缘故,傅氏难产了,最后虽挣扎着生下一子,但这个婴儿不过活了一个多月便夭折,令全家都甚为伤心。倒是郗愔的一位刘姬生下的庶子健康地活下来了,后来取名郗融。
      再转眼便又是一年到来,阿昭来到这个时代四岁了,这一年郗家没什么大事,平平淡淡过去了。
      在阿昭五岁那年,她果然如郗鉴所言,又有了异于常人的言行,大大的震惊了郗家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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