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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晋时风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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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昭的全家锻炼身体计划未能实施,因第二日去向阿母崔氏请安时,得知崔氏生病了。她小小年纪当然不会让她侍疾尽孝,崔氏反怕她过了病气,把她送到了伯母傅氏院子里。
傅氏年已三十,此次有孕,在这个时代绝对是高龄怀子,精力大不如以前,阿昭也不敢劳累她,于是直接去寻郗超。郗超已六岁,每日要上学,要做功课,陪她的时间真不多,好在阿昭并不是真的三岁稚儿,会闹着要人陪着玩耍。
郗超上课时,她也跟着,不吵不闹地听先生讲课;郗超做功课时,她在旁陪着。六岁小儿的功课也不过是练字、背书,所以阿昭在郗超背书时跟着背,练字时跟着识字,如此不但不打扰郗超,反倒是让他在教导阿昭时又熟习了一遍功课,是以几日下来,郗超更为喜爱妹妹了,觉得妹妹不但长得玉雪可爱,还能帮助自己巩固功课,自动自发的到那里都要带着小尾巴妹妹,两人感情愈发亲密。
阿昭趁此机会每日清晨要郗超陪她绕着院子跑步,理由是人要吃饼饼才能长大,早上多跑跑把昨日吃的饼饼都消灭掉,朝食就能吃得更多的饼饼,然后就能更快的长高长大。尽管郗超不信她这番歪理,但为着照顾可爱的妹妹还是每日陪着她跑,如此几日跑下来,觉得跑完后身体更松快、吃得更多些倒是真的。
这日,上完早课,郗超在院子里指着各种花木教阿昭认,然后又写下花木的名叫阿昭识字。忽然崔氏的婢女阿喜面色惊惶地来找傅氏,不久便见傅氏面色凝重地扶着婢女出来,看到院中的郗超和阿昭,吩咐奴婢侍候好两人,又嘱咐郗超看顾好妹妹,便和阿喜匆匆离开。阿昭心头一紧,想起生病的崔氏,便想跟去,却被傅氏留下的奴婢拦下。
阿昭心焦,拉着郗超道:“阿兄,我想阿母了,我们去看阿母吧。”
换个孩子估计就带着她去了,但郗超不负历史对他的评价,十分的早慧,拉住阿昭道:“阿遂,莫怕,莫要添乱。”他摸了摸阿昭的头,“有阿母在,叔母不会有事的,你乖乖的,等阿母回来我带你去看叔母。”
阿昭尽管担心,却也知道自己一个三岁小儿真的帮不了什么忙,去了反要人照顾,只能留在傅氏院中默默等待。
直到接近申时,傅氏才回来,看到等在院中的阿昭,安抚她,“阿遂莫忧心,你阿母无事,只是有几个下仆不听话,你阿母病中不便处置,伯母才去帮忙的。”
“嗯,谢谢伯母。”阿昭心中却不大信,必然不止这些,否则阿喜怎会那副神情过来,“我想去看看阿母。”
傅氏看了眼一旁的郗超,“阿遂乖,你阿母这几日提不起精神,你让她好好养病。你先和阿出念书,待背会了《论语》便带你去看你阿母。”
“好。”阿昭点头,重复一遍,“背会了《论语》伯母就带我去看阿母。”
“当然。”傅氏应承。
一旁郗超听着,皱了皱眉头,看着阿母欲言又止。
“好了,阿出,你带阿遂下去玩罢。”傅氏打发了两人。
郗超牵着阿昭离开,走得远了,耳目灵敏的阿昭能听到身后傅氏的叹息,“阿娣真是糊涂,幸好她还年轻,养上几年就好了。”
“崔女君与二郎君少年夫妻……”傅氏保母栗娘的声音隐隐传来,后面却是听不清了。
阿昭心中一动,知道崔氏并不是病危,松了口气,只是听傅氏与栗娘的意思,崔氏这病得养好几年,显然病情严重,却不知是什么病了,还是得亲眼去看看才放心。
第二日,傅氏刚用过了朝食,阿昭便拖着一脸无奈的郗超过来了。
“伯母,我会背《论语》了。”阿昭拖着郗超走到傅氏跟前,“阿兄可作证,所以带我去看阿母吧。”
傅氏惊讶地看向郗超,阿昭一个才启蒙的三岁小儿,不过一夜就能背下《论语》?
郗超抿了抿嘴,正太脸颇为纠结,“阿母,儿昨日便想告诉你,阿遂她过目不忘,过耳成诵,所以……”所以阿母你既然想拖着不带阿妹去看叔母,定个背完《论语》才去的计划肯定是不行的。论语总共万多字,常人来背,记忆力好的一两天能成,记忆不好的则十天半个月,可对于阿遂来说,不过是他念一遍的功夫。
傅氏犹是不敢置信,“阿遂真会背了?背给伯母听听。”
阿昭当即开口,流畅异常地开始背书。
傅氏听着,简直是瞪目结舌,她出身士族名门,自小见过的各类大小才子不少,但即便是她异常早慧的儿子阿出也没这等本事,好在这种传说中的神童世间虽少却也并非没有,还不至让傅氏惊惧。只是如此一来,却也不得不履行诺言。
“好吧,伯母带阿遂去看你阿母,但阿遂得答应伯母,去看阿母时得乖乖的不可哭闹,因为你阿母要养病,所以看完后还要和伯母回来,你答不答应?”
“我答应伯母,会乖乖的。”阿昭赶忙点头。
傅氏也知这侄女虽小,却一向乖巧可人,所以听她应承了,便带着她去了崔氏院子。
不过是两日未见,躺在病榻上的崔氏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只有看到阿昭时眼神里才有点亮光。
“阿母,你怎么了?”阿昭扑到榻上,摸摸崔氏的脸,“阿母,你是不是没有乖乖吃饼饼,所以变瘦了。”
崔氏勉强挤出一丝笑,“是啊,阿遂真是聪明,知道阿母没吃饼饼。”
“那阿母你要学我和阿兄,我们每天早上在院子里跑圈圈,然后就能吃更多的饼饼。”阿昭一派天真稚子的模样,“阿母,你看看我,我吃好多饼饼很快便长高长大了,到时我去山里捉兔兔、去河去摸鱼鱼,那些比饼饼好吃,到时我全都给阿母吃。”
为着我这个女儿,母亲大人你也别一副心死如灰的样子啊,拜托了,我不想有后妈然后就有了后爹啊。阿昭心里吐糟着,凭昨日傅氏与栗娘的话,再加今天看到站在院子外一脸憔萃愧疚模样的郗昙,她觉得崔氏这回病重肯定和郗昙有关系,而且事情还出在感情上。
“是啊,阿娣,你看阿遂多乖多孝顺,你为着她也要养好身子啊。”一旁的傅氏也开导道,“阿遂这么小,正要你照顾呢,这几日她闹得我都头疼了,你快快好起来,我也好把她和阿出丢给你养,你就知道他们有多闹腾了。”
崔氏摸摸阿昭的头,眼中流泪,“阿遂,我的乖阿遂……”
阿昭看崔氏能流出眼泪,觉得还是有点挽救的希望,这时必得激发她的求生欲望,便拉着郗超的手站在床前,“阿母你放心养病,伯母可疼我了,阿兄还教我念书,我都会背《论语》了。等阿母病好了给我生个和阿兄一样聪明的阿弟,到时我也教他念书。”
好起来吧,好起来吧,别真的就这样一了百了啊,你还有儿子要生呢,还没给我生那个名叫“吃灰”的弟弟呢。
“叔母,阿遂又乖又聪明,我会教她念好多书的。”郗超一脸与有荣焉,毕竟妹妹这么聪明,却是自己教出来的。不过看着崔氏那气若游丝的模样,郗超小郎君便加了一句,“叔母要是养不好病,阿遂就没心思念书,这样我就不喜欢阿遂了,阿父、阿母也不喜欢阿遂了,阿遂很可怜的。”
阿昭惊异地看了一眼郗超。
少年,有前途啊!这么小就知道攻人软肋啊,难怪长大后那么会谋算人心。
闻言,崔氏摸了摸郗超的头,“阿出真是好兄长。阿遂真是聪明,都会背书了。”她只当女儿念了几句书便当会背了。
说起背论语的事,傅氏顿时笑了,“阿娣,你不知道阿遂有多聪明。我昨日跟她说等她会背《论语》了我就带她来看你,结果她今早就背给我听了,一整本的背完了呢!”
崔氏吃惊,“一本背完了?”
“是呢,一整本。”傅氏摸着阿昭的头,“我们家阿遂可是个神童呢,阿娣你日后可有得骄傲的。”
崔氏看向女儿,看她玉雪般小小一团,这会摆正小脸站直身子,说:“阿母,我背给你听。”
阿昭再次开启背书模式,奶声奶气,分外脆甜可爱,不说崔氏见得女儿如此聪慧心中散了几分郁气,便是院外郗昙听得也是激动不已,一把走了进来,抱起女儿狠狠亲了一口,“我家阿遂真乃神童也!”
阿昭也亲了亲郗昙,“阿父,阿母生病了,肯定是你没照顾好她,你快快向阿母赔罪。”事情的前因后果如何暂不得而知,但现在躺要病榻上的是崔氏,责任肯定多半在郗昙,所以你快请罪啊,夫妻和好啊,我真不想要后妈后爹。
郗昙闻言,真放下阿昭,向崔氏郑重行礼,“阿韶,这回是我的错,我向你赔罪。我日后再也不犯了,你快好起来了,你总舍不得丢下我们父女罢。”说着与阿昭一齐挤在榻前,可怜兮兮地看着崔氏。
崔氏看着榻前两张至亲至爱的脸,终是闭上眼,长叹道:“为着我的阿遂,我总是舍不得死的。”
此言一出,屋中的人都松了口气。
傅氏便领着阿昭、郗超离开,让郗昙留下陪伴崔氏。
这日过后,崔氏果然是渐渐病好了。
崔氏病重一事,无论是家中大人还是下仆都不会与阿昭一小儿说,但仗着人小不引人注目,通过自己超强的耳目,悄悄听了几回傅氏及仆从的闲话,总算是理清了前因后果。
崔氏与郗昙,门当户对,男俊女俏,是以成婚以来,情投意合,夫妻恩爱。但五六年夫妻做下来,天天吃一道菜总会腻的,于是在崔氏身体不便时,郗昙忍不住收了两个美姬尝了尝鲜。
这种事在这个时代在这种大家族实属常见,换个泼辣的女人若是心里不舒坦,要么抽夫君,要么搓美姬,但崔氏是个温柔的性子,她没有阻止也没有理由阻止,还得摆出贤良淑德的面孔问问夫君够不够,要不要再添几个侍候的。只是她心中实在是痛苦,又没法发泄,再加上体弱与时气变化,于是便生病了,这也就是把阿昭送到傅氏院中的原因。
崔氏这一病吧,除了身体弱外,更多的是心病,缠缠绵绵许多日子都没好,偏郗昙不知道她的病因,虽每日都关切问候,但这不妨碍他有需要了去找美姬。于是,崔氏每日里躺在病榻上,看着从美姬房中睡得神清气爽的夫君来看望她、问候她,恶性循环,这病不但不好,反而越发的重,若是如此下去,估计崔氏就真的会这样慢慢给郗昙逼死了。
这得宠的姬妾嘛,有脑子的都会隐忍、都会老实做人,为的是求得长久的利益;而没脑子的嘛,总是忍不住要到正室面前炫耀几分,以示你虽占了正妻之位,但郎君的爱宠却尽归于我,似乎这样做,自己心里就舒坦了就平衡了。
郗昙收的这两个美姬都是体态柔媚、娇艳如花,不过一个走的是柔情似水路线,一个走的是明丽活泼的路线。柔情似水的柳姬不免重复了崔氏的模样,郗昙偶尔尝个鲜也就那样了,明丽活泼的姚姬自然就更得他喜爱,十次里至少得七次是找姚姬,三次才是柳姬。
这么一来,姚姬尾巴翘起来了,柳姬比不上她宠爱,崔女君久病不起,哎哟自己的好日子要来了,这么一想啊,锦衣夜行实不是我辈宠姬的风范,于是就打着想为女君侍疾的名头要来看望崔氏。这时代姬妾侍候正妻本是应当的,郗昙还就真信了,想着崔氏久病在床,定然烦闷,姚姬活泼可爱,时有妙语开怀,让她去侍候也能让病中的崔氏得几分乐趣。
郗昙渣男大傻子真的带着活泼可爱的姚姬来侍候崔氏了,可怜的崔氏看着携美姬而来春风满怀的夫君,听着姚姬看似关怀实则炫耀刻薄的话语,一口血喷出来了,人也就昏死过去了。
崔氏这一昏过去,吓呆了郗昙,也吓傻了侍候的仆人,还是阿喜急忙去找傅氏。傅氏过去,先命人找医师,接着关了姚姬,再赶走罪魁祸首郗昙。等医师来了,一番诊治,不但诊出崔氏病情加重,更诊出了崔氏流产了。婢女查看,果然褥子上一滩血污。
崔氏这段时日一直病中,日子又浅,便一直没有发现怀孕了,再加上体弱、郁结于心,最后被郗昙与姚姬联袂上演一番刺激,直接去掉了半条命,连带着也失去了胎儿。而且医师还叮嘱,崔氏这回元气耗损过度,伤了身体,得调养几年才能生育。
傅氏得知又是心痛又是气怒,安置好崔氏后,便开始履行长嫂如母的职责,直接把郗昙揪来一通痛骂。郗昙这才明白了自己干了什么蠢事,不但害了妻子,且毫无知觉下就失掉了一个骨肉,顿时悔痛不已。
阿昭弄清了来龙去脉,重重吐了口气,许久都不知说什么是好。
整个事件,郗昙有错,姚姬有错,但归根结底在于崔氏。但崔氏爱着自己的夫君,这有错?这没错,只是崔氏在爱人的同时没有好好爱惜自己。
柳姬、姚姬都被送走了,但日后可能还会有杨姬、夏姬、梅姬……在这个时代,这种事是不可能根绝的。而那个流掉的胎儿……
想到那个胎儿,阿昭总有一种一半归于命运、一半归于自己的感觉。
若她没有投生到郗家,那么郗鉴会死,郗昙与崔氏会守孝,期间虽不会有夫妻活动,但同甘共苦更添情义。待得孝守完了,郗昙不可能在才过完父孝就急着收美姬,旷了许久的夫妻正是情浓意浓之时,然后就有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对于这个期待久已的孩子自然是小心又小心,所以崔氏安全的生下了孩子,也就是历史上的郗道茂。
而她来了,郗鉴没有死,郗昙不用守孝,有了长女,生活平顺,又与崔氏做了五六年夫妻,朝夕相处总会产生审美疲劳,于是有了收美姬尝新鲜的想法与行动,致使崔氏伤心流产。
历史上郗昙就一女一子,现在本有机会多一女结果流掉了,可能郗昙与崔氏命中注定只有一女一子吧。她大约不必期待崔氏会给她添多少弟妹,也不必担心郗昙会有庶出子女,可能在未来只会有一个叫吃灰(郗恢)的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