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昭医石林 ...

  •   初夏时光,风和气朗,百花争妍。
      院子里几株白海棠正争相怒放,如琼枝堆雪,微风拂过,花枝轻颤,洋洋洒洒落些下花瓣,便如絮雪飞扬,飘落于花树下倚坐着的人的衣间鬓上,为其更添几分远离尘俗的清冷之色。
      阿泉迈入院中,见阿昭倚坐海棠花下,闭着眼,似睡非睡,忙放轻脚步,到了跟前才轻声道:“真人,户部刘侍郎求见。”
      “不见。”阿昭眼都未睁。
      阿泉犹豫了下,终还是再次开口,“真人,那位刘侍郎说,若真人不见,便说他是安昌伯府刘藜,有要事求见娘子。”
      阿昭终于睁开眼睛,看向阿泉,“刘藜?”
      阿泉点头,“正是当年那位刘藜。”
      “他怎会来了?”阿昭长眉微挑,思量了片刻,“也罢,叫他进来。”
      “诺。”
      待阿泉退下,阿昭不由思索着刘藜为何会来求见她。
      当年夺爵案后,嫡庶两支分宗。刘孟松、柳氏死后,并未葬入刘氏祖坟,而是于宓螺山附近另寻了风水之地安葬,两支算是彻底的断绝关系。
      二十余年以来,一支在京城青云直上,一支在宓螺山下平静度日,各自安生,皆当世间再无对方,比之陌路更为疏远,那么今日刘藜特意来寻她,会是为何事?
      以刘藜之本心与为人,应该并不会愿意与她这一支接触,如今却来求见她,显然也是走投无路,那么……
      只略一想,阿昭便猜到,大约为着她的医术。
      阿昭自太元观出家后,一边修炼,一边习医,皆大有收获。
      因为身在世外,无俗事缠身,她可静心修炼,专心体悟道途,这令她修为稳步上升,五年前更是再次进阶,令得她终于是拥有了超出凡俗的能力。
      除此之外,她的医术亦是卓绝于世,十年前羽徽观主便说已胜过她了。
      不过她习医是为着自己能拥有医术,并非为着当个医治百姓的仁心仁术的良医,所以从不宣扬自己会医术。她只在习医的头几年为着见识病症,在宓螺山附近的村庄行过义诊。
      十五岁后,她离开了宓螺山,开始游历四方,既是为着体悟世情以助修炼,也是为着见识无数病症以磨炼医术。是以,她每到一地都会住上一两月,为当地贫寒百姓免费治病,兼领略一番当地的风俗人情。
      如此,二十余年过去,尽管她本职是个道士,也从不以医师自居,且并不曾有张扬行事,但依旧有了诺大的名声,受其恩惠的百姓尊其为神医真人,无数人为她立长生牌位,可谓无心插柳柳成荫。
      也因为名声传出去了,招来了许多上门求医的,甚至请其上门治病的,但阿昭没兴趣转职做医师,更没兴趣做那权贵之家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医师,她此生于人世间可说无欲无求,诸事皆随心恣意。
      所以,任何人来求医,即算是将病重之人抬到太元观,阿昭都是从不理会的,有那蛮横不肯罢休的,直接将人丢出观去,并告之:她乃一名道士,要治病去请专门的医师,关她何事!
      只有她主动义诊时,才为人治病,上至权贵豪富,下至庶民贱籍,皆可前来诊治。
      当然,还有打着交流医术的,有的是真心的,有的是别有目的的,阿昭见过一两回后,干脆也全都不见,若真愿意交流的,可以直接将医书及心得留下,人她是不见的。
      也因此,世人算是见识到了阿昭既仁义善心又冷酷无情的一面,多言其脾性怪异,但再多的非议,也不能令阿昭动容一分,更不能改变其行事风格。
      二十多年来,阿昭的生活基本可概括为出山游历、治病,回山修炼、精研医术,简单却又极其舒心,很符合阿昭一直以来的愿望。
      这世间之人,有自私自利之徒,自然也有仁善无私的。自阿昭不再见外人后,来拜访的医者中,还真有心胸宽广的,在观中留下了家传医书及自己的行医心得。
      阿昭乃修道之人,讲究因果,同时她本也是胸襟豁达之辈,得到这样的馈赠,自然也是要有回报的,于是在三十岁那年做了件予她来说是小事、但予天下来说是大事的事。
      她召集许多的石匠,以一病一方一石为标准,将多年来所有诊治过的病症及药方,都刻印在方石上。然后在宓螺山下买下一片荒地,着人收拾后,将刻有病症及药方的方石全都置于其上,允许天下人无偿观之、录之。
      此举一出,震动天下。
      数千块方石林立,一眼望去,甚为壮观。
      无数人皆前来一观,有许多的医者看过后更是当场拜服,赞其所识病症之广、用药之准,且药方上多用寻常草药,可说惠及天下苍生。
      纵观古今,著有医书的名医虽不算很多,但也有不少,可如阿昭这般不拘一格的却是独一无二的了。
      阿昭此举自然不是为着出名,一是她懒得印书,有意者自然会抄录印刷,传播天下,有钱的去买书,没钱的可以来此,是记是背随意,无论贫富贵贱皆可得方;二则是她此生托庇于宓螺山,将药方置于此处,日积月累,功德自降,这便是她的回报。
      这一份功德,目前当然算不到宓螺山头上,皇帝特为此下旨嘉奖阿昭,并赐封“显仁真人”之号。
      这嘉奖虽虚,但也能为阿昭挡去不少麻烦,于是阿昭也回报了皇帝一份止血治疗外伤极佳的金创药方,以及军中伤患救治、护理的详细方法。

      ◇◇◇

      刘藜踏入庭院,一眼看到的便是海棠花树下倚坐着的人,饶是他久历官场,饱经世事,见识不凡,那一刻也不由呆立当场,忘乎所有。
      白海棠花开似雪,如瑶玉堆彻,微风摇曳,若美人翩舞,芳华袅袅,但在那身着素色道袍之人面前,却失却了颜色,只沦为一剪模糊的雪色背景。
      长眉秀逸,若青山微笼轻云,墨眸幽深,若寒潭隐于薄雾,冰肌玉骨,素齿朱唇,只论容貌,已堪称绝代,但更令人沉醉的是她高渺旷远、不染纤尘的气质,似初雪降临冰湖,如昙花绽于子夜,让人只敢屏息静赏,唯恐凡尘俗气,会将之惊走。
      他忽然间理解了为什么她不愿见世人了,也知道了为什么见过她的都会幽幽叹息谓之“真人”。
      这般仙姿玉色,本非红尘所有,本该高高隔绝于人世。
      “刘侍郎。”
      如玉叩泉鸣般的声音唤醒了刘藜。
      “见过真人。”刘藜回过神见礼。
      面前的人论身份、论地位并不比他高,甚至论血缘、名份、地位都是他比她高才是,但他此刻就是有一种不敢抬头的感觉,如同凡人不敢亵渎真仙,如同臣属不敢窥见主君,这种卑微紧张的心情,比之初次觐见皇帝时更甚。
      “刘侍郎见我,是为求医?”阿昭以手支颐,睁眼打量了一眼刘藜。
      二十多年过去,刘藜已四十多岁,不复往昔俊秀,但依旧气质儒雅,鬓角的霜白,眼角的细纹,亦只是增添了其成熟魅力。
      “是。”刘藜答道。
      “你该知道我的规矩。”阿昭神色淡淡。
      刘藜低首,“我知真人除却义诊外,从不为人治病,只是真人已有五年未曾义诊了。”他抬眸看了一眼阿昭,对上那双墨潭似的眼睛,心头一颤,复垂眸,“我有一挚友,乃世间罕有之俊杰,今已性命垂危,普天之下只有真人可救其一命,因此不得不前来打扰真人,为此愿付出任何代价。”
      阿昭轻轻一笑,“刘侍郎,为这人求医,是你主动还是有人为你出的主意?”
      刘藜闻言惊愕,一时竟不敢言。
      “看来刘侍郎并不是主动前来,非是你不愿前来,而是不曾想过自己能见到我。”阿昭笑声中带出点别的意味来,“而为你出这主意的人却是很了解我啊。”
      刘藜蓦然抬头看着阿昭。
      阿昭一时颇觉有趣,继续说道:“那人是不是跟你说,这世上便是皇帝来求医,我亦不会应承,唯有你来却可以达成所愿?”
      刘藜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色却已做出了回答。
      “想不到世间竟有人这般了解我啊。”阿昭微微叹息一声,似略有寂寥,“确实,只有你来求医,我会破例一次。”
      刘藜闻得此言,脸上再也掩不住惊色,“为何?”
      他实在想不出阿昭因何会对他另眼相看。
      要知道两支是有血仇的,他的父母为刘孟松夫妻所害,刘孟松夫妻却也因他而死,彼此能放下仇怨,不再纠缠,这在世人眼中,两支便都已是宽宏大量之辈。但要相亲相助却是绝不可能的,彼此陌路是两支的默契,亦是两支后人最好的结果。
      “因为刘孟松一脉欠你一份情,欠你一条命,欠你一份因果。”阿昭意味深长的看一眼刘藜。
      刘藜闻言一怔,而后蓦然明了其言之意,顿有一种复杂情绪涌上心意,令他吞不下吐不出,如哽在喉。
      欠一份情,是指分宗后,拥有权势的嫡支不曾因仇怨而骚扰卑微的庶支,令他们能在这宓螺山下安生度日;欠一条命,刘孟松夫妻为刘仲柏夫妻偿命,但庶支还欠着刘藜生母小胡氏腹中胎儿一条性命;欠一份因果,庶支本自嫡支而出,且分宗后嫡支主动送回了庶支的个人私物,其中有价值数百金银的衣裳、饰物,更有刘芃、刘莜兄弟读过用过的诸多书籍,这些书籍才是庶支立家的根本,也是刘芃、刘莜兄弟能考取功名的依凭。
      而这些,刘藜从没放在心上,却不曾想阿昭竟然记下了,且此次显然是要回报这份情,了结这份因果。
      这样恩怨分明的品性,令人赞叹,令人欣赏,而眼前之人本是他的血亲,却因长辈之故,而令他们不可相亲,形同陌路,如何不令人惋惜遗憾。
      “真人高洁。”所有的复杂与遗憾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阿昭淡淡一笑,“明日我会于山下义诊,辰时你可带人来。”
      “多谢真人。”刘藜此刻得偿所愿,除了松一口气外,更多的却是惆怅,“如此,便不打扰真人清修,告辞。”言罢,转身离去。
      “等等。”阿昭蓦然又唤道。
      刘藜停步,心头跳动,转身望向阿昭,眼中有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祈盼。
      阿昭看一眼刘藜的脸,眉头微蹙,“下次出现在我面前时记得剃掉胡须,包括你要带来的病人。”
      刘藜一愣,不明所以。
      “好好的一张脸,却要留一把胡子,又脏又老,真是伤眼睛。”阿昭挥挥手,已是转过脸,满满的嫌弃之情,“你去吧。”
      虽已是轮回几世,但初世作为科技时代之人的阿昭对于男性外表的欣赏眼光从没变过,非常不喜男子蓄须,特别是长着一张好脸的更是见不得。在她看来,留胡须除了会毁容外,更是显得脏浊,这令生性好洁的她分外不喜。
      想想上辈子,郗氏一族就因她的喜好没一人留须,而知悉她喜好的大臣更是将面容打理得光滑整洁,令高居玉座上的她一眼看去,皆是容颜如玉、风仪翩翩的老中青君子,颇为赏心悦目。
      这也多亏魏晋本就是一个喜欢美、追求美的时代,无论男女,皆爱打扮自己,许些男子更是敷粉涂朱,爱惜自己仪容之心不低于女子。
      所以,能让自己舒服的时候,阿昭绝不会委屈自己的。
      而此时此刻,刘藜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顿时一张脸火辣辣的,又羞又恼。
      最后,他也只能沉默的转过身离去,但重重踏在地上的脚步声里却是泄露了满满的怨气与懊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昭医石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