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的轮回道途》倾泠月

30、昭医石林

　　如此，各家齐齐忙活，很快便到了选定的吉日。
　　先是刘芃、刘莜在同日将周娘子、彭娘子娶回家。
　　又过得四日，谢里正家娶了刘荷。
　　看到刘荷的嫁妆，不说谢家大大的惊喜，便是亲戚及来看热闹的都叫嚷开了，直说谢家真有福气，再不说他家娶了个二嫁的了。有这么多的嫁妆，十里八村的有哪家郎君会不争着娶的。
　　等看到新娘子刘荷的面容，不说看热闹的满眼赞叹，便是谢大郎也惊艳非常。
　　实没料到刘二娘子会如斯美貌，温柔似水，清丽如莲，真真是许多郎君梦寐以求的娇妻美眷。头先许多人还赞周娘子、彭娘子花儿似的人，这会放在刘二娘子面前，竟似只配做个端茶倒水的丫头。
　　原来这才是公侯府第娇养出来的贵女，这等模样，这等仪态，真真是天仙似的人儿，他们这些人何曾见过。
　　周围人等无不艳羡谢家娶得这等有财有貌的娇娘，便是谢家人也是无以表述今日之喜，只是使劲儿的敬酒、敬菜……
　　三宗喜事虽在刘家人看来非常简陋，但于乡间来说已是办得热热闹闹，喜庆非常。
　　待三人婚事完成，便临近了刘孟松、柳氏发配西海的日子。
　　阿昭算着不是明日便是后日，官府便会遣人来通知，当下吩咐田氏夫妻准备行装，启程的日子要到了。
　　待阿昭安排好了一切，却不曾想到，刘孟松、柳氏竟然双双吞金自杀了！
　　看着两人平静的遗容，阿昭征怔而立，耳边是刘芃、刘莜、刘荷的嚎哭声。
　　刘孟松、柳氏的自杀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在她看来，他们毒辣又贪婪，如今好不容易保得性命，又有女儿、忠仆相陪，看起来发配西海日子不会太难过，怎么着也该是苟且偷生，期盼着日后还能富贵才是。
　　但如今他们无声无息的自尽了，且都自己打理好了仪容，显见是早有准备。
　　他们自杀，或许有那么一丝是不想去西海受苦，不想带着罪名苟活于世，但更多的却是怜惜子女，是出于一片父母慈心！
　　他们不想幼女跟着去西海受苦，他们也不想儿女一辈子都是罪人之后，不想污名一辈子都贴在阿昭兄妹身上，令他们无法抬头做人！
　　更而且，他们不死，安昌伯府田氏、刘藜祖孙心中的仇恨无法消除！
　　所以，为了不拖累儿女，为了带走罪孽，他们自绝于世！
　　这便是为人父母。再恶毒的人，在某时某刻，也会有怜子之心，也愿意舍命救护儿女；而仁善的人，在某时某刻，却会无情舍弃儿女，以成全他们心中的道义。
　　这便是人性，恶中有善，善中存恶！情浓时情转薄，多情更似无情！
　　复杂多变，无可琢磨。
　　一瞬间，阿昭神魂为之一轻，无数感悟浩荡而来，如清风过境，拂去尘埃，如冰雪消融，滋润心神！
　　这或许就是轮回的意义，秉一点清明性灵，辗转万丈红尘，品尝世情百态，筑就一颗玲珑剔透的无暇道心。
　　刹那间的顿悟，令她的修为再次进阶。
　　但当前最重要的却是处理刘孟松与柳氏的身后事。
　　他们死了，心愿是为了儿女好，却不知这种行为已经违背圣意，辜负皇恩，反而要降下大罪的！
　　当下，她一边吩咐田成夫妻处理丧事，一边赶紧以刘孟松的笔迹写了一份遗折。
　　遗折中深深的忏悔，自己夫妻做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害人害己，但圣明的陛上禀着垂怜子民的仁爱之心，竟然为他们这样的罪人开恩，实在令他们感恩不已！
　　但他们更觉得愧疚，更觉得无颜苟活，存活一日便会玷污陛下贤名一日，更会令后人仿效。因此，为了报效皇恩，他们愿意伏法，以尽子民爱护陛下之心，亦能不损国法之尊严！
　　阿昭让刘芃带着这份遗折去了官衙。
　　官衙很快便派人来确认刘孟松、柳氏的死因及死亡时间，而后上报。
　　果然，有了这份剖心泣血、感恩戴德的遗折，无论是官府还是皇帝，都没有再追究刘孟松、柳氏的死。毕竟里子面子全都成全了，是以发配一事便随着两人的死了结。
　　而安昌伯府田氏、刘藜听得刘孟松、柳氏的死，心中确实疏散了仇怨，自此再不关注庶支之事。
　　宓螺山下，刘家办完丧事后，便闭门守孝。

　　◇◇◇

　　百日热孝后，阿昭将刘芃、刘莜叫来，说了自己要入道门一事。
　　是的，这辈子阿昭立下的人生路便是了断红尘，入道修行。
　　实在是这样一个等级森严、男尊女卑、礼教严苛的社会，你让一个本性觉得男女平等、且做过几十年帝王的人如何再屈膝卑颜的依附男人过日子。
　　至于说什么终生不嫁，独身过日子就是。
　　阿昭是有能力一个人的日子也过得很好，但是现实不容许啊。
　　律法规定，女子十五不婚，每年起都要交纳罚银，二十不婚，官府会自行给你婚配！
　　只有身在道门、佛门的世外之人才能免此俗规。
　　本来若刘孟松、柳氏还在的话，阿昭要入道还会要费一番功夫，但如今诸事安置，因果俱了，正可完成上辈子没能完成的心愿——当名清清净净自自在在的道士。
　　刘芃、刘莜闻言皆惊，不明白妹妹好端端的去做什么道士。
　　“我生性爱静，否则这些年也不会常住庄子。”阿昭解释道，“道家清静无为，正合我念，入道修行，乃是成全。两位兄长莫要这般惊诧。”
　　刘芃不愿同意，道：“道门清苦，岂是三娘能受的。且凡是遁入道佛的无不是断绝六亲，我们做为兄长的如何忍心。”
　　刘莜也连连点头，“三娘，爹娘虽不在了，我与大兄定会照顾好你的。”
　　阿昭笑了笑，颇为感念两人的温情，若只说自己心中之念就是修道，只怕是说不通，摇摇头，干脆换了个理由，“这张脸，我们家护不住的，莫若遁出红尘为妙。”
　　刘芃、刘莜顿时一怔，目光看向阿昭的面容。
　　他们当然知道三娘生得美，乃家中姐妹最出色的，但他们日日相对，便不以为意，这会儿仔细看去，才惊觉其生得是眉秀如月，眸清若水，冰玑莹彻，瑰姿艳逸。这等姿容，别说这乡间，便是王侯贵胄之家也是屈指可数。
　　二娘的容色在权贵之家并不少见，但于乡间已是天仙化人，更何况三娘。三娘如今还小，待再过得三、五年，那美貌定是更为耀眼，到那时他们如何藏得住，他们这样的落泊之家又如何护得住！
　　一时，刘氏兄弟看着妹妹的面容，竟是看着看着缓缓流出泪来。
　　说实话，在安昌伯府时，兄妹几个之间并不见得多么的亲近，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们愧为男儿，毫无主意，桩桩件件都是阿昭安排妥当，是以兄妹间的亲情却是越发深厚了。
　　如今，眼见着日子要安稳了，妹妹却要离开，而离开的原因却是如此的可悲，如此的无能为力，顿令得两人肝肠寸断，泪流不止。
　　同时心中暗暗发誓，日后定当努力读书，考取功名，以求护得妹妹，护得家人。也因此，虽碍于资质，两人此生未能及第进官，却也都考到举人功名，于这乡间确实能护住亲族。这自是后话。
　　既然已经确定了要入道门，阿昭便要将最后的琐事处置了。
　　“这里是四百两，乃是为着去西海准备的，如今……便两位兄长一人一半吧。”阿昭将两个荷包分别递给刘芃、刘莜，里面各自装着两百银票。
　　“我们不要，三娘你留着自用吧。”刘芃、刘莜都推辞。
　　阿昭没接，“我既入道门，便不再需要这些东西。”
　　她自然不是真的两袖清风，只是这些是属于柳氏嫁妆的余款，如今分给两兄弟留作家用，节俭些，也能过个三、五年。
　　“田妈妈一家侍候我忠心又尽责，无论富贵还是落泊都不离不弃。如今我要离开，便还了他们一家的身契，放他们做良民。”
　　刘芃、刘莜对此都没有意见，日后他们也是平常人家，实用不起这么多的仆人。
　　阿昭便将田氏一家唤来，又递给他们一个荷包，道：“这里是妈妈一家的身契，另有一处宅院及两百亩地，便算我多谢妈妈奶我一场的心意。”
　　一处宅院配两百亩田地，阿昭原是早就准备好了两份的，预备着万一柳氏的嫁妆不发还，他们兄妹也有个落脚处，回头一人一份分给刘芃、刘莜的。如今既有着柳氏留下的田庄，又不需要去西海，余下的这处宅院及田地，阿昭便决定留给田氏一家。
　　刘芃、刘莜闻言虽有些意外，但依旧没有反对，因为这应该是三娘自己另行备下的。
　　田成夫妻却不肯要。
　　“三娘子，奴婢一家不需要这些东西，只求三娘子不要抛下我们一家就好。”
　　可以说自入阿昭名下，田氏一家子便被阿昭所收服，再经过安昌伯府这段时日的诸般事情，这一家子虽不算极聪明之人，却也是心中有数，这一切其实都在三娘子的掌握中。
　　说句大实话，若三娘子心性歹毒点，那田氏、刘藜早就坟头长草了，哪里有机会报仇袭爵。可是，三娘子也能眼睁睁的看着亲爹娘自高高在上的伯府之主跌落牢笼，这又是何等的狠心。
　　偏偏刘孟松、柳氏的性命又是她救下的，她一个八岁幼女还打算陪着一起去千里之外荒僻的西海，甚至如今刘家还能有这富足安生的日子过，刘家兄妹能有这般般妥当的姻缘，皆赖阿昭之功。
　　以田氏一家的思想，自然是无法理解阿昭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这不妨碍他们心中认定了阿昭这个主子。
　　如今看阿昭对他们的安排，也足以说明他们没有跟错主子，但他们并不想要这个良民的身份及这些宅院、田地。
　　其一自然是忠心，他们自认主起便不会再改变。
　　其二则是他们拿了这些东西也过不好日子，还不如在阿昭的庇护下活得舒服。
　　阿昭自然明白田氏一家的心意，将荷包递给田妈妈，道：“田妈妈莫慌，便是入了道门，我依旧需要妈妈一家帮忙做事的，这良民的身份也是为着日后方便，收着吧。”
　　有了阿昭这话，田氏一家才算是安心收下东西。
　　诸事皆了，阿昭起身，伸手衣袖轻拂，望着前方的宓螺高山，悠然吟道：
　　“不怒百神合畅，不恼心地清凉。
　　不求无谄无媚，不执可圆可方。
　　不贪便是富贵，不苟何惧君王。” 【注①】

　　【注①】王重阳道偈《坐忘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