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珠》照水红蕖

12、第 12 章

　　这天傍晚，在镇上的小饭铺吃饭时，冷若云几乎身无分文了。一碗汤面三文钱，一笼烧卖五文，统共八文钱。可是数来数去，衣袋中只有七枚铜板。冷若云自离家以来，还未遇到过如此难堪的处境。抬头看看店伙计，一对鼻孔都快仰到天上去了，恶狠狠地讲了一大堆乐清土话。冷若云虽然听不大懂，但从店伙计的语气和表情上也觉得出不是什么好话。她强忍怒火，解下背上的包袱翻找良久，终于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自己已经从挥金如土的豪门千金变成一贫如洗、身无长物的穷光蛋了。冷若云不禁泪水盈睫，万万想不到，刚刚到达雁荡山，就要面临这样的困境。她现在真的想家了，想起海宁家中那间精致而舒适的卧室，丰盛的一日三餐，还有爹娘嘘寒问暖，丫环仆人服侍，现在想想真是天堂般的日子。可是，就因为那个可恨的祝聆涛，害得她如今流落异乡，每天只能睡在肮脏冰冷的旅店里，吃的饭食粗糙无味难以果腹，还要受野蛮人的欺负。所有这些，都是那个姓祝的害的！冷若云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苦，满眶泪水涔涔而下。
　　店伙计不耐烦地敲敲桌子，打着半咸半淡的官话道：“小店本小利微，概不赊欠，姑娘可别难为小的。”冷若云眼圈红通通的，手心那七枚铜板已经攥出汗来，她开始后悔逃出来了。万般无奈，冷若云擦擦脸颊的泪水，哽咽道：“我的钱真的不够了，我可以在店里做工，还你们。”
　　旁边桌上几个市井闲人早被这边的争执吸引过来，其中一个笑道：“这小娘长得好俊，阿发，你们老板娘不是才死了？不如你们老板收了她当填房，这顿饭钱自然可以免了。”话音未落，另一人在旁嘿嘿笑道：“这么细皮嫩肉的小妞，嫁给老杜那糟老头不是太委屈了？不如跟我回家做二娘去，反正家里那黄脸婆我也看够了。”说着竟然用手来挑冷若云的下巴，“小美人，你叫一声好哥哥，过来香个嘴，哥哥我请你喝女儿红。”
　　话音未落，冷若云猛地一个耳光扇去，将他打出一丈开外，重重摔在地上，那人立刻杀猪般嚎叫起来：“打死人了！我的腿断了！小泼妇打死人了！”其余几人见状，顺手抄起条凳扫帚等家伙便劈头朝冷若云打来。
　　冷若云虽是一代宗师冷千秋的女儿，但练武从未下过苦功，而且临阵经验几乎没有。此时见敌人不要命般从四面攻上，竟然阵脚大乱，来不及取出包袱中的兵器，只好空手应付，被逼得不住后退，渐渐退到厨房门口。冷若云转身一脚，踢飞了当先一人手中的条凳，可紧跟着一根木棒已经打到面门。冷若云急退，撞开板门进了厨房。
　　几个泼皮步步进逼，厨房中地方又小，冷若云的花拳绣腿施展不开。没留神脚下，突然踩上一滩油渍，腿一软竟险些跪地。冷若云急忙跃起，只觉左脚踝一阵剧痛，知道是脚扭伤了。她勉强支持着又应付了几招，竟被一条木棒扫中腰间，痛得连连后退，撞在肉案子上。冷若云惊惶失措，六神无主，眼见敌人逼近，左脚疼得几乎要断开，再也无力闪避。突然，手在身后肉案上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冷若云不及多想，抓在手中向敌人全力刺去。

　　阿雪和阿雨每人手捧一杯热茶，目不转睛地盯着祝聆涛，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祝聆涛叹道：“我知道的就这些了。想不到冷帮主一世英名，竟然晚节不保，被亲手栽培的心腹害得家破人亡。”
　　阿雨皱眉道：“前几天隐约听街上有人说，冷帮主已经让女儿活活气死了，我还不相信呢。真想不到竟有这样的内情。”
　　祝聆涛冷笑道：“这一定是赫连楚编出来掩人耳目的。即便冷帮主真是让女儿气得练功走火而死，他夫人和几个儿子都去哪了？为何灵前没有孝子守灵？如果赫连楚当上这个继任帮主是名正言顺，又何必在冷帮主尸骨未寒之时就急于更换帮中的守卫部署？这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事！”
　　阿雪给祝聆涛添上茶水，叹道：“幸亏华山派吉人天象，若不是师伯有事先走，恐怕这次华山派也要受损。”祝聆涛摇头道：“若有我爹在，赫连楚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得手。华山究竟出了什么事还不知道，但很可能是赫连楚的调虎离山之计，先去强援，再行举事。也是天绝冷家，冷若云偏偏在这个时候离家出走，让盐帮方寸大乱，很多好手都派出去寻人，结果让赫连楚乘虚而入，一举成功。”
　　阿雨也叹道：“只可怜冷姑娘，家里出了这么惨的事，也不知她听说了没有。若她自己不回来，恐怕赫连楚也不会去找她的。其实，就算她回到盐帮，也难有好日子过。”
　　祝聆涛正在低头默想，寻思自己和冷若云的婚事这次是真的烟消云散了。窃喜之余，想起冷家家破人亡，又不禁有些歉疚之意，觉得不该在人家大祸临头之时如此高兴。听阿雨如此说，便道：“赫连楚如果想收买人心，一定会善待冷姑娘。何况盐帮中死忠冷帮主的人不少，现在都有些疑心，为了安抚这些人，他也不敢为难冷帮主的女儿。”
　　阿雪和阿雨交换了一下眼色，阿雪转过头面带难色地看着祝聆涛，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终于忍住没有说。祝聆涛看看她二人的神色，淡淡道：“海宁不是久留之地，你们两个女孩子还是及早离开方为上策。送走你们之后，我也可以放心地回华山去了。”

　　鲜红的血，从人的身体里不断涌出，在地面流淌成一条小河。冷若云仍然紧握着那把剔骨尖刀，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杀人了，她竟然杀人了！店堂中一片死寂，每个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般一动不动，变成了泥塑木雕。
　　良久，冷若云好象刚刚回过神来，手中钢刀怦然坠地，没命地朝门外逃去。店伙计跪在门口磕头如捣蒜，连连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冷若云跌跌撞撞冲出店门，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林中。
　　慌不择路跑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已黑尽，四面山风飒飒，又潮又冷。冷若云缩在一棵大树下，蜷起身子勉强抵御寒风。随身的包袱在刚才仓皇逃命时忘在饭铺里，手边没有可添的衣服，连兵器也放在包里一起丢了。脚踝肿得馒头似的，钻心地痛。冷若云遥望山下村庄若明若暗的灯火，心里一酸，忍不住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