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存在过》南小星

42、42

　　林曳抓了抓头发，眼睛瞟向我。
　　他继续回忆平淡而充实的初中生活。
　　米拉向来是通过马恬依接触赵寒庭，他们两人交往后，她渐渐疏远了马恬依。只有涉及到与课业有关，无法推脱的校园活动，米拉极少主动去和班上其他同学往来，更不用说跟赵寒庭说话。发现这一诡异之处的不止马恬依，林曳也留意到了。一想到人生第一次告白被拒，林曳恨不得把头塞进书里，永远不要露出来。
　　林曳见米拉为了一个男生而和朋友关系闹僵，实在无法理解女生的友情为什么这么经不起考验。即使他很想修复米拉与马恬依的友情，却不知道该从何着手。时间就这样冷然绝情得走到了初中二年级。
　　马恬依和赵寒庭虽分在不同班级，不过也就一墙之隔的距离。每到下课，马恬依主动去找赵寒庭，两人经常旁若无人地聊得欢乐。开朗热烈如春日和风，不喜墨守成规爱恶作剧的赵寒庭被安排在米拉的前面，林曳忐忑不安盯着面无表情的米拉，不知道此时的她平静外表下是否有暗涌的波涛？
　　“赵寒庭，下节语文课，我忘记带书了，你借我吧。”马恬依笑得人心都快化了，赵寒庭回她一笑，拿出教科书。
　　“你呀，下次再忘，别来找我。”
　　“哼，那你也别总求我借你功课抄。”
　　马恬依瞄了一眼米拉，说：“米拉，放学后要不要去买东西？”隔了一个学期，马恬依终于想冰释前嫌，林曳握紧拳头，暗暗期望米拉能答应。
　　“她太不喜欢说话了，两年来我和她讲的话不超过十句。”赵寒庭背靠墙壁坐着，一手搭在米拉的课桌上，从她文具盒里拿出一支笔把玩。
　　米拉抬头看着马恬依，又看看心思全在笔上的赵寒庭，她抿着唇，小声说：“家里有事，要早点回去。”
　　“我上次看到你妈和一个男人手牵手逛街来着，那是你爸爸吧？”马恬依弯下腰，手放在米拉肩上，自说自话：“我记得家长会上你爸爸来过，和上次看到的那个男的有点不一样。”指尖感受到一阵触电般的颤抖，马恬依挪开手，不敢置信地盯着脑袋垂到胸口的米拉。
　　马恬依还想一问到底，被赵寒庭阻止：“恬依，你快回去吧，上课了。”
　　等马恬依回自己班上，赵寒庭把笔物归原主，嘴角露出友善的微笑：“上课了。”
　　米拉握着笔，生怕会有人把它抢去。圆润的脸上却如死灰，圆圆的眼睛里只有惊惧。
　　夏日的风卷起两人的头发，迷乱了彼此的视线。
　　“即使如此，米拉还是没有向赵寒庭告白。”林曳低着头，哀伤地勾起一笑，“三年级时，马恬依和赵寒庭分手，她和米拉再也没有说过话。后来，赵寒庭和另一个班的女生在一起，一直到毕业。”
　　一天下午，离第五节课上课还有十分钟，林曳背着书包快速冲进校门，与迎面而来的米拉擦肩而过。他粗粗瞥米拉，她的脸上宛如凝结了一层蜡，表情僵硬而沉重。他正要叫住她，赵寒庭一个箭步跳到他面前，搂着他的肩膀：“林曳，放学后一起去打球呗。”
　　林曳没说话，扯正被弄歪的衬衫，低头往前走。预备铃响了很久之后，米拉才回来，老师跟在她身后进来。眼保健操的音乐从广播里流淌出来，值日生在教室里巡视，林曳趁其中一人走过时，偷瞄米拉。胡乱摁在眼部穴位的手指忽然停住，他睁大眼看着挂在唇角的水珠怔得连气都不敢出。
　　米拉闭上眼，表面看起来是在做眼保健操，却躲在手后面偷偷哭泣。她的肩膀跟着一颤一颤，拼命咬着唇不哭出声。广播里的音乐一结束，米拉顺势擦掉泪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和其他人一起“起立敬礼坐下”。
　　今天的地理课讲气候效应，林曳用红笔划好重点，赵寒庭一回头朝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课讲到一半，班主任出现在门口，和地理老师在外面说了一会儿，面色凝重地叫米拉出去。被带走的米拉一直到下课前五分钟才回来，她低着头，头发垂在脸颊边，试图遮挡又红又肿的眼睛。林曳的视线从她进来到她坐下都未收起，嘴巴张张合合，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打完球坐在场外时，林曳把他所看到的的全部告诉了赵寒庭。
　　赵寒庭一拍膝盖，说：“林曳，你也太孬了，喜欢就说啊。”
　　林曳挠头，半晌才说：“初一的时候就被拒绝了。”
　　“是吗？”赵寒庭望着一群鸽子飞过，远处的皂角树林在风中形成巨大的波涛，由远及近扑面而来。“她让人无法接近。她在自己周围建立了一道看不见的围墙，不是谁都可以走进去。至少，林曳，”他熠熠发光的眸子蒙上一层忧伤，“你已经走不进去。”
　　○
　　“陆生！”
　　岑娜娜走进体育馆，环视一圈后发现我，站在下面喊道。
　　“你怎么了，看起来好严肃。”她靠在栏杆上，探寻地看着我。
　　我猛然站起，吓得她往后一缩。高闻仍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林曳看了岑娜娜一眼，从另一个出口离开。
　　下午允庭儿、莫岚还有康苗苗出现在体育馆。休息时间，莫岚欣喜地双手背在身后，伸长脖子凑到我面前：“看到我们是不是很开心？”我看了眼体育馆入口，玻璃大门紧闭，一个人都不在。康苗苗拉着莫岚，笑着说：“你在说什么啊，应该说看到米拉来他才会开心吧。”
　　康苗苗朝我眨巴眼：“是米拉叫我们来的。”
　　拿着毛巾擦汗的手停下动作，我惊讶反问：“她叫你们来的？”
　　“对啊，”莫岚从单肩包里拿出手机，给我看聊天记录，“她怕你担心，所以叫我们来找你。”
　　“胃痛住院了？”我喃喃自语。
　　“她一直都有胃病不是吗？”莫岚安慰我，“不用担心的，已经打过止痛针。”
　　尽管她们一再让我放宽心，突突跳个不停的心脏反而跳得更夸张了。有一股莫名的焦躁不安随着血液流遍全身，脑中有个声音幽幽传来：「并没有这么简单。」
　　“明天不是周末嘛，正好休息可以去找她问个清楚。”高闻提醒。
　　“对啊，你不是她男朋友吗，竟然都不去看她，太令人寒心了。”莫岚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扑到康苗苗怀里。
　　允庭儿站在场边，递上一块毛巾给杨辰擦汗。一人静静拭汗，一人说得眉飞色舞。周身沐浴在明亮的光里，微小的尘埃化作朵朵飘絮在他们俩身边忽上忽下。我望着他们愣愣出神，岑娜娜伸手轻打我的头，微张的瞳孔里映着一脸懵然的我。
　　“原来你和米拉在交往。”
　　林曳挺拔的身影将周围的空气割裂，抱着篮球站在穹顶的阴影之下。
　　莫岚走上前，就要噼里啪啦开始一顿争论，我拨开她，对上林曳森冷的眸：“是的。”
　　他惨然一笑，眸光忽地散开，整个人松懈下来，“终于有人可以走进她的围墙里了。”撇撇头，示意我看向旁边球场。篮球架下一个身影如竹的男生正在练球，他落到地上，回头朝队友跑去。
　　“他就是第一个看透米拉的人。”林曳走向赵寒庭，我紧跟在后。
　　被叫到名字的男生立在三分线外，和他本人一样俊朗的影子被阳光拉长，香樟树叶折射的光落在他的影子上，星星点点，碎裂成片。赵寒庭人不如名那样冷峻难攀，而是像仲春时节里的暖暖阳光，细长的眼睛里总是带着和煦春风般的温和，他扯出一笑，嗓音沉着而自信满满，充满吸引力的笑容不止让女生为之心颤，我也忍不住看得呆住。
　　“你什么时候认识一高的人了？”
　　“这是米拉的男朋友，陆生。”
　　赵寒庭迅速闪过一丝诧异，笑容仍留在嘴角：“是吗？看来米拉终于有所改变了。”
　　“我听林曳说米拉曾经……”那个词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
　　他抱着球席地而坐，敛起眼中的笑意，淡淡说：“她现在怎么样？”
　　“身体很差，我这几天一直联系她都没有回复，刚才才知道因为胃病住院了。”
　　“她很难追吧？”他扭头看我，讪笑。
　　我羞着脸，点点头。
　　“以后你要对她好，如果放弃了，就再也进不到那道围墙里了。”
　　“我明白。”
　　他拍拍我肩头，站起：“她一直觉得自己很普通，总是看轻自己。却没发现，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其实没有她在别人心中的分量重。以前和马恬依无聊时讨论过，米拉不喜欢轻易说出自己的想法，遇到开心、不开心都不会告诉别人，总是待在自己的世界里。以为与外界划出界限自己就不会受伤，却不知道，真正让自己受伤的人就是她自己。马恬依曾努力要和米拉成为朋友，因为我，她们原本不深的情谊轻而易举的断了。我也曾想要接近她，可是却始终走不进围墙里。”
　　“她喜欢过你。”林曳脱口而出，“我一直注意着她，所以我知道。”
　　“我知道。”赵寒庭笑得苦涩，“她不会撒谎，所以我早就知道了。我曾试探过，也努力过。”他摇摇头，“……但是没有用。”
　　“努力过？”我重复道，“难道你……”
　　赵寒庭笑着转身，拍了拍篮球，轻轻起跳投篮。
　　集合哨响，两队教练嚷着催促队员继续训练。与队员汇合之前，赵寒庭回头对我说：“希望你能坚持，突破围墙。”他举起手臂，算是为我加油。
　　怎么有点像攻克碉堡的感觉？我一甩头，甩掉几天下来郁结于胸的苦闷。
　　窗外的树林随风摇晃，卷起一地的落叶扔向阴冷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