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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玛丽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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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洗衣房在每个区域都有设置,罗伊去的时候里面没人,他挑了个角落里的洗衣机把制服扔进去洗,然后就习惯性地把手抄进裤子的口袋里。此时他却是一愣,指尖在口袋底端摸到了一个小纸片样的东西,他迅速扫了一眼周围,没有人,没有监控,于是他背对着出口,将那张小纸片摸了出来。
那是一个对折了两次的纸片,展开后上面用黑色的笔写着“玛丽亚”。
罗伊一愣,他当然认得自己的笔迹,但这张纸片是什么时候写的他却根本没印象,也不知道这个词代表了什么。是个人名?他的印象中并没有一个叫“玛丽亚”的女人,这个名字也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特别的感觉。
会是什么的缩写吗?纸片上的玛丽亚是全大写,也有可能是什么东西的缩写,但罗伊习惯在缩写的字母中间用点隔开,既然肯定这张纸条是他自己写的,要真是缩写就会用点分隔,所以这种猜测也只能排除。
那还能代表什么?宗教意义上的玛丽亚吗?罗伊并不信教,他不认为自己会用宗教上的名词来暗示什么。
就在罗伊盯着纸片发呆的时候,背后却传来动静。罗伊立即不动声色地将纸片塞到嘴里嚼碎吞下,然后像刚注意到一样转过身去。
来的是个熟人,斐迪南医生正拿着一个袋子站到一个洗衣机旁边,见罗伊回头看他,礼貌而疏离地冲他点点头,然后开始把衣服分类扔进去。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洗衣房里只能听见洗衣机动作时的嗡嗡声。
罗伊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好时机,于是当他再次转过身来时,脸上已经挂上了微笑。
“医生,谢谢你前两天的照顾。”
斐迪南对罗伊向他搭话似乎很惊讶,脸上有些不自然,说,“应该的,职责所在。”
罗伊走过去坐到离他较近的椅子上,说,“医生,我有个疑问,冬眠技术真的不会给身体造成损害吗?”
斐迪南立即紧张起来,“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的身体没事,只是……”罗伊指指脑袋,苦笑着说,“脑袋似乎还有点晕,冬眠前一段时间的记忆太混乱,现在醒来觉得有些……不真实。”
这话说得太概念化,从斐迪南的角度也只能想到他的意识还有些不清醒,至于记忆混乱,那解释的方法可就更多了。
“要不要去做个检查?”斐迪南建议道,“你这种情况不多,但也并不是没有,在已经醒来的人里大概有十二三个人跟你有一样的情况。”
“是吗?其他人是因为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治疗仪的检测结果是脑震荡,可能是由于飞船大跃迁期间船体受到陨石撞击,引发冬眠舱的震动造成的。”
“那你的意见呢?”
斐迪南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你刚才说的是治疗仪的检测结果,但说实话,比起死板的机械,我还是比较相信医生凭经验累积下来的判断。”
斐迪南神色有些不自然,他低头看了一阵洗衣机,就在罗伊以为他要睡着了的时候,他却开口说,“我并不认为……并不认为什么陨石撞击能给冬眠舱里的人造成脑震荡。”
罗伊坐直了身子,听他继续说道,“我们苏醒后,飞船也经过了一个陨石带,虽然速度没有大跃迁时的加速快,但在撞击时,飞船表面的防护层在陨石还没接触船体时就将陨石汽化了,船体一点感觉都没有。”
“也就是说飞船的防护层完全有能力保护里面的人,”罗伊轻声笑笑,“果然是后遗症吗?”
“不一定……”
“什么?”
“没什么,”斐迪南又立即改口道,“在我们冬眠期间医学仍在发展,治疗仪能彻底根治绝大多数疾病,一开始的时候我也难以接受,不仅仅是因为治疗仪超出了我的常识,也因为……呵,你知道,现在医生这种职业在治疗仪面前就是个笑话。要知道在我们上船之前这东西还只能治治外伤呢。”
冬眠期间医学仍在发展?不止是医学吧?
“冬眠是轮流进行的吗?”
“不知道,”斐迪南说,“现在仍有数十人处于冬眠状态,我们无法查到冬眠舱的使用情况,所以也不能判断这些人是不是从来没有苏醒过。现在船上正在活动中的人似乎都是第一次被唤醒,等飞船到达能源补给点后进入下一次大跃迁,我们就又要回到冬眠舱去了。”
超级飞船以宇宙暗物质为能源,虽然在罗伊的记忆里,宇宙暗物质才刚被证实存在,但现在却已经能应用到飞船的航行中了。暗物质在宇宙中多有分布,飞船在向目的地航行途中会自动检测暗物质区域,在需要的时候向该区域靠近并自动采集能源。
等到飞船储备能源充足,航行点中距离较远时,飞船便会进入“大跃迁”,以宇宙第一速度加速航行。由于加速航行时速率过快,人体无法承受,所以人们都会在大跃迁时期进入冬眠舱。
等到大跃迁结束,飞船停止加速自主航行,速率降低到不会影响到人类时,冬眠舱会将人类唤醒,人类除了自主生活外还需要对船体进行检修,以确保飞船能正常航行。
不过速率问题并非完全不能解决,之前有人提出过普及深海舱,大跃迁时让人类处于深海状态,同样可以让人意识清醒地进行活动。
只是深海舱有一些技术瓶颈没有解决,大跃迁时使用深海舱对人体有一定的不良影响,所以非紧急期间不会在大跃迁时期使用深海舱。
“现在大跃迁的速率问题还没解决吗?深海舱的改良应该已经在日程上了吧?”
听见罗伊梦呓般的低语,斐迪南吃了一惊,反问,“什么?”
罗伊心头一跳,问,“……之前听别人提起过深海舱的设置。”
斐迪南摇摇头,“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深海舱啊,你是听谁说的?”
“不记得了,只是似乎有这么个印象而已,嗯……大概就是上船的时候听到旁边有人聊天时说到的。”
“这样啊,那可能是什么正在开发的东西吧,如果开发成功系统应该会通报政厅的。”
见斐迪南面色如常,似乎没有对他产生怀疑,罗伊这才暗自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就像是这些东西只是一种刻印在他大脑中的常识一样。
可是现在仔细回忆,他完全不记得这些东西是怎么知道的,至少在2028年前的记忆中,身为一个普通大学生的罗伊就连超粒子材料都是通过电视节目有所耳闻,哪会有机会接触这些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
而且自己刚才那种口气……就像是他曾经与这件事有关一样。
这种到处都是迷团,自己还失去一部分记忆的情况并不好,让他本能地有一种危机感。罗伊确定自己并不是一个对外界的风吹草动都时刻保持着警惕的人,他甚至连谨慎都算不上。
可现在为什么总是像惊弓之鸟一样注意别人的话和表情,甚至在听到动静时本能地将手中的纸条嚼碎吞掉?这些不可思议的举动让他觉得跟记忆中的自己对比起来似乎是变了个人。
罗伊揉揉脑袋,不,不能再想下去了,我是罗伊,一个生长在德州小农场上,被华盛顿大学录取的普通大学生而已。
“你怎么了?头痛吗?”斐迪南似乎很容易就紧张,这倒是跟罗伊差不多。只是罗伊不会将紧张表现出来,但斐迪南却会很明显地皱起眉头。
“我没事……”
罗伊确实没事,不过却选择了表现出一种虚弱的状态,因为这对于一个刚从冬眠舱苏醒不久,面临着史无前例的巨大变化的人来说是最正常的表现。
自己不该像刚醒来时那样冷静淡定,因为在别人眼里这种异于常人的状态可能会让人感觉到威胁。适当的示弱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斐迪南坚持要罗伊去做检查,二人在洗完衣服后就一同去了医疗区。治疗仪给出的结论是缺乏睡眠和饮食,给罗伊输了些营养液。在此期间罗伊积极地和斐迪南聊天,他很擅长套话,斐迪南也没什么戒心,几乎把自己的身家交行了个透底。
大灾变期间的事斐迪南也记得一部分,2030年前他是个还没毕业的医学院学生,拿着全额奖学金,确定自己以后将进入一间知名的医学器材公司做研发。
大灾变的消息来得突然,斐迪南被调派去超级飞船计划做外科研究,虽然成为了一名十分厉害的外科医生,但治疗仪也在同一时期被开发出来,外科医生这个职业也开始被治疗仪替代。
当时参加超级飞船计划的人都能领取到三个飞船名额,只是灾难扩散得太快,人类的数量在地质灾害中迅速减少,倒是不用再担心飞船的容量问题。到2040年启航时,被制造出的飞船足够容纳当时仅存的人类全部撤离。
据斐迪南所说,撤离时人类一共有200W人口,但他并不知道飞船有多少艘。只是这种规模的飞船在他的印象中应该不会多到哪去,毕竟工程规模摆在那里,并不是人类的主观能动性提升就能连物质水平也能一起提升的。
这些证词进一步加深了罗伊对于人口问题的疑虑,却是无解之题。
还有另一个重要的信息,斐迪南在2030年前还是大学生,跟罗伊的情况一样。也就是说在2040年登船进入冬眠时,斐迪南的年龄是30几岁,而他现在的外表看起来也正如此。
但理应与他同龄的罗伊看起来却仍是20出头的大学生模样,跟他记忆中上学期间一点变化都没有。如果只是几年的差距还能解释为罗伊显嫩,但2028年到登船的2040年,整整12年的时间,一点也没变化?
这个设想是建立在罗伊也是登船后进入冬眠的情况下,那如果在登船前就已经冬眠呢?只是罗伊想不出会这么做的理由,提前进入冬眠并不合理,自己保持大学时代的样子也不合理。
在登船前的12年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记忆中断得如此突然?为什么自己的外表会停留在大学时代的模样?是提前进入冬眠的原因,还是自己本身的身体素质如此?斐迪南曾说还有一些人也和他一样产生了记忆混乱的现象,那有没有人跟自己是一样的情况?
罗伊并没有主动提到这件事,这些不合理的事一旦被别人知道,说不定会对他造成威胁。自从苏醒以后,罗伊总是能从各种疑虑中发现一些会对自己产生威胁的事。有时候是一些理论性的东西,有时候是别人的态度甚至表情。
明明以前连同宿舍的朋友恋爱了都发现不了的人,现在却对外界表现得如此敏感。这并没有实际依据,而是全凭他自己的感觉。但罗伊心里却认定这种感觉没错,毕竟他现在能相信的也只剩下自己。
回去生活区的路上,斐迪南接到通讯器的消息,似乎是另一个医生要询问他一些公务上的事情。斐迪南不放心地把罗伊一个人送上了线性车,重复了好几遍简单得一目了然的操作方法,这才放他离开。
线性车是固定路线,只要在触屏上按下自己的目的地后再按出发即可,不用教也一看就会。不过还有一项手动操作,在线性车出现故障时可以改为手动操作继续前进,也没多难。
罗伊躺在座椅上,似图放松自己的大脑。他感觉到自己这几天精神压力过大,必需找点什么事情来舒缓一下。反正他也打定了主意明天去政厅找些事来做,最好是动手的,就像小时候在农场上干活一样,注意力全被转移到金黄的玉米上,就会忘了刚才还因为偷吃没成熟的苹果而被老爸揍了一顿的事。
只是他并没能放松多久,神经便再次被迫绷紧。
有一股危险的视线在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