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星海》文礼

2、谜

　　罗伊分配到的房间位置很好，是一间临街有窗户的房间，打开后向下能看到广场。在蜂巢式的街区内这种房间可不多，虽然室内狭窄，但有窗户的房间更加安全。
　　安全？罗伊摇摇头，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自然而然地产生这种想法，只能强迫自己停止思考，先将行李整理完毕。手上这个中号行李箱是在物资中心登记后被提出来的，据说每个人上船时都能随身携带一定量的行李，在冬眠期间统一由物资中心保管，苏醒后再将行李提出去。
　　罗伊的行李是一个黑色的指纹密码箱，打开后里面的东西也没什么特别，衣物、日用品、常规药物等，就像一个要出去旅游的普通人会收拾的东西。迪夫帮他把东西都收到柜子里，完事后二人大眼瞪小眼，尴尬无比。
　　罗伊本来是想送客的，但他苏醒后的所有事都有迪夫帮忙，好歹要表示下感谢。但这屋里什么都没有，只能干坐着。而且迪夫看起来也不想走的样子，尽管他能看出迪夫在努力克制，但那双金棕色的眼睛里透露出的暧昧眼神却让罗伊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罗伊是个gay，他当然明白迪夫看着他时的感觉。
　　说实话，迪夫确实是他会喜欢的类型，长相英俊，身材修长，性格似乎也不错。但罗伊现在可没功夫想这些，一大堆疑问如满天乌云一样笼罩着他的大脑。
　　“那个……”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罗伊垂下眼不说话了，迪夫尴尬地笑笑，说，“我可从来没料到，我们见面后会这样……”
　　见罗伊抬眼看他，迪夫解释说，“在你冬眠的时候，我去看过你很多次……之前也说了，你的冬眠舱就在我旁边，左手边。我右边也有人，但不知为什么，我只注意到了你。”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个男孩醒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会跟我说什么话？会和我成为朋友吗？后来又醒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但你却一直没动静……”
　　“我大概每隔一周就去看你一次，这有点……哈，我知道，这看起来就像变态一样……但我克制不了这个想法，我已经……被你吸引了……”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罗伊有点脸红，不过他知道迪夫说的都是真的。这种感觉毫无根据，他刚认识迪夫不到两天，根本就不了解这个人，但他心里却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这两天下来，罗伊已经把迪夫当作一个普通朋友，但对方要求的显然并不止于此。
　　“我知道这很突然……”迪夫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必需尽早告诉你，不过看起来时机选得不对，你刚刚醒来还没适应飞船上的环境……对不起……”
　　罗伊摇摇头，“谢谢你，迪夫，谢谢你这两天照顾我。”
　　“罗伊……”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你，我需要点时间。”
　　“我知道，我知道，”迪夫有点小激动，他没料到罗伊会这么平静，一般来说突然被男人告白不是应该先揍一顿吗？“我……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本来想，等你醒来后，我会陪在你身边，慢慢让你了解我。可我……我怕万一……”
　　万一什么？迪夫自己也说不清楚。万一罗伊不喜欢男人？万一罗伊会讨厌他？还是……万一罗伊被人抢走……不，这些万一他想都不敢想，他没告诉罗伊的是，从冬眠舱醒来见到罗伊的第一眼，他就认定罗伊是他的所有物。
　　这种感觉即奇怪又熟悉，就像他们本来就是一对，绝不允许有任何人插足。但这些说出来罗伊一定会被吓坏的，医疗区里罗伊推开他时疏离而又充满警惕的眼神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罗伊向他露出个浅浅的微笑，“谢谢你，迪夫。说实话，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现在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已经离开了地球，我的家人和朋友也都……或许他们也在这里，或者在别的飞船上，但我一定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了……”
　　看到罗伊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迪夫心痛得想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却又怕引起他的反感，只能拍着他的肩说，“我明白，我刚醒时也这样……对不起，是我太混蛋了，居然在这个时候给你造成困扰……你先休息吧，通讯器一定要随身携带，如果……如果你想出去转转，可以随时叫我。”
　　罗伊点点头，微笑着将念念不舍的迪夫送出门，而当门彻底关闭的一瞬间，罗伊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一切都不对。
　　首先是自己的态度。在陌生的环境下醒来，突然被告知地球已经毁灭，自己正在漂泊于宇宙中的飞船上，家人朋友全都不在了。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无异于毁灭性打击，必然会造成极大的情绪波动，不说痛哭流涕，至少茫然失措是肯定会的。
　　但罗伊现在十分平静，就像他早就已经知道并消化了这个噩耗。比如说在他六岁那年去世的祖母，现在又有人来告诉他祖母去世的消息，他虽然会有些难过和怀念，却仍能保持平静。
　　这种平静是经过时间的沉淀形成的，并不适用于他现在的情况，但事实上他确实平静得无以复加，就像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已经完全做好了面对新环境的准备。
　　其次是飞船内的人口不对。迪夫说“有人的”冬眠舱有4750个，也就是说还存在“没人的”冬眠舱。这些“没人的”冬眠舱还有多少？只是备用吗？还是为之后的人口增长做准备？
　　另外，五个街区关闭了四个，剩下的4千多人住在一个街区里显得如此空旷，街上也看不到什么人。在乘坐线性车的时候罗伊目测了一下第一街区的结构，至少应该能住上2W人左右，五个街区就是10W人的容量，但飞船上却只有4千多人，这合理吗？
　　如果原本就预备每艘飞船上只乘4千多人，为什么要修建这么多街区？是想凭这4千多人在宇宙中把人口繁衍至10W人的规模？再说了，这种规模的飞船一艘只载4千多人，宣传片里却说在大灾变最后时期地球人口骤减至几百万。
　　就算按100W人口来讲，如果每艘飞船载5千人，也需要200艘飞船。大灾变的异象在2030年出现，人类离开地球是2040年，十年时间要造200艘这种规模的飞船，在地球不断走向毁灭，人口急剧减少的那十年里，有可能办到吗？
　　换个方向，如果按飞船原本的最大装载量来说，五个街区能容纳10W人，100W人就只需要造10艘飞船，这从社会规模来讲是有可能的，就算有500W人，也只需要造50艘飞船，在那种大灾变的动乱时代里，说不定人类在末日的威胁面前发挥出了最大的主观能动性。
　　然而现在10W人规模的飞船上却只有4000多人，那剩下的人去哪了？是根本就没有上飞船？还是在他们这一批人之前苏醒，因为什么变故而……消失？
　　如果是没有上飞船，是因为什么原因？是来不及撤离还是……飞船提前离港？如果是提前苏醒，那这些人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不见？他们“去了哪里”？现在这批人真的是203年同时苏醒的吗？会不会……是很早之前苏醒后“留下来”的人？
　　第三是人口比例不对。今天无论是在街上还是政厅里，见到的全都是20-40岁年龄段的男人。迪夫在解释物资分配时说到，女人和孩子会额外多配发一些物资，也就是说飞船上是有女人和小孩的。
　　一路行来从政厅到广场和街道，罗伊见到的人至少有一百多，为什么一个女人和小孩都没看见？另外，为什么没有老人？因为数量少？还是“优胜劣汰”的结果？如果是，那这个优胜劣汰是自然造成的还是人为造成的？
　　第四是宣传片不对。罗伊以前是个电影爱好者，并不止于商业片或者文艺片，他也爱看一些记录片。在观看手册宣传片时，罗伊从头到尾好多次都感觉到了违合感，他发现很多地方的衔接十分生硬，就像是……中间剪掉了什么东西。
　　如果这些东西从一开始就不想让人们知道，在制作的时候就不会被考虑进去，制片人肯定会换一种方式来叙述。不过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是，就像是一部完整的电影被硬生生地剪掉了一些片段，这个镜头还没完时突然跳到了下一个镜头，完全让人云里雾里。
　　既然是制作完成后再剪的，那么这些被剪掉的内容是什么？为什么刻意不让人知道？是谁剪的？为了什么目的剪的？这么做对“他”或者“他们”有什么好处？
　　第五是记忆不对。罗伊醒来后就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怎么上船的，却一点印象都没有。按宣传片的说法，2030年后社会开始出现大动乱，直到飞船造出的2040年人们才开始登船离开地球。
　　但罗伊能想起来的在地球最晚的记忆却停留在2028年，根本没有任何关于社会大动荡时期的记忆。2028年的时候他还在华盛顿大学上学，他并不是出色的学生，任何意义上的“出色”都算不上。
　　他成绩一般般，没有任何吸引人的特长，性格也普普通通，朋友不多，有学校的也有gay圈的。罗伊不是个滥交的人，gay吧除了跟朋友一起去喝喝酒外极少找单纯的床伴。
　　大一新学期有过一个男朋友，金融公司的白领，外形和气质跟迪夫是一种类型的人，但到头来人家只是想尝尝新鲜，交往了半年不到就拍屁股跟女人结婚去了。
　　只是这样普普通通的人生，普普通通的记忆，却只到2028年秋天为止。罗伊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学校的辩论赛，有个参赛的红头发女孩对他有好感，罗伊被那群看热闹的同学硬是拖去辩论赛现场。
　　也不知是见到心上人心慌，还是不想在男神面前表现出口齿伶俐的强势一面，女孩在赛场上发挥失常，输了比赛。罗伊虽然是被人硬拉去的，但感觉到是自己影响了女孩，便请女孩一起吃了晚饭，回去时还被宿舍那群闹腾的人起哄逼供。
　　之后呢？那天以后的事再也没了印象，罗伊记得女孩还约他第二天去图书馆，自己也答应了。他现在却想不起来第二天到底去了还是没去，跟那个女孩怎么样了，宿舍那群抽筋的疯子有没有奸笑着来围观。
　　他似乎是准备要去跟女孩说清楚他是gay的事，到底说没说，说了会发生些什么，现在已经随着记忆一起消失。现在他只有自己，没有喜欢party的朋友，没有暗恋他的女孩，没有在德州一片小农场的家里等他回去的父母，他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记忆都残缺不全。
　　罗伊红了眼框，虽然疑问并不止于此，但他却再也想不下去了。迟来的痛楚打乱了他冷静的思维，他想着大概并不是因为自己太过冷静，而是太迟钝了吧？醒来两天才开始为过去哀悼，自己是长的猪脑子吗？
　　爬起来深呼吸了几下，将泪水强行压了回去，罗伊找出衣服换下了制服。这种制服似乎是飞船上的统一标配，路上见到的大多数人都穿着制服，有些像休闲西装样式，领口袖口上都有海神号的标志。
　　还有一种统一标配的工作服，面料更加结实，在生产区和物资区劳作时才穿。飞船上的人大多都会去生产区和物资区劳作，虽然这里从作物到加工全程自动化，但还是有些需要人力的地方。
　　罗伊是在德州的农场里长大的，也会做农活，最喜欢的是和父亲一起去玉米田里掰玉米。虽然迪夫之前建议他去政厅做助手，但罗伊并不想就这样接受迪夫的好意，免得让迪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对于迪夫，罗伊还真不好评价。从个人问题上来讲，迪夫确实是他会喜欢的类型。只是迪夫太过热情，反而让他想要与迪夫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他的情绪虽然没有大起大伏，却并不表示他对陌生环境不在乎，正相反，这是一种警惕的表现，他现在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和相对安全的人际关系。他可没有什么雏鸟情节，不会因为迪夫是第一个见到的人，第一个对他好的人而有所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