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乱》金蟾子

6、第六章

　　一连三天，秦园紧闭。顾修宴负气闯入时才发现秦阿瑶居然设了结界，她破了三次未果，怒气冲冲的回了汴梁府衙，刚进门就咆哮道：“我就不信，她睡了一千多年，法力倒在我之上了？”
　　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先开口。展昭抱剑倚在柱上，眼帘垂着，只盯着地面。这个烫手山芋只好由土地爷接过来，他咳了一声，上前道：“还不是她有个好师父，听闻当年尊上闭关之前，曾留给她十余张保命符，这下好了，不管是七凶劫还是洪荒劫，她只要在足不出界，便可安然无恙。”
　　“那城中百姓怎么办？”顾修宴瞪过来，“我的一城的妖精怎么办？”
　　土地公不知如何作答，此时眉生也过来捣乱，小手拽着顾修宴的裙子，一个劲儿的摇晃着：“山主，那我是不是又要好久都见不到阿瑶姐姐了？”
　　顾修宴没说话，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半晌沉默之后，公孙策才迟疑着开了口：“之前听展昭说曾在售房的商行见过秦姑娘……我想着她必然也是有心留下帮忙的，只是……”他说着瞥了一眼土地公，又道：“秦姑娘和土地爷似乎闹了些不愉快，所以她才不肯松口，但其实定看不下去百姓受苦的。”
　　土地公的胡子都飞了起来：“怪我咯？”
　　顾修宴抬头看了他一眼，“这话也不是没道理，你那样追着她打……”
　　土地公气炸了，拐棍在地上顿着都要戳出洞来，“他们不知道真相，你还不知道阿瑶当年对我做了什么吗？”
　　顾修宴叹气：“多少年的事了，愿赌服输。而且你好歹还是土地爷，还是神仙，阿瑶现在脱离了六道，要是死了地府都不肯收。”
　　土地爷不吭声了，展昭讶然的眸子却投过来：“地府都不肯收，是什么意思？”
　　顾修宴垂了头，牵住眉生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阿瑶谪仙之身，脱离六道之外，若死了，便是魂飞魄散。”
　　妖王走了，土地公也郁郁了半天，才把一块小木牌塞到心神不定的展昭手里：“好孩子，这个平安符拿好了。”
　　展昭躬身接过，连连道谢，德音又道：“你贴身带着，秦阿瑶便不得伤你。”
　　“上仙这是何意？”展昭停下把平安符往怀里揣的动作，有点不安。
　　德音哼了一声，道：“那个秦阿瑶最是小心眼了，如今她困在这里多半有你的缘故，定不会轻易放过你，小心些总没错的。”他说着用拐杖敲敲展昭的肩膀，身子矮入土中不见了。

　　众人急得团团转，情非酒肆的老板孑也没有闲着。他跟着顾修宴有些年头了，在芳华镇也度过了十几个春秋。早先他只是个弃婴，被顾修宴手下的妖精们养大，也算吃足了百家饭。长大后得了一场奇病，顾修宴带他寻医问药了好多地方都无果，才落得如今这幅模样。为了报答妖精的恩德，他加入了赏金猎人的行列，便有了今天的情非酒肆。
　　秦阿瑶的闯入为他本毫无出路的身世之谜打入了一道天光，这天光让他的波澜不惊变得暗流涌动，让他的无畏产生了恐慌，不禁又对秦阿瑶的话产生了怀疑——什么样的神才是他这幅模样？何况他的神印连顾大人都未曾察觉，手上的护身仙印也是第一次被人识出，这个姑娘看上去年纪轻轻，却知道顾大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她言辞闪烁，自以为老道的小心思和情绪全都写在脸上，眼波不定，似乎总是在权衡，看上去实在不是个可信之人。可是除了她，没有人能在他身上划出哪怕一道细微的伤口。她和结印之人是什么关系？她又为何出现在悬赏令上？这悬赏令贴了几百上千年，顾大人不是没见过，也不是没被追问过，可是涉及她的问题顾大人总是闭口不谈，被眉生追问得急了，也是一脸无奈又惋惜地替她说话。要知道，顾大人在妖界是出了名的令人生畏，可听眉生说，顾大人对秦阿瑶一向是十分纵容，若是实在看不过眼，就当自己没看见，也不曾找过她的麻烦。这简直是顾大人能做出的极高的礼遇了。
　　可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自己当真是个神仙，又是什么神？什么样的神仙会在凡人或者妖精和他相触碰之后就会厄运连连，轻则跌损卧榻，重则横尸街头？虽然也有好事发生，但是这几率太低，直接可以忽略不计。孑曾经一度觉得自己就是灾星，这样的灾星，如何是有求必应、造化人间的神呢？
　　对着悬赏令上神采奕奕的姑娘食不甘味、眉头紧锁了两天，孑终于按捺不住私自出了芳华镇。谁料却听闻这一直满面笑容的姑娘发了威，秦园已经成了界外之地，谁也不能奈她何。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孑敲了敲秦园的大门，好声好气地求见秦阿瑶。大门应声而开，站出来的却是另一个姑娘，对他躬了身道：“家主不在园中。”
　　恳切的言辞在他眼中成了推脱，忙道：“我真的有要事要见秦姑娘。”
　　郦姝微笑着又行了一礼：“家主在秦园立了结界，公子能闯入并敲响大门，便不是外人，郦姝不会欺骗公子。”
　　孑一愣，又道：“烦请姑娘告诉我要去哪里寻秦姑娘。”
　　郦姝道：“小甜水巷是家主常去的地方，公子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辞别了郦姝，孑便急心火燎的要去众里寻她。然而在小甜水巷的梨树上见到她身影的一刻，心中的慌乱便全丢了，在脑海、腹中翻滚了几个日夜的数个问题你争我抢的涌到嘴边，却一个都问不出口。
　　对于孑的出现，秦阿瑶只是翻了个白眼，注意力继续回到了手中雕刻的扇骨之上。孑没有上前叨扰，知趣的坐在树下的石桌旁。料峭春寒中，他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几个小娃娃你追我赶的到了树下，被戴着面具的孑吓了一跳，而在孩子们手中抢来抢去的木制小鸟偏生滚到了他的脚下，几个小娃娃叽叽咕咕了半天，谁也不敢过来捡。
　　彼时眉生正握着一把松子糖沿街“搜寻”他的阿瑶姐姐，他在粘人这方面颇有建树，而且熟知秦阿瑶躲人的路数。这不，一把松子糖还没吃完，他就寻到附近了。由于他经常趁顾修宴不注意跑到镇外玩，故与街上经常“流窜”的年龄相仿的娃娃们玩得很熟。几个小娃娃见到眉生，顿时雀跃起来，撺掇着他去捡小鸟。而孑早已经将木鸟拾起，敲着桌子轻声喊：“嘿，眉生。”小娃娃们殊不知眉生能够与这样的人相熟，全都瞪大了眼，见眉生小跑着过去，接过小鸟朝孑甜甜一笑，转而抬头望向树冠，喜道：“阿瑶姐姐，我可找到你啦！”
　　秦阿瑶朝树下瞥了一眼：“又到处乱跑，小心山主罚你。”
　　眉生理直气壮：“就是山主找不见姐姐，才让我出来的。”
　　秦阿瑶佯装不悦：“小叛徒。”
　　“不是不是。”眉生急了，“我没告诉山主他们你在这里的。”
　　“好吧。”秦阿瑶伸了个懒腰的工夫，眉生就爬到了树上，“姐姐，你答应给我小护法呢？”
　　秦阿瑶敲了敲他的脑袋，从袖袋中取出一只木雕的小青蛙。
　　眉生一脸嫌弃：“青蛙怎么做护法？！”
　　秦阿瑶没有答话，随手一点眉生手中的小鸟便活了，飞起来直冲那几个小娃娃。眉生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木雕的小青蛙长舌一伸，便把木鸟卷进了肚子。“哇！”几个小娃娃发出一声赞叹，尽数围拢过来。眉生这才满意，喜滋滋的捧着小青蛙下了树，和小伙伴们炫耀起来。只有一个小娃娃扁着嘴，瞥了秦阿瑶好几眼，嗫嚅着：“我的小鸟……”秦阿瑶于是摘了朵梨花，朝着他掷去，落在他掌心的瞬间就变成了一只更加精致的小鸟。几个小娃娃雀跃起来，看向秦阿瑶的眼神多了期待。
　　于是这一树梨花纷纷扬扬，大多变成了孩子们的新宠。法力消耗过大，秦阿瑶的眉目间渐渐有了疲乏之色，她没有理会树下雀跃的小孩子，站在树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准备回家。不远处的一道深巷，浓绿的柳荫中似乎藏了一双眼睛，冷冷的打量和深深地肃杀之气破空来袭，让她不禁打了个颤，揉揉眼睛再望过去的时候，却见展昭夹杂着一阵黑风健步而来。
　　莫名的，她心里很慌，这一愣神脚下就踏空，从树上跌下来。“姑娘。”孑身形一闪将她歪倒的身子扶正，将她眼中的慌乱之色尽收眼底。秦阿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眉生上前抓住她的手，摇了摇，道：“姐姐，是不是累了？”“你们两个缠了我一天，不累才怪。”秦阿瑶盘腿坐到了石桌上，抬眼望见一个小娃娃贴着墙根，正傻兮兮的望着自己，不由说道：“那是谁呀？”眉生循着她的目光蹦起来看了看，才道：“那便是张勤，疯爷爷毒傻的那个。”
　　“唔……”秦阿瑶懒懒的答应着，目光移到了走近的展昭身上。展昭却蹲到了孩子面前，“张勤，你怎么在这？你娘亲寻你有一刻了。”张勤伸手抓住他帽子上的垂绦，嘿嘿地笑：“大姐姐变戏法。”孑此时也对这个小娃娃产生了兴趣，走到他身前蹲下来：“小家伙，你想要神仙姐姐送你什么？”张勤并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尖叫或者逃走，依然傻傻的笑：“娘亲不哭。”孑愣住了，耳边立刻就有了嘈杂的低语和叹息。
　　这低语飘到了秦阿瑶耳中，她立刻就知道自己是骑虎难下了，只好走过来，“鼻涕虫，你娘亲呢？”“在这儿呢！”眉生拨开人群，献宝一样拉过一个满脸焦急的憔悴妇人，兴高采烈的蹦到秦阿瑶跟前：“姐姐，我说你能治好张勤，对不对？”秦阿瑶只觉太阳穴在突突的跳，而那妇人见了眉生口里的神仙姐姐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俏丽姑娘，心中涌起的希望也散了个七七八八。
　　秦阿瑶被她的眼神刺激到，顿时好胜心起，道：“我自是能救他，不过有个条件，不知他娘亲是否能做到。”
　　那妇人认真道：“倘若姑娘救得勤儿，民妇这条命也要得。”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秦阿瑶不高兴了，“只是我这法术玄妙，你从此不落一滴泪便可，若你落泪，三日之内张勤便会暴毙，再救不得。你可愿意？”
　　见妇人讷讷点头，秦阿瑶才伸手在张勤头顶百会穴揉了一下，随即双指从他眉间落下，在他眉心留下一点红色印记，那红印蓦地发出一道红光，众人只见两道虚影走入他双瞳之中。张勤只觉眼睛一阵刺痛，再睁眼时，只觉天旋地转，慌得喊：“娘亲！娘亲！”“勤儿。”妇人立刻上前抱住他，见他眼中澄莹若常，颤声道：“勤儿，你好了吗？”“娘亲，我们在哪儿？快回家吧，明天先生要我背书呢。”张勤见很多人围着，有些害羞的把脸埋进母亲怀中，众人无不啧啧称奇，有好事者向他问起古诗名句，张勤无不对答如流。妇人欢喜极了，眼眶模糊的一瞬才想起不能落泪，她不敢闭眼更不敢低头，咬着牙硬是不让眼泪落下，待她平复了心境，秦姑娘已经消失在人群之后，牵着眉生往秦园去了。
　　“又冲动了……”秦阿瑶一边走一边敲着自己的脑门儿，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孑被她的样子逗笑，道：“妙手回春，也算冲动吗？”“你不懂。”秦阿瑶懊恼极了，“哎，你怎么还跟着我？”说罢她的余光扫到展昭身上，皱了皱眉头，“还有你。”
　　“上仙还未告知我的身世……”孑微微倾身，语气又急了起来。
　　“我被谪千年了。”秦阿瑶不冷不热的打断他，“你的身世我不清楚，别再跟着我了。”
　　“我不信。”孑直戳了当，“若姑娘都不清楚，怕是没人清楚了。”
　　秦阿瑶很生气，手中捏诀泛起一道浅浅金光：“我能让你再失忆一次信不信？”
　　“再一次？”孑瞪着她，“难道上一次就是你？”
　　秦阿瑶收了法诀，撸起袖子准备揍人。
　　眉生赶忙拉住她：“姐姐，叔叔是好人，不要打他。”
　　“叔叔？”秦阿瑶突然笑了，“哈哈哈小不点，他比你还小一千三百岁呢，他叫你叔叔还差不多。”
　　“真的吗？”眉生几乎要雀跃了，“孑叔叔，你要喊我叔叔啦！”
　　孑失笑，低头故作凶狠的盯住小娃娃：“等你打得过我那天再说吧。”
　　眉生哼了一声，转身去拉展昭的手，“大哥哥，山主是不是让我回家了？”
　　展昭被他的辈分搞得啼笑皆非，摸摸他的头：“顾大人并没有提起你，只是让我给秦姑娘捎句话。”
　　“告诉你家主子，”秦阿瑶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冷傲表情，抬脚跨进了院门，声音清冷如午夜之月：“谁能进了我的园子，再来和我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