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暝》全芷言

9、黯离之城，哀哀之隅（八）

　　心若带我去了郊外的一处悬崖，她在半中央的位置挖出了一个盒子。她似乎很开心，它依旧在。她把它抱在怀中，抚摸了一下，然后又埋好。然后飘到了我面前。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她却笑了。
　　“我在检查我的东西。”她解释说。
　　“是什么？”我忍不住问。
　　“记忆。”她轻松地说，“等我们离开时，你也可以那么做，将记忆藏进悬崖里，几百年都不会变的，因为悬崖会一直在。”
　　我转身看向身后，我不知道心若埋着的记忆是什么。
　　“你不问问我，那些记忆是关于谁的吗？”我们回到家，心若便问。
　　“是关于你的前世的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害怕触到她的伤心。她淡淡地笑笑，摇摇头。“我没有前世的记忆。”她说。她看着我，很平静地说：“这是关于一个叫辰衣的女子的故事。她在一百六十岁时，便得到通知可以去遗失的森林了，这在遗失的森林是从来没有的事。遗失的森林是吸血鬼的天堂，在那里，吸血鬼可以像个凡人一样活着。恋爱，结婚，生子，以红色的甘露为食。据说是侍卫长有一回出来带吸血鬼时，遇见了她，爱上了她，所以请国王下命令的。”
　　“她在那里一定很快乐吧？”我有些向往地问。
　　心若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后，她说：“她没有去。”我惊讶地看着心若，不敢相信她的话。
　　她看了看我，接着说：“有个凡人爱上了她，被她拒绝了，然后那个凡人因为她死去了。她并不是不爱那个凡人，只是觉得他们不可能在一起，所以才拒绝他的爱。在他死后，辰衣太过伤心，因而不愿去遗失的森林。她一直在等待，等待那个男子的来世，可是他一直没有再出现。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凌轩，她觉得他们长得很像，所以便把他变成了吸血鬼。之后是秦枫。秦枫和凌轩他们的感情开始很淡。凌轩看不惯秦枫，因为他太懦弱，连人都不敢杀。而秦枫则不愿意杀人杀到麻木。很多年过去了，辰衣再次被告知可以去遗失的森林，然后她遇见了那个刻在她骨血里的男人。这时已过去了几百年，几百年后，他们以吸血鬼的共同身份再次相遇了。再次相遇，她才知道那个男人为了可以和她在一起，求一个吸血鬼将他变成吸血鬼。真是好傻，他不知道一旦成为了吸血鬼，便会失去前世的记忆。他们曾经在一个城市共同生活了二百多年，可是却一直在错过。辰衣找了他那么久，并不知道他已经将自己忘却。再次见面，那个男人已经进了遗失的森林，并在那儿爱上了一个女孩，还结婚生子。在他幸福生活的时候，辰衣一个人孤独地寻找着他。他们再次相遇时，那个男人想起了她，只是记忆深处却只剩下痛，刻骨铭心。他们在一起度过了几个月，醉生梦死，直到去遗失的森林的日子不能再拖了，他们才醒来面对现实。在最后一个晚上，辰衣将那个男子灌醉了，她把他带到海边，紧紧抱着他，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日出，等待着他们的共同毁灭。我一直跟着他们，我在日出前离开，日落后，我又回到了那里，他们已经成了灰烬，只是依旧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我将他们的灰烬收集起来，装进了木盒里，将他们埋在悬崖中央。”
　　心若一直很平静地叙述着那个故事，从她脸上，我读不到一丝表情。
　　我忍不住问：“心若，你有自己的故事吗？”
　　“你是问我，这一百多年来，我有没有爱过别人，是吗？”她笑笑，“我爱过的，不过不是凡人，而是一个吸血鬼。我爱了他一百多年了，可是他一直不知道。他不愿学习读心术，所以不知道。”
　　我在这一刻才知道她爱的是秦枫。
　　“亦珊，吸血鬼的爱情总是很波折，如果可以，不要爱上任何人。”心若笑着说，她的眼里满是忧郁，“凌轩是这样，秦枫也是这样。”
　　“凌轩？”我吃了一惊。
　　“他曾经爱过一个女孩，一个很漂亮很纯净的女孩。他和她约好一起离开的，可是凌轩没有在那天出现，而那个女孩也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心若说。
　　“那个女孩负了凌轩哥哥吗？”我问。
　　心若浅浅地笑了，她摇摇头。
　　“凌轩哥哥被通知可以去遗失的森林，但是他为了那个女孩决定放弃这个机会。辰衣知道他们约好要见面，便去找了侍卫，他们截住了他。辰衣去见了那个女孩。她对女孩说：‘你等的男孩不会来了，你还是回去吧！找一段新恋情。’女孩疑惑地看着辰衣。‘你不相信我。’辰衣问。‘不，’女孩不介意地笑笑，‘我相信这会儿他有事，不过万一他会来呢？我要在这里等他。’‘他来不了了，他这会儿已经在迷失的森林了，那是吸血鬼的天堂。你知道吗？他是吸血鬼。’女孩笑了，她说：‘我知道啊，而且我知道我爱他。’辰衣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她对一个男孩说过：‘我是一个吸血鬼，你知道吗？’当时那个男孩也是这样笑着，这样说的。他说：‘我知道啊，而且我知道我爱你。’”
　　“那么这个女孩呢？”我的心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
　　“她死了，辰衣杀了她。辰衣不想凌轩重蹈她的覆辙，她觉得人与吸血鬼的爱情是没有结局的。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凌轩跟她一样，没有去遗失的森林，而是带着恨活着。很多年过去了，那个女孩在她脑海里终于变得模糊了。只是偶尔，他会记起她的某个地方，某个表情。”我不得不承认心若是一个说故事的高手，因为她那么平静，不带任何感情。
　　“那个女孩叫方亦舒。”她说。
　　“知道为什么辰衣要告诉我这些故事吗？”心若问我。我摇摇头。
　　“这和我告诉你这些故事的原因一样，”心若笑笑说，“我们记住它们很久了，记得很痛苦，可是又不忍忘记，所以就找个人帮我们记住。所以，我告诉了你这些故事。”
　　“我很残忍，对不对？”心若看着我，笑着问。我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心若说，她希望我记住她告诉我的故事，我记住了，记了很长时间。我记住了故事，却忘了她对我的告诫。
　　吸血鬼的爱情注定要一波三折，吸血鬼注定应该是孤独的。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在我知道的时候，我已经伤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