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杂货铺》落花照离人

6、凤曦（下）

　　方未知道凤曦一定会来找他，这是命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所以方未并不着急，时间对他来说是最无用的东西。
　　但人生也常常会有意料之外的事发生，方未在等到凤曦之前，先迎来了另一个人。
　　这天，烛阴说要去找毕方叙叙旧，早上就出门了，虽然方未并不觉得他们俩有什么旧好叙，但他也没有阻止那只龙出门。
　　傍晚，日落的时候，天边红霞翻滚，夏日的炎热却并没有随着太阳的西沉而减少半分。就在方未开始感慨人间的四季中为何会有夏季时，一个男人推门而入。
　　“客人，请问需要些什么？”方未用平淡的的语调问。
　　来的这个男人面容俊美，能使人在第一眼看见他时感到惊艳，但此人气质疏离，眼神冷淡，一看就是属于那种不太好相处的人。
　　“我……”男人皱了皱眉，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听说，你这儿……什么都能买到？”
　　方未难得地勾了勾唇角，刚想说什么，却被对方打断了。
　　“算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人转身就要离去，“就当我没来过。”
　　方未开口：“请问客人尊姓大名？”
　　“……凤粼。”
　　闻言，方未垂眸，眼中有一丝了然：“恭送。”
　　来到记忆杂货铺的人都是心有所求的人，方未没有阻止凤粼离开，是因为他无缘，或者是缘分未至，因此他心生动摇。
　　方未想，不知二人所求是否为同一物呢？
　　三天后，凤曦出现在了方未面前。他比上次晕倒在街上时看起来还要失魂落魄。
　　“客人，请问需要些什么呢？”
　　凤曦沉默了一会儿：“昨天是我十七岁的生日……”

　　凤曦第一眼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他心里是有一丝嫉妒的，可随之而来是更沉重的悲哀和痛苦。可当凤粼跟他说这个女人即将成为他的母亲时，凤曦却突然之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他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了不是吗？他本来就不该期待什么的。即使在他和凤粼一起生活的四年里没有看到一个女人能接近他，那也不代表他会爱上自己的儿子。
　　凤粼对他，不过是一个父亲对孩子的爱罢了。
　　那个女人叫赵青禾，是一个像她的名字一样温柔素静的女人。渐渐相处之后，凤曦意识到她真的很适合凤粼，她不爱说话，性格意外的单纯。
　　凤粼和她在一起之后越来越爱笑，情感也越来越丰富。冷淡如凤粼，却会费劲心思博青禾一笑。他说，青禾笑起来的时候，眼中波光粼粼，清澈动人。
　　有时候，凤曦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他们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他又该如何是好？
　　凤曦本来应该讨厌青禾的，可是又偏偏对她讨厌不起来，因为她对他很好，那种好是发自内心的，他看得出来。
　　那天下午，凤粼因为去A市参加新书的发布会，而没有在家。而那天晚上凤曦却不知道吃了什么而全身过敏，正好碰到下班之后过来看他青禾。那时候，凤曦已经因为过敏和接近休克了，是身材瘦弱的青禾费力地把他背下楼，打了车送到医院去的。十六岁的男孩儿不会轻到哪儿去，身高也比青禾高不少，很难想象她是怎么做到的。凤曦醒来后的第一眼就看见她守在床边熟睡的样子。
　　凤曦真的是没办法讨厌她，有时候他又觉得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凤粼会爱上她。
　　可是凤曦还是没办法放弃他，即使他一次又一次地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再抱有幻想，但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心却总是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碎成粉末。

　　“我知道我跟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在一起了，但我想，下辈子能跟他相守。”凤曦微红着眼眶。
　　方未摸了一下茶杯，发现茶凉了，于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入口苦涩随即蔓延开来。
　　“你可知什么叫情深不寿？”
　　凤曦愣了一下，垂眸道：“不寿就不寿吧，他本来就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
　　“人生本就不长，你所追求的，竟是比你的命还重要吗？”方未皱起眉头，“若是有缘，来生必会再次相遇，若是无缘，又何苦强求？”
　　凤曦漂亮的眼睛盛满悲伤，他摇了摇头，抬眼直视着方未：“你不懂，我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我心里种得那么深……或许，他是我命里的劫数吧……”
　　方未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叹了口气，人的执念当真是一种可怕的事物……

　　在凤曦十七岁生日那天晚上，凤粼宣布了他和青禾即将结婚，凤曦听到这个消息时，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了似的，连微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凤曦张了张嘴，本来想说点什么祝福的话，可他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以至于错过了凤粼说话时那闪烁的目光，和笑容背后那一丝强装的镇定。
　　是夜。
　　心痛，凤曦躺在床上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泪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沾湿了大片枕头。但他没有哭出声音，因为怕被凤粼听见。
　　这个家里全是凤粼的气息，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他们一起生活的回忆，凤曦觉得自己被紧紧地包裹在名为凤粼的狭窄空间里，快要窒息了。
　　于是他连夜从那个家里逃出来，一直跑一直跑，直到他累得跑不动了，才停下来休息。他躺在路边，不停地哭，一直哭到累得睡着。

　　三途河边，奈何桥上，每一个过桥之人皆饮一碗孟婆汤，前尘往事尽忘。三途河边，彼岸花盛开，映得河水血红。各种依稀可见各种影子，嘶叫着、哀嚎着，入了三途河的人是无法进入轮回的，只能在河中浮浮沉沉。
　　奈何桥头。
　　“天吴大人，有何事能劳驾您亲自到小女子这儿来呢？”说话的是一个蒙着面纱，但身材曼妙的女子。她的面前有一口大锅，锅里熬着的就是孟婆汤。
　　方未沉默了一下，说：“我已经不是天吴了。”
　　孟婆闻言但笑不语。
　　“上次见你的时候，你不是说想去轮回吗？”
　　孟婆垂眸：“小女子还没有等到该等的人，自是不会离开的。”
　　方未沉默良久，他不会告诉她已经等不到了，这生生世世的轮回，那人的相貌想必早已改变，即使等到了，两人也早已认不出对方。他知道她只是需要一个念想，一个支撑着她待在这里的念想。是否真的能等到，早已不再那么重要了。
　　“我此次前来，是有事拜托你。”
　　孟婆搅拌着锅里的汤，：“何事？”
　　“再过一段时日，会有一个叫凤曦的人来到这里，请给他喝下这个，他会在下辈子忆起他的前尘往事。”
　　方未递给她一瓶淡蓝色的液体。
　　孟婆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问：“那人，可是同我一样？”
　　方未看着她露在外面的一双美眸：“像，又不像。”
　　孟婆微微点头：“明白了。”
　　当她再次看向方未时，发现那人正望着三途河的方向，仿佛陷入了回忆。
　　“大人在看什么？”孟婆不禁开口问道。
　　方未沉默了一会儿，说：“一个故人。”

　　王璐是福利院的志愿者，每个周末都会到这个福利院做义工。这个周末，她刚来就听说福利院新来了一个孩子，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的，就是性格有些孤僻。
　　王璐很容易就在一个远离人群的角落找到了那个孩子。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王璐在他身边坐下，放轻了声音说话。
　　那个孩子抬眼看了她一下，却不说话。
　　王璐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
　　依旧没人回答，但她细心地发现孩子脖子上戴着一个玉坠，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那种。她心里有疑惑，于是将玉坠掏出来看了看，发现背面刻着两个字：凤曦。
　　“这是你的名字吗？你叫凤曦吗？很好听的名字啊……”王璐由衷地赞叹道，然后将玉坠塞进了凤曦的衣服里。
　　“……凤曦？”
　　“嗯？”王璐听见他说话，愣了一下，“你不记得你的名字吗？”
　　“不记得。”凤曦摇了摇头，眼中是一片茫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记忆杂货铺里。
　　烛阴一大早非要给方未梳头发，方未只好无奈地坐在了镜子面前。
　　“你对那个小孩儿挺好的啊，之前都没见你对其他人这么关心过，还把那块玉送给他了。”烛阴一边梳着方未只有十几厘米的头发，一边酸溜溜地说。
　　方未叹了口气，抓住烛阴的手让他停下动作：“你再这么梳下去，我可就没头发了。”
　　“……那就你帮我梳，我头发又长又多。”烛阴是不打算放过他了。
　　方未起身将烛阴按在椅子上，无奈地开始梳理起他那及腰长的红发。
　　“那个孩子，我以前见过他，还跟他做过交易。”方未娓娓道来，“大概是两年前，那孩子找到我，用他十三岁之前的记忆换取了他的声音。”
　　“……只是这样？”
　　方未瞄了他一眼：“不觉得他跟你有相似之处吗？”
　　烛阴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我比他帅多了！哪里有相似之处了？”
　　“……”方未现在特别想把梳子扔在那张蠢兮兮的龙脸上。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你们在这方面确有相似之处。”方未用眼神让烛阴恢复了正常，“可惜他的情深无人回应。”
　　方未一下一下地慢慢梳着烛阴的头发，看着他难得地变得沉默了。
　　末了，烛阴幽幽地说了一句话：“……其实，我到现在都不太敢相信，你接受我了，就像做梦一样，生怕有一天梦醒了。”
　　方未怔楞半晌，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不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