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杂货铺》落花照离人

5、凤曦（上）

　　凤曦是一个不幸的孩子，刚出生就被他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抛弃了，而更不幸的是，他打从出生起就没办法说话。
　　在他被冻死之前，一个捡垃圾的老人将还在襁褓中的他抱回了家。说是家，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用几张塑料布搭起来的棚子。
　　老人就靠着捡垃圾挣的钱把小小的婴儿拉扯大。但在凤曦长到三岁还不会说话的时候，老人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但即使这样，老人也没有放弃小凤曦，他没有钱送小孩去特殊学校学习，于是他就去自学手语和汉字，然后教小孩。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凤曦渐渐长大，出落成了一个沉静清秀的少年。因为环境关系，他比同龄人来得更成熟，也更懂事。虽然穿着破旧寒酸，但至少干净整洁，虽然生活条件不好，但他从不抱怨。
　　原本凤曦以为自己的生活就是这样了，一辈子这样了，然而所有转变都发生在他十三岁那一年。

　　这天一大早，方未就带着烛阴这只大型犬去超市采购食材和日用品，没想到烛阴一看到货架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红烛时就怎么也不肯走了。
　　“你准备在这里站到地老天荒吗？”方未无奈地看着他，心道：最近是不是对这条龙太好了？
　　烛阴睁大眼睛望着方未：“小未，我觉得我们还差一个仪式……”
　　方未愣了一下，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如果你不介意穿裙子的话，我可以给你这个仪式。”
　　“难道不应该是小未……穿……吗……”烛阴的声音在方未冷冷的目光中越来越弱。
　　“烛九阴，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揍不了你了？”
　　烛阴沉默了一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突然想起我们还有很多东西没买，走吧走吧，快点去买了然后回家。”
　　看着烛阴急急忙忙的背影，方未冷哼了一声，然后跟了上去。
　　当两人提着几大包东西从超市里出来的时候，发现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街道上人不多，偶尔有几个人在雨幕中奔跑，大部分都在室内避雨。方未两人也只好先在屋檐下等雨停。
　　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雨就停了，雨后的天空蓝得很纯粹，经过洗涤的树叶泛着新绿，空气也变得湿润了。原本的炎热也被这一场雨冲掉了不少。
　　烛阴走在路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停住了，再动动鼻子嗅了几下。
　　“有血的气味。”
　　烛阴睁开眼睛，指了一个方向。
　　方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了一个摇摇欲坠地走着的身影，没走几步，那个身影就摔倒在地了，一动不动。
　　方未跑过去将人扶起来，才看清了他的长相。方未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人很年轻，还是个少年。双目紧闭，嘴唇泛白，面色也很苍白，浑身湿透。看来他并没有避开刚才那场大雨，还淋了个彻底。
　　方未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在发烧。于是将人送去了医院。
　　凤曦晕过去之后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背着自己在跑动，那个后背很宽厚，很有安全感，就像那个人一样。然后他再次晕了过去。
　　而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左手打着点滴。
　　病房内还有两个人，稍矮的那个背对着自己看不见长相，但却有着的出尘的气质。高的那个人有一头扎眼的红发，长得很帅，但帅气中带着一股嚣张，只是此刻那张俊脸上却挂着一副和自身气质不符的可怜兮兮的表情。
　　“人家的背明明只属于小未一个人，你却让人家去背一个陌生人……”红发男人的脸上写满了“本宝宝有小情绪了”。
　　凤曦看见黑发男人伸出手揉了揉那头红毛，算是安慰：“好好说话。\"
　　“你们……是谁？”
　　听见身后的声音，黑发男人转过身：“我们看见你晕倒在路上，就把你送到医院来了。”
　　“……谢谢。”凤曦忽然觉得自己的胃一抽一抽地疼，才想起来自己从昨天下午跑出来之后就什么都没吃过了，可能胃病犯了。
　　那人淡淡地说：“没事。医生说你是因为休息不好，贫血再加上受凉才会晕倒的。头部有些皮外伤，其他没有什么问题。”
　　凤曦从看到方未的第一眼起就对这个长相清俊但面无表情的男人很有亲近感。
　　“你叫什么？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凤曦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就被站在那人身后的红发男人不满地瞪了一眼。
　　“我是方未，他是烛阴。我想……”方未顿了一下，“我们没有见过。”
　　方未刚说完，就感觉到有一只不安分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腰间。方未回头看了一眼莫名其妙的某只龙，却看见了那只傻龙一脸宣誓主权的表情。
　　方未一时无语凝噎。
　　凤曦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种羡慕和悲伤交织的复杂表情。
　　“别捣乱。”方未轻声斥道。
　　谁知烛阴非但不放手，反而还越搂越紧了。
　　凤曦呢喃着：“真好……如果我和他也能这样……该……该多好……”

　　凤曦十三岁那年冬天，这个城市破天荒地下了一场大雪，气温降到了零下十五度，道路积冰严重。这个南方城市几乎从不下雪，所以这一个冬天对人们来说显得尤为难过。
　　凤曦和老人住的棚子四面漏风，在这么一个下大雪的时候根本起不了什么保暖的作用。好在凤曦年轻，精力充沛，还能抗过去。而老人原本就因为年纪大了，身体越发不好，再被这么一冻，已经很虚弱了。于是在雪停之后的某一天清晨，凤曦醒来发现老人的身体已经僵硬了。
　　他一边哭，一边去警察局报案了，但是因为他是哑巴，费了半天劲儿才让警察明白了他的意思。在经过法医的鉴定后，判断老人只是单纯地被冻死的，然后警察就把凤曦送进了社会福利院，说之后的事他们会处理的。
　　从此以后，凤曦就变成了一个孤儿。
　　但也是在同一年，凤曦遇到了改变他一生的那个男人。

　　凤曦醒后没多久就可以出院了，临分开的时候，方未递给凤曦一张名片，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来找我。”
　　凤曦接过卡片，并没有仔细看，只是笑了笑：“嗯，我会的。”
　　方未看着他的笑容，只想到了一个词——强颜欢笑。
　　其实他有一件事没有告诉这个孩子，那就是他们以前确实见过，不仅见过，他们还做过交易。但是当凤曦踏出杂货铺的大门那一刻，他就会忘记他们之间的交易。
　　“小未……”
　　方未听见烛阴在叫他，一抬头就发现某龙正严肃地看着他。
　　“怎么？饿了？那我们快点回……”后面的声音都被某只龙吃进了肚子里。
　　烛阴的吻来势汹汹，带着不满和独占欲，吻得方未气喘吁吁却没有力气去推开他。等到对方终于肯松口的时候，方未只能将头抵在对方肩上轻喘。
　　不管周围的路人眼中的惊异，烛阴认真地说道：“我不喜欢你对其他人好，也不喜欢你想着其他人，你的眼中只要有我就好了。”
　　“你……发什么神经？”方未缓过劲来。
　　烛阴牵起方未的手就往回去的方向走，方未被他拉着走，一时有些懵，等到他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回到了杂货铺。
　　“你在吃醋吗？”方未综合了一下烛阴之前的表现，得出了一个结论。
　　某龙点了点头。
　　方未轻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让你吃醋了，但姑且还是解释一下吧。”
　　烛阴闻言一副“你解释吧，我看你能怎么解释”的表情看着他。
　　方未说：“那孩子有喜欢的人，那个人不是我，而且我也不喜欢他，我喜欢的是你，蠢龙。”
　　听见恋人的告白，烛阴心里狂喜，嘴角也止不住地上扬，于是选择性忽视了最后两个字。但随即他又反应过来：“那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方未想了想：“因为……怜悯？”方未说出了那个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的词了。

　　十三岁的凤曦在福利院里并没有住多久，因为他很快就被一个人领养了。那个男人叫凤粼，三十岁，是一个很有名的作家，凤曦这个名字也是他给他取的。
　　凤曦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凤粼的时候是很害怕的，他害怕这个人，因为他的眼睛里没有感情，所以当后来他知道他是一个作家的时候很惊讶，一个眼睛里没有感情的人，怎么会成为作家呢？
　　福利院的院长告诉凤粼这个孩子不能说话之后，很出乎意料的是，他还是选择领养了他。这让凤曦又不得不想，其实这个人还是很善良的吧。
　　从此以后，凤曦终于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即使这个家里很冷清。
　　凤粼没有让凤曦去学校上学，而是在家亲自教他，因为他已经落下了太多，在那些体制内学校里是不会有人专门为他花时间的。为此，凤粼还专程去学了手语。
　　一开始，凤曦对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教导他，照顾他是很惶恐的。他对于周围的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做了什么让凤粼不满意的事就会再次遭到抛弃。
　　他的心思凤粼有所察觉，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语言是最单薄无力的。他只能更加关心和爱护这个孩子，而且他也不知道他竟会有如此的耐心。
　　渐渐地，凤曦发现这个男人眼中有了感情，他会温柔地看着自己，也会宠溺地看着自己，这让他开始有些更加不知所措。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那个男人只为他显露的温柔中了。
　　凤粼曾经说过，他最喜欢凤曦睁大眼睛看着他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他的双眼里只有他，清澈动人。
　　凤曦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了自己对那个所谓的父亲有了不同寻常的感情。或许是从一开始他将他带回了家，他就在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又或许是从他生病之后凤粼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开始的。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自欺欺人，明明知道他对自己的好或许只是出于一种义务，却还是不可自拔地沦陷了下去，还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应该也是喜欢着自己的吧。
　　但是无论凤曦如何自欺，他也无法改变他们法律上的父子关系。
　　有的人是荆棘，明知靠近就会被刺得遍体鳞伤，却还是忍不住要靠近；有的人是毒药，明知吃下去就是死路一条，却还是忍不住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