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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离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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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已经是进入秋天了,但是在C市,初秋依旧是闷热的,大部分人还是穿着短袖T恤。走在路上还能听见夏季特有的蝉鸣声。
在这个时节的某一天,在这天经过了城南路的人们几乎都看见了一个少年,少年五官清秀,单薄而瘦弱的身体即使在热辣的阳光照耀下依旧瑟瑟发抖。
少年在找他的猫,他拦住每一个过路的人询问。但是他似乎在表达能力上有什么缺陷,只是不停地重复着“我的猫……不见了……葡萄”这种片段的语言。
过路人的目光有惋惜,有同情,有厌烦,也有探究。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认真听他在表达什么,更没有人愿意听下脚步来帮助他。
方未一直在不远处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他的眼神中透着淡漠,但仔细看又能感受到一丝怜悯。他知道,少年不是因为冷才浑身颤抖的,而是因为恐惧。
直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的时候才出现了一男一女将少年带走了。那应该是他的父母,他们的脸上有一种忧虑和疲倦混合在一起的表情。
太阳渐渐沉入地平线,余晖将三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越来越长。到了这个时间,初秋的凉意才慢慢显露出来。
方未收回目光,关上门进入屋内。
“方未!方未!”
几天后,杂货铺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但进来的却不是客人。
钟槐一溜小跑冲进了方未的卧室,又在几秒后“彭”地一声飞了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阿西巴……”钟槐龇牙咧嘴,表情痛苦地揉着自己的屁股,一张脸憋得通红,“怎么这么狠?”
方未这时候才慢慢地走出来,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诡异的表情说:“你……发生了什么?”
钟槐闻言,一张脸变得更加红了,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似的。
“……我……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来找你的!”钟槐从地上爬起来,又朝方未扑过去,死死地抱住,“方未你让我在你这里住几天吧,好不好?”
方未皱了皱眉,要不是看在钟槐屁股的份上,他早就把这个守财奴赶出去了,顺便再在屁股上踹一脚。
“不行。”方未冷冷地说。
“雅蠛蝶~不要酱紫~我的性命就掌握在你手上了~”钟槐挤出两滴眼泪擦在方未的衬衣上。
方未眼中窜出两朵小火苗,将钟槐一把抓住,扔了出去,又在他即将冲进来时关上了门。
“方未……未未……未哥……不要这样吧,我真的遇到麻烦了啊,不然我也不会来麻烦你啊……”钟槐不停地拍打着大门。
“……什么麻烦?”
钟槐一听,双眼放光,又环视了一下四周:“你让我进去说好不好?外面有好多人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门才缓缓打开,钟槐立刻就蹿了进去。
“说吧——不要说废话。”方未瞪了他一眼,把钟槐刚要发出的哀嚎给瞪了回去。
“我遇见了一个变态!”钟槐委屈地说。
方未思考了一下:“一个对你的屁股感兴趣的变态?”
钟槐顿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满脸通红。
方未难得露出一点感兴趣的神色:“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能把你逼到这个地步的人?”
“我打不过他……而且他不是人!”钟槐气愤不已地说。
“好吧,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方未走回房间,“但是只能住大厅。”
钟槐愣了一下,凄凄地想,大厅就就大厅,总比回家看见那个人好……
猫妖是一种很少见的妖怪,他们以人类的宠爱为自身成长的养料,是一种善良无害的妖怪。就像现在蹲在方未面前的这一只一样。
这是一只纯种的暹罗猫,但它原本应该如宝石一般美丽迷人的双目现在却有一丝暗淡,像被蒙上了一层灰一样,纯黑的毛也已经不复从前那般光滑柔顺了。
“天吴大人,我想用我的记忆换取一样东西。”黑猫开口说话了。
方未将它抱起来,放在桌面上:“在这里,我只是一个叫方未的人类而已。”
黑猫点了点头:“我原名叫离觅,我的小主人后来给我取名葡萄。”
“……你的主人,不会就是最近在附近寻找猫的那个少年吧。”方未思衬了一下。
“是的。”离觅眼睛亮了一下,但又很快黯淡下去,“他叫杜霖海,在他九岁那年我被送到他身边,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他对我很好,就是因为他的宠爱,我才能修炼成妖。我见证着他的成长,和他一起度过了这美好的十年。”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放弃你的记忆?如果你把记忆卖给我,不仅仅是你会忘记他,他也会忘记你的。”
离觅抬起头来:“我知道,但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
方未仔细地观察了他一下,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你的妖力……正在消失?”
离觅露出一个苦笑,点了点头:“我现在连这样跟你对话都很费力。”
离觅休息了一下,接着说:“小海从小就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他的身体很弱,有一次心脏病差点就死了,是我用自己的妖力勉强将他维持成现在这样,可是这种消耗让我越来越虚弱,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维持下去了。”
“你是妖,你的生命本可以有千百年之久,而他是人,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而已,他不过是你命里的过客,你这样为他散尽妖力,值得吗?”方未用手指摩挲着茶杯的壁,虽然是他在询问,但自己却陷入了沉思。
“我记得小海很喜欢一本叫《小王子》的书,里面有一只狐狸对小王子说,‘假如你驯服了我,我们就彼此需要了。对我而言,你就是举世无双的;对你而言,我也是独一无二的。’是,他只是我命里的过客,但我却被他驯服了。我散尽妖力不过是变回普通的猫,而他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你要用记忆换他的健康吗?”
黑猫努力撑起上半身,看着方未点了点头:“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方未叹了口气,转身从房中取出来盛装记忆的玻璃瓶……
离觅第一次见到杜霖海的时候,他还是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猫。杜霖海轻轻地将他抱在怀里,隔着一层薄薄衣料,离觅感觉到属于男孩的热度不断地传递过来。
杜霖海给离觅取了一个名字,叫葡萄,因为他一看见离觅的眼睛就想起了青葡萄。
作为一只小猫,离觅总是有着用不完的精力,整天在家里上窜下跳,到处搞破坏。有一次打碎了厨房里的碗碟,还是杜霖海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使他免于惩罚。
随着他慢慢长大了些,离觅发现杜霖海跟普通的孩子不太一样,他几乎没有朋友,也从不出门。杜霖海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抱着离觅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他常常用稚嫩的声音说着:“葡萄,你说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呢?”
可是那个时候离觅太年幼,还看不懂杜霖海脸上的表情,等他能明白时候才知道,那叫寂寞。
随着离觅渐渐长大,他终于知道了杜霖海的心脏有问题,他不能运动,不能去学校上学,所以没有朋友,性格也慢慢变得孤僻起来。只有对着离觅的时候,他才愿意说话。
他说:“葡萄,你知道学校是什么吗?他们说学校里有好多跟我一样大的小孩子,还有好多老师,老师会教他们很多很多知识……虽然我也看了很多书,每个星期也有老师来教我,可是我还是好想去上学……”
他说:“葡萄,我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啊?妈妈说等我好了,就让我去学校,还会带我出去玩。”
他说:“葡萄,刚才我问妈妈我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妈妈哭了……妈妈是不是在骗我?我的病是不是好不了了?”
他说:“葡萄,我真羡慕你,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你每天跟我一起被关在这个房子里也很难受吧?可是葡萄,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
看着杜霖海从没有到达过眼底的微笑和语气中流露出来的落寞,离觅第一次有心痛的感觉。
离觅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修炼成人型是在杜霖海在他面前突然心脏病发的时候。那时候家里没人,杜霖海的父母都在上班,家里的阿姨去超市买菜了,只有离觅在家。
看着杜霖海倒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嘴唇发紫,进入休克状态了。离觅只觉得很着急很着急,内心仿佛有一团火在烧,身体越来越烫,在经过了一阵灼热撕裂的感觉后,他变成了一个人类小孩的样子。那时候他没有时间多想,立马就打了120。
后来离觅知道自己成妖之后,很高兴地觉得自己有了能够保护杜霖海的能力。
杜霖海在医院待了快一周的时候,某一天晚上,离觅变成人类的样子偷偷溜进了他的病房。他想见他。
病床上的男孩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浑身贴着监测身体情况的电线,一旁的仪器有规律地“滴——滴——”响着,显示着男孩虚弱的心跳。
离觅头一次觉得神仙是不会救苦救难的,不然为什么这个孩子受了这么多苦,他们却不出现来帮他呢?
离觅将自己的手覆上杜霖海的心口,不一会儿,整个病房中充斥着淡蓝色的光芒。当光芒渐渐弱下去后,一只黑色的暹罗猫从窗户跃出,碧绿的眼珠在黑夜中散发着幽幽的光。
第二天,杜霖海奇迹般地好转了许多,于是父母就替他办理了出院手续。
从那之后,离觅就一直用自己的妖力维持着杜霖海的心脏,让他能够尽量健康地生活,但他没有办法治愈他。因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猫妖。
一年,两年……时间在流逝,杜霖海长到了十八岁,一个正值青春的年纪,而离觅却一年比一年衰弱,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妖力在快速地流失掉,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在离开之前,他想最后再为杜霖海做一件事。
他已经没有什么能为自己的小主人奉献的了,除了他仅有的与杜霖海的回忆。
从记忆杂货铺开张以来,离觅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如果离觅离开了,失去记忆的杜霖海不会悲伤和痛苦,而且还能得到健康,从此以后和普通人一样生活下去,而他自己,也不过是失去记忆变成一只普通的猫。虽然现在有些难过,但失去记忆之后就什么也不会记得了,就连此时难过的心情也会一起遗忘掉。
于是他来到了记忆杂货铺,来到了方未的面前。
“葡萄,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好有灵性,就好像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似的,你不会是妖怪吧?可是除了我,所有的人都觉得你只是一只普通的猫。不过就算你只是一只普通的猫,你也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你是葡萄啊……我以前看过一本书,叫《小王子》,里面的小王子说过一句话,‘也许世界上也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样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葡萄,你也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杜霖海曾经这么对他说过。
其实对离觅来说,杜霖海也是他独一无二的玫瑰。
突然有一天醒来,杜霖海发现自己的心脏病痊愈了,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在胸腔中震动。杜霖海当时的心情根本不能简单地用高兴来形容,那是一种比中了五百万的彩票还要来得欣喜若狂。
医生们都说,这是奇迹。但杜霖海的内心深处却隐隐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奇迹?奇迹真的就这么容易地发生了吗?
“喵~”
杜霖海听见一声猫叫,扭头看见窗台上蹲着一纯黑色的暹罗猫,眼睛碧绿,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但又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只猫消失了。
杜霖海揉了揉眼睛,再看,真的消失了。是他眼睛花了吗?那只猫真的存在过吗?
他觉得他可能认识那只猫,他也许能叫出它的名字,可是再仔细地想想,他却没有任何跟那只猫有关的记忆,更不能叫出它的名字。
从医院回到家后的某一天,杜霖海突然在自己的床底下发现了一袋已经发霉了的猫粮。他看着眼前的东西,心脏莫名地有些疼痛,眼角酸涩,他想起了那只出现在窗台上的黑色暹罗猫。
他问父母:“我以前是不是养过猫?”
父母有些惊讶地说:“没有啊,你从小就对猫毛过敏,怎么可能养猫呢?”
他拿出那一袋猫粮,问:“那我的床底下怎么会找到这个?”
父母面面相觑,眼神中也充满了疑惑。
母亲说:“说不定是家里的阿姨放的,后来忘记了,不过这都发霉了,怪恶心的,来,妈妈拿去扔了……”
杜霖海知道应该不是母亲说的那样,逻辑上不通,可他也想不出其他的解释。只能眼看着母亲扔掉那一袋猫粮。
他总觉得随着那袋猫粮被丢弃的,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从此以后,他只要一见到猫,就会下意识地躲避,好像他真的对猫毛过敏似的。
心脏病痊愈后的杜霖海可以去学校了,可以运动了,可以去很远的地方了,他认识了很多人,交了很多朋友,他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曾经那只蹲坐在窗台上的猫,已经渐渐地淡出了他的记忆,直到某一天他想要回想,却再也记不起那只猫的样子了。
于是他放弃了去回忆。
就这样,时间又过去了十年,杜霖海有了一个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叫杜晓。可是杜晓一生下来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跟杜霖海小时候一样。
等到杜晓稍微长大了些,医生建议他可以养一只猫,对治疗心脏病有好处。
于是,杜霖海就去了宠物市场。
在那里,他找了很久,突然在一家宠物店里发现了一只幼小的纯黑色暹罗猫,它的眼睛是晶莹的绿色……
“你什么时候搬回去?”方未一边泡着茶,一边问某个在店里赖了快一个月的人。
“他什么时候从我家里滚出去,我就什么时候回去!”钟槐一听,情绪顿时激动了起来。
方未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准备说点什么,这时候杂货铺的大门被推开了。
“……毕方?”方未有一些惊讶,“我以为你回去了。”
来人面色冷峻:“暂时回不去了——我是来带一个人走的。”
钟槐从毕方走进来的那一刻起,全身都紧绷了,以至于没有想起来为什么这个人会认识方未。
“谁要跟你走!”钟槐整个人都炸毛了,“我们又没什么关系!该走的是你吧!”
毕方闻言,挑了一下眉:“没关系?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钟槐的脸因为这一句话,顿时红了起来。
方未恍然大悟,原来钟槐说的那个人就是毕方啊……不过,他们怎么会认识呢?
毕方见钟槐不会心甘情愿地跟他走了,于是走上前,一把捞起人扛在肩上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走出去之前,他回头对方未说了一句话:“烛九……他来找你了。”
方未闻言,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唇边勾起一抹浅笑:“让他来吧。”
这天晚上,方未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久到那时候世界上还没有人类这个物种。那时候他和烛阴还都只是让盘古头疼无比的孩子。
“喂,天吴!我刚才在我家后面发现了一颗蛋!”
“……然后呢?”
“我把它带回家了,你猜猜里面是什么?”
“……鸟?”
“我也不知道啊!我还没孵出来呢——嗷!你干嘛打我?”
“因为你欠揍……”
“天吴!”
记忆中的烛阴,因为生气而鼓起的双颊,明亮的红发,还有那似乎快要喷出火的眼神,突然在方未的记忆中清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