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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万圣派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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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Harry的记忆,都是一些碎片,光影摇曳的局部。
他的睫毛,在路灯下耀出细腻的金色。他的手,骨节分明,虎口侧面紧刺黑十字架,指甲平整,形状蠢蠢的可爱。他耳根后的头发,阳光照在上面丝丝反光,晒久了去摸,有些烫。他笑的时候,一边的嘴角总比另一边高,挤出纹路,顺着那纹路,到脸颊,再到温柔的眼眸。
通常,在辗转反侧的夜晚、在睡梦中,有关他的记忆会如暗泉一般在我脑海中涌动。近来,它到来得更加频繁,扩散到白日。几乎在所有寂静无鸣的时刻,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这害得我总要同人群待在一起,甚至跑去几年不曾去过的颂诗会,听那些人在烟灰落满、灯晕昏晃的小酒馆内嚎叫。我向来对此惘惘,但如今,那种嚎叫会冲走我脑中的空白,不给他可乘之机。
今天傍晚,一位老友终于发现了我缩在窗边的身影。他们当时在高颂聂鲁达,我几乎撑不下去了——我想起他喜欢聂鲁达,想起我第一次见他,也是在这样一个蓝色的傍晚,紫色的云,青草的气味。手中的莫吉托冰得掌心开始发痛,我仍然一动不动,打赌似的,等着看那痛感什么时候会流到心脏。这时,El(如果没记错她的名字的话)发现了我,热情地走来和我打招呼,这引发了一众人的目光。这里的许多人还是我几年前来时的那些,有几个记得我;兴许是当年为诗吵过架的缘故。他们起哄,非要让我也来念一首诗。
我摆摆手,苦笑了一下,说我不再看诗了。
大家沉默下来,似乎懂了什么。一个男孩抱着木吉他来了,问,你要不要唱一首?
我被推到了台上,一小片掌声,大家懒懒坐下捧起酒杯。脑中一片空白,只闪过Harry断断续续的影子。我记得那年秋天,在第八大街的pub里,他看我在台上弹琴,不小心弹错了音,他在下面嗤嗤地笑,末了,把我圈在臂弯里吻。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我总觉得是在昨天。
我低头看着琴弦,开口唱:
I washed myself 我沐浴
With pants that were not mine 穿上别人的裤子
I washed myself 我沐浴
With pain she\'d made soap 用痛苦勾兑的皂液
My name is June 我的名字是六月
And I\'m doing fine 我还好
But people call me March 但人们唤我三月
I want to make 我想发出
The same noise as a running horse 奔马般的嘶吼
I want to hear 我想听到
The same noise as a landing plane 飞机着陆的声音
My name is June 我的名字是六月
And I\'m doing fine 我真的还好
But people call me March 但人们唤我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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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Niall从大门走出,见到我打了招呼,然后和我身旁的Asteria相视一笑,仿佛结婚多年的夫妻。
距离和Liam一起回家,已经过去了两天。也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Harry那天在咖啡馆让我答应的事,就是来这里参加派对。
我和Asteria正站在某幢陌生房子的门前,身穿从二手商店买来的衣服——Asteria只买了一条项链,而我被迫买了一整套,这全是因为她早在3天前就从Niall口中得知了今晚派对的消息,因此早早准备好了一条《回到未来》里女主角的格子裙;这也是和Niall商量好的。后者正穿着《回到未来》里男主角经典的马甲和牛仔裤,站在门口迎接我们。
我盯着Niall看了许久,犹豫要不要把Asteria其实十分讨厌这部电影的事实告诉他。看看Asteria,倒是满脸开心,完全不虚情假意。我意识到,这家伙最近变得越来越不像我以前认识的她,这样发展下去,Niall会不会真的把她从活了十几年的哲学高空,拉回到世俗的地面上?
“Hey。”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Harry慢吞吞地走出来,戴了一枚戒指的右手端着酒杯,笑容里隐着一丝烦忧。今日本应是他开车接我和Asteria,却临时放了我们鸽子,叫公司里一位助理去载我们。我对此其实没什么情绪,但见到他好端端站在面前,便忍不住调侃:“怎么,驾照被吊了?”
他顿了一下,眼神飘开了:“有个朋友出了点事……抱歉。”
我没想到是这番郁郁的答案,连忙摆手说不碍事。看他上下打量我,我抢先开了口,指指他的装扮:“剪刀手爱德华?”
他笑了,点点头。
“你的剪刀手呢?”Asteria问道。
“……Louis拿去削苹果了。”
我们一同走进公寓,Harry看着我一身pulp fiction里Mia的行头,在后面小声说:“早知道我就扮Vincent了哦。”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已经被新来的朋友拐去了。
房子里的人愈发多了起来,客人们接连涌入,有些是上次在Pub见过的熟悉面孔。我来到后院的草地,人头攒动,灯彩落在肩膀和头顶,五色斑斓。Louis举着Harry的“剪刀手”来打了招呼,拉着Asteria去和Niall跳舞,Harry则不见了踪影。我靠在自助餐桌旁,无聊地四下张望,看到对面不远处站着一个高挑的金发女孩,穿亮色短裙,神情有些落寞,我们两个大概是这个派对上唯二落单的存在了。
“June~”
我转头,是Liam。他看起来已经喝了不少,进入兴奋状态。他挽着一位同样有些醉态的男士。“见见Ted,我们的新经纪人!”他有些不稳,顺势把胳膊搭在我肩膀上,我倒没觉得不舒服,就随他去了。“Ted,这是June。”
我和Ted握了手。Ted是一位胖胖的和蔼男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戴着一副金丝圆眼镜。“我听Liam讲过一点你的事。”Ted张口带着澳洲口音,“你写过那么多游记,有没有兴趣为我们乐队写专栏?”
“什么专栏?”
“专辑啊!”
“什么专辑?”我仿佛今天刚光临地球。
“没有人跟你说吗?”Liam惊讶地问,“这次派对,就是庆祝Ted跟公司谈妥了发行首专的计划啊!首专!”他大声重复了几遍,周围的客人们都跟着鼓掌欢呼。我惊喜地用双手捂住嘴巴。
“这次制作人可是Don Fleming!”Liam转身找,“该死,他刚才去厕所了。等一下介绍给你。”
“低调,低调,”Ted迷蒙的双眼里透露出自豪,“上头同意录专辑,也就意味着,必须给他们安排大型演出,再慢慢谈一谈,没准还有巡演的机会。我必须说,我们乐队真的是牛——嗝!”
Ted大声打了一个嗝,Liam趴在我肩膀上笑成一团,我连忙祝贺他们。忽然,背后有人靠近,Liam和我之间挤进一个人来:“你们在说什么”
Harry用右手拉开Liam,左臂搭在了我肩膀上。我脖子上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每一根都紧张不语。Liam神经大条地和他攀谈,Harry则低头向我解释:“神游小姐,我之前在咖啡馆和你说的,你果然没听进去。上一个经纪人做假账被Louis发现,半个月前被踢了。Ted是Zoe介绍来的,比之前那个白痴棒一百万倍。”
Ted举起手中啤酒,两人干杯,他们三人又聊起来。我猛地感到有人在看,一抬眼,之前的那位“落单女孩”,正远远盯着这个方向,看到我回头,立刻收回眼神。她正坐在一群聊得眉飞色舞的漂亮女孩中,但神色并不好。可能是乐队的乐迷吧,我没多想,转回目光,打算去解决内急。抱歉说了句“失陪”,顺势脱离了Harry的手臂。
楼下的厕所已经有几个人在排队了。我急得想跺脚,飞速奔上二楼,找到一间主卧。没有排队,但厕所里亮着灯,有人在用。我抱起手臂等。
仔细听去,里面的人似乎在打电话,我隐约听到提及“One Direction”的话语,四下无人,我悄悄走近贴上耳朵。
“这个主唱嗓音很不错,很有爆发力。他们队长也挺有想法……”
我跟着点点头,寻思这人会抓重点。
“……但是呢,没什么特点,我想不到怎么去包装。让他们乖乖改风格,也有点难。现在看,也就形象上还说得过去吧,哈哈。当然了,唱live和出专辑是两回事。我见得多了,地下乐团时期人气不错,出了专辑反而越来越不受欢迎。哈哈没错,现在的小孩都搞不清自己在干嘛……”
我下意识皱起眉头。反应到,里面应当是在楼下Liam提到的那位制作人。我努力忍住想要拉开门直接反驳的冲动。Liam他们尽了多大的努力写歌,我是见到过的。那天坐在马路边,他和我谈对乐队未来的构想,俨然有着非常清晰的逻辑和计划,绝不是什么拍脑门的短暂热忱。我后退几步,把卧室门虚掩,清清嗓子站好。
门开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拿着手机,一脸要和电话那端继续调侃的神态。看到我冷脸站在门口,吓了一跳。他挂断电话,要走。
“Fleming先生,您是做音乐的,应该知道“听”有多重要。”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低沉。
他有点惊讶我认识他:“不好意思……你是谁?”
“我很抱歉听到了你讲电话。但是,无论如何……我想说,请你多听听他们。不乖的小孩们可能是一群很理想主义的人,但是他们敢放弃身外之物,去全力追求一个缥缈的东西。我不是像他们那样勇敢的人,所以我很敬佩他们。”我顿了顿,“多去看看他们的演出,多听听他们的歌。你会懂的。”
我点头致意,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