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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尚宫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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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晚膳刚过,洪姑姑和卢司赞便到了翠浓馆,季云婵令周司殿带了卢司赞去安置,又遣了其他人跟着去打理,只留了书桃一人侍候她与洪姑姑说话。
“姑姑坐,书桃,给姑姑倒茶来。”
这是卧房外头的隔间,洪姑姑匆匆扫了眼屋子陈设,见她坐在靠窗的榻上,又听她吩咐人倒茶,便忖度着坐到了桌子旁边。
季云婵待她喝了一口茶,放下了杯子,这才微微一笑,道:“我留下姑姑,是想问姑姑,可愿留在我身边随我一同常居宫外?”
从她单留下书桃和自己,洪姑姑就猜到她定是有话要说,但怎么也没想到季云婵会问这么一句,竟是愣了一愣,转了好几个弯才反应过来,大公主这是想让自己做她的随嫁嬷嬷。
可洪姑姑心中紧跟着就是百般不解,大公主怎会忽然起了这念头呢?按常理,随嫁嬷嬷可谓是主子身边最亲信之人,多半是从小侍候在侧的乳母或是生母指派,大公主生母不在,自然就该在身边人中挑选,或者亲近信重,或者精干得力,洪姑姑自忖这两边她都靠不上,论亲近,除了小时候贵妃指派去大公主身边呆过两年,也就这几年大公主重新进出元安宫之后才多有照面说话,论精干老练,宫中多有胜过她的能人……
季云婵见她和书桃都是一副震惊的样子,晓得自己问得突兀,便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又道:“姑姑也知我情形,我母亲早逝,身边人又存心不正,这两年下来身边抵用的也就书桃一人,好在一直在宫里并不妨碍,可是以后身在宫外,许多时候定然不能将就了事……”
洪姑姑不禁点点头,深以为然,“公主说得不错,外头人都以为宫中规矩大,殊不知在宫里只要守好本分便不生忧愁,反倒是出了宫门顾虑更多。”
“正是如此,以往我不曾在意,还是那日贵妃娘娘提醒了我,只是我这几日想来想去……”季云婵浮出一丝苦笑,顿了一顿,微笑道:“姑姑不必急着答我,也尽可放心,若是回头姑姑愿意,我便去求贵妃恩准,若是姑姑不愿,我也不会勉强,自当待姑姑一如从前。”
洪姑姑听得出她的诚恳,但这事猝不及防,更攸关她后半生的归宿,当然不可能几句言语间就能做下决定,便没有多客气,福身道:“是,奴婢会认真思量,多谢公主!”
事情已说完,季云婵没有多留,令人带了洪姑姑去歇息,自己默默坐了一会儿,叫来书桃书梨几人服侍着放了发髻卸了钗环盥洗更衣,等她上了床,几个人又各处看了一圈屋里,皆无不妥,这才灭了烛火,留外间一盏壁灯长明,只余了值夜的书桃一人守在床前。
夜已深,书桃的呼吸声平稳绵长,显然已经睡熟,季云婵闭着眼,心中乱糟糟似杂绪繁多又似空无一念,毫无睡意。
她没有辗转反侧或是心烦意乱,也没有叫书桃,因为这情形自她开始梦到另一个季云婵起便时常有。从九岁生辰的第二日开始,她反反复复梦到那位公主濒死时的场景约莫有大半月,饱受惊吓,甚至到了晚间迟迟不敢入睡,白日里昏昏沉沉,后来召了太医开了安神汤药,睡是能睡,可依然睡里有梦醒来恍惚,一直到有一日那梦换了情节,不再撕心裂肺痛入骨髓,反而讲起前因后果来,且也不再是每日有梦,让她能重回几分安宁,再后来她大了几岁,渐渐明白了许多事,这莫名而来断断续续的梦境倒像是一种提醒,天长日久,她心境缓和了许多,也一直警醒自己,梦到也好,无梦也罢,醒来都是一场空,做主的始终是她,而非梦中人。
……
书桃照旧是卯时不到就醒,床上悄无声息,季云婵还未醒,她悄悄站起身,趁着无人舒展了一下手臂醒了醒神,侧耳听了听确认床上没有动静,忙蹑手蹑脚起身去了外间悄悄地开门叫人。
来替她的人必定是提前站在门外的,今日轮到的是书香,“姐姐,公主醒了吗?”
书桃摇摇头,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声交代,“我先去洗把脸,你进去轻点儿,今儿不是晨省日,让公主多睡一刻钟罢。”
书香点点头,“姐姐放心去,我省的。”
两人轻轻掩了门,屋里还暗着,好在日日进出惯了,书香便是闭上眼睛也不会磕碰,到了里间,果然听到床帐里头轻缓的睡息声,她便不敢多动,摸索着坐到书桃值夜坐的垫子上,认认真真听着床那边的声音。
这个时节的清晨不冷不热,香炉夜半就已熄了,残留的莲香似有若无,书香时不时盯一眼窗户的方向,某一刻看到有光影晃过,晓得这是到时辰前来掌灯侍候的人来了,忙站了起来,也就片刻工夫,听到门口轻响,外间一下就亮堂起来,她便过去床前挂最外面的帘帐,才刚勾起一边,就见这里间也亮了不少,她回过头,看到书桃正捧了一叠衣裳带着几个宫女走过来。
她这才去掀床帐,柔声唤道:“公主,时辰到了,该起了。”
连叫了两次,季云婵才睁开眼,前夜入睡得晚,这会儿还有些睡意朦胧,含含糊糊问她,“什么时候了?”
“回公主,这会儿卯时刚过两刻。”
书香扶她坐起,早有宫女捧了衣裳候在旁边,书桃见已有人正为季云婵穿鞋,便取了一件里衣在手上,嘴里接着道:“奴婢刚在外头看到洪姑姑和卢司赞已经等着给公主请安了呢。”
季云婵正在掩嘴打呵欠,闻言摆摆手,“你去和她们说不必等着了,用过早点再来罢。”
书桃给她系好衣带,蹲身应了个是,“是,那奴婢一并去看看司馐那边。”
“去吧。”季云婵刚说完,书梨也带了两人端了盥洗之物进来,晨起洗漱梳妆自有一套规程,书桃因昨晚听了季云婵与洪姑姑说话,越发不敢大意,出去前先扫了一圈众人,见都是素日侍候惯的,料想不会出差错,这才放了心。
等在外面的洪姑姑和卢司赞听到书桃的传话并不意外,掌事的贵妃地位稳固,处事也不严苛,自然就会带出相似的风气,别说大公主这里,就是在最张扬好面子的李淑容那里也没听说什么御下严厉的事。
两人轻轻快快去用了早点,又说起大公主要去清净园的事,卢司赞便笑,“看来今日是一日清闲了。”
“是啊,司赞怕是难得有这样的时候罢。”洪姑姑嘴上附和着说笑,心里却暗道未必,因夜里季云婵说的那些话,她揣测大公主这次特意点名要卢司赞同行许是另有用意,不过揣测归揣测,定然是不能漏口风的。
两人说说笑笑,等季云婵用过早膳,便进去请安,季云婵令人上了茶,目光在卢司赞身上停了须臾,见她今日并没有穿司赞的宫裳,而是一身普通宫人的装扮,心里的想法越发定了几分,等到周司殿进来回事,便笑道:“明日我就要随两位太妃出行,周司殿一人只怕忙不过来,听闻卢司赞做事想来细致周到,今日恐要劳司赞辛苦一二了。”
果然,洪姑姑微微抬眼瞟了瞟卢司赞,后者正一脸诧异。
尚宫局的司赞当然不会跑来眼红一个司殿的位置,周司殿十分机灵,隐隐猜到大公主此举怕是另有用意,见卢司赞很是惊讶,连忙赔笑道:“正是,今日事务繁多,臣方才就一直担忧唯恐力不从心要出纰漏,若是有司赞在旁指点,臣就放心了!”
卢司赞难掩疑惑地同周司殿去了,季云婵见洪姑姑没有提及昨晚的话,晓得她还要多考虑一些时间,便只说若有事只管交代书梨书香她们,没有多留她。
一时人都走了,书桃让书梨书香去整理公主明日要带的贴身衣衫饰物,见季云婵坐着那儿沉默不动,似乎怀有心事,想了想,又看了看窗外,轻声道:“公主,今日书堂休息,公主要不要去二公主那里坐坐?”
公主这一辈五姐妹里头,大公主也就和二公主以及贵妃膝下的五公主走得近些。
季云婵没吱声,默了好一会儿,方淡淡道:“让人去尚宫局传话,我要见见曹氏。”
书桃性情沉稳,以前曹姑姑在翠浓馆时虽有时私下也说几句,却都是和和气气平平常常,因此听到季云婵要去看曹姑姑她虽然很是惊讶,却不露异常,应声去外头点了一人先去尚宫局传话。
尚宫局虽在内廷里头,但下设各局各司却分布不一,大多数宫人内侍们也都不能住在宫里头,曹姑姑名义上是从大公主殿中挪出养病,但六尚局的统领们都不是蠢人,没多久便将她移去了宫外,季云婵也心知肚明,否则先前逐书杏去曹姑姑那里时就不会特意跟贵妃讨牌子了,这会儿让人先去传话,也是给了尚宫局将人带进宫来的时间。
果然,等季云婵一行人到尚宫局时,两大尚宫局之一的蒋氏带着几人已等候在外,见季云婵来了,忙领着人上来迎了季云婵进了尚宫局正厅。
季云婵头一眼便扫见蒋氏身后有先前去给她讲解的李尚仪,便晓得这位尚宫心思灵巧,不过她意不在此,落了上首座,朝李尚仪略点点头,含笑看向蒋氏,“本宫先前令人来传话,不知蒋大人可有收到?”
尚宫只是三品,虽实权在握,但和公主比起来不过一介奴婢,能从她口中称一声大人,不仅给足了颜面,更可见亲善之意,蒋氏虽连呼了几声不敢,但面上的笑容和嘴上的回应已显出她对季云婵好意的领情之至,“下臣一接到公主传令便让人接了曹氏过来,公主请稍等片刻,臣这就去带曹氏过来。”
“有劳了。”季云婵点点头,见她俯首退下去带曹氏,这才转头注目李尚仪,“尚仪也在,近日可好?”
李尚仪忙上前赔笑道:“多承公主挂怀,奴婢诸事皆好。”
她先前因给季云婵讲解时自作主张受了蒋尚宫训诫,今次也是蒋尚宫有意带她到季云婵跟前,自然要打起十分精神,见季云婵打量了好几眼正厅内外,眉宇间又似有心事,心中一动,笑道:“尚宫局就数这里最宽敞明亮,却也最遭日晒,这会儿日头渐高,热气就快上来了,不如让奴婢侍候公主去后边的奉中亭,那里虽偏些,但最是凉爽宜人。”
一个偏字,季云婵立时就觉合了心意,她今日来见曹姑姑本就是有话要说,热还是其次,这正厅正对尚宫局门口,就她进来坐下这会儿,已经看见门口进进出出不少人,虽无召命不敢进来,但总有人好奇地张望一二,且人多嘴杂,绝非说话的适宜之地。
“也好,只是蒋尚宫和曹氏那边……”
听到她称呼曹氏,李尚仪更加有所悟,当即笑道:“公主放心,奴婢立即让人去告知尚宫大人将曹氏直接带去奉中亭。”
季云婵点点头,旁边的书桃便笑着对李尚仪道:“有劳尚仪大人带路。”
从正厅的侧堂转出来,季云婵这才发现尚宫局在内廷看似偏居一隅,其实占地不小,回廊转角堆石砌山处处别有韵味,若是论起格局,还要胜过自己所住的翠浓馆。
头前半侧着身子带路的李尚仪似乎不怎么习惯沉默,没走多会儿就起了个话头,“公主是头一回来尚宫局罢?”
“不曾进来过。”季云婵看了看游廊下又一处空空如也的花坛,忍不住有些怀疑尚宫局的几位头领是不是太古怪了些,一路走来就没见到几株花草树木,要知道宫中的花草可是不分寒暑的。
李尚仪仿佛晓得她的疑惑一般,“这里以前叫芳春阁,是前豫朝末年任淑妃所居之处,任淑妃爱精巧奇物,将芳春阁摆弄得极尽精致华美,就连之后的晖国太祖皇帝看了也赞叹不已,更下令禁封芳春阁,以防有人玩物丧志,但当时的太祖秦皇后觉得堵不如疏,便上谏晖太祖,将芳春阁的一应华贵之物分赏众臣,花草树木也散种各宫,只是晖太祖的后妃都不愿住在此处,秦皇后便将尚宫局挪到了这里,一直到如今,外头虽只有尚宫局的名儿,其实六尚局皆在这里……”
她娓娓道来,季云婵听得入神,甚至都没留意到前头不远处的亭台。
李尚仪却是一边讲着故事一边眼观六路,早早就算好了到此处停下脚步,笑道:“公主,前头就是奉中亭,尚宫大人已经在那里等候公主了。”
季云婵从未听说过尚宫局和前朝宠妃还有一段故事,而且这故事里甚至还有书堂师傅曾提起过多次的晖朝秦皇后,心里正在细细回味,就连听到奉中亭都没反应过来,还是身后的书桃咳了一声,她这才醒觉望向前头。
那边亭檐下蒋尚宫一见到她们停下不走,便只身迎了过来,“公主,下臣已将曹氏带来了。”
季云婵定定神,看着那边俯首站着的孤零零的人影,沉默着点了点头。
蒋尚宫何等识趣,见季云婵点完头并没有马上走过去,忙赔笑道:“公主恕罪,奴婢等还有杂务在身,就先告退了。”
直等到走出了好远,连人影都看不到了,她才皱起眉头问身后的李尚仪,“你怎地想起带大公主到这偏僻地方来了?”
“我看大公主不像是来接曹氏的样子,前头也不方便,想来想去,也就这里合适些。对了,姐姐先前不是说贵妃娘娘发话下来让人好生照看着曹氏?”
“元安宫廖侍中过来传的话,自然是贵妃娘娘的意思,”蒋尚宫停下来狐疑地看她,“怎么?你觉得这曹氏……”
李尚仪点点头,“只怕这曹氏还得要继续养病呢。”
蒋尚宫默了默,心里迅速回想盘算了一番,“一会儿看看大公主怎么说,若不召曹氏回翠浓馆,往后就让曹氏和其他人一般待遇,若是她回了翠浓馆,那是她有能耐哄主子回心转意,回与不回都和我们无碍,横竖不干我等的事。”
“也是,顶了天也就是公主身边的一个陪嫁嬷嬷,尚宫局不计较她以前犯的那些事就不错了。”
“以前大公主看重她,我们自然要给她几分颜面,至于以后……算了说她作甚,倒是你,方才带公主过来路上没有说错话吧?”
“我哪敢说别的,这一路过来怕公主无聊,就给公主讲了几句芳春阁的故事,都是照搬以前老嬷嬷们说的那些话……”
“那就好,我就怕你不吃教训又自作主张,贵妃娘娘虽是宽容,但若是大公主去贵妃面前说话……”
“姐姐放心,上次你说的我都记着呢……对了姐姐,你说大公主这次叫卢氏跟着去清净园,是不是大公主对定北侯府……”
“兴许罢,也说不准……先前听元安宫那边透出的话,贵妃是想着大公主身边还缺了几个随嫁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