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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六月。
       时值盛夏,有凤仙木槿开得如痴如醉,艳丽夺目。
       季云婵站在窗前,木木地望着满园美景。
      是真美,定北侯乃是大宣国三公四侯之一,侯府的内花园岂能不美,尤其是她和定北侯住的摩兰堂四周,更是种满了奇花异草,漫说夏天,便是数九寒冬,照样能开得姹紫嫣红。只是,往日她若是来了兴致要赏花,立时就有一大群侍候的人小心翼翼前簇后拥,而如今,一道圣旨,万般俱空,不过十数日,位高权重的定北侯府便直落尘埃。树倒猢狲散,不仅那些平时交往的人家避之惟恐不及,就连鸟雀都不再停留另寻高枝,偌大侯府,一片死寂。
       腿在微微发颤,这是站太久的缘故,但她不打算歇一歇。十几日未洁身,屋里没了解暑的冰盆,也没有侍女扇风,坐下来和站着没什么分别,都是汗水淋漓,站着还能让身上那股酸腐的怪味稍微挥散一点。况且,她站在窗前,也是为了等待某一刻的到来。
       终于,外头地面倒影移到了偏东,她不由精神一振,有一缕微风拂面而过,干涩的脸上敏感地捕捉到些微的湿润,这是摩兰堂东边小池子上吹来的风,身上枯乏舒缓了许多,只是心里却是干涩更甚,她从未想过会有今日,堂堂的公主为了这微末滋润凉爽,数着树影熬时辰。
        等到了这风,也预示着又一天将过去。
       微风渐渐频繁起来,原本闷热的屋子也多了两分清爽。虽说北都城的夏天热起来不逊南边,但毕竟还是在北边的地界,白天再燥热,到了傍晚太阳落土,还是会有脱不去的寒凉影子。
       她缓缓转身,走向角落里的一方窄榻。靠墙的一张小木桌,一个木凳子,还有身下的这张低等侍女守夜时蜷坐打盹用的木榻,加起来就是这屋里所有的陈设了。刚开始那两天晚上睡不着,连身都不敢翻,身上被硌得青一块紫一块,现在好歹能睡着了,可是心里却越来越重了。
       事发的那日她并没有多害怕,虽然不是父皇宠爱的女儿,但她是大公主,占了个长字,再说虎毒不食子,何况还有德妃帮她说话呢,顶多被申斥关两年禁,侯府肯定也要被连累两年,最坏就是侯爷的爵位不保,但等事情一淡,她递牌子进宫求一求父皇,德妃和昭媛吹吹风,再有程妹妹说动刘侯父子在朝上作保,侯爷那么英勇忠义,又有战功历历,父皇怎会埋没良臣。而且,她还有让父皇必定心软的倚靠,她可以仗持一生的最亲近的独一无二的倚靠。
       她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面对父皇的怒气和惩罚,可是过去了十几天,也就头一天有圣旨令抄检侯府,而后她被关在这间屋子里,除了外头把守的禁军和送饭的小内侍,竟没有一个人来过,一丝消息都透不进来,侯爷和其他人也不知如何。她翻来覆去地想,却只有越来越不好的预感。
       莫非是父皇气狠了,想关着她让她吃点苦头晾她一晾?如果是这样,便在意料之中,可见父皇对她还是轻拿轻放,先苦后甜也正合她的计划,可是,若是如此,为何又会有旨意查抄侯府,她的事可和侯府没有半点关系啊,难道父皇……
      不!不会有事!曹姑姑说得那样真切无疑,父皇的心里,绝不会亏待她!
      开锁的声音传来,季云婵从忐忑揣测中醒过神来,定是送饭菜的内侍,虽有九分肯定,心底深处却还是照样冒出了那丝期盼,兴许是父皇气消了一些令人传旨来了,她下意识拂了拂衣裳,直腰端坐迎视来人。
      门开了,像是回应了她迫切的希冀,进来的竟真是一执帚尘的年轻陌生内侍,进门后也不说话,扫了一眼屋里,便垂目候立一旁。这是宫中有正经人物出来时才有的排场,季云婵心情激荡,袖下双手不自觉紧捏作拳,目不转睛盯着门口。
       紧跟着内侍进进出出了十来个宫娥,抬了玉案椅子捧了香炉银壶杯盏等等,进退有序俱无言语,只待内侍抬手指了方位,便利落地摆弄出了一几一椅,椅子铺了玉石垫,熏香盈盈茶气芬芳,留下两人摇扇一人侍立,直等这刻妥当,方才缓缓走进一位妙龄女子,柳眉杏目清雅美丽,穿一身藕粉色宫裳,梳着繁复的朝云近香髻,碧钗斜露,顾盼间有种天然的高傲之气。
       季云婵愣愣看着对方从容走进屋子,款款坐下去叫了自己一声大皇姐,这才回过神来,只是眼瞅着这熟悉的公主排场,那句“是父皇让你来的吗”竟怎生也说不出口,甚至不知为何连声音都不自禁地冷淡起来,“二皇妹?怎么是你?”
      她想过会来看她的都有哪些人,却从未想过眼前这个比她小五岁的二公主会来,二公主的生母是先魏德妃,但魏德妃逝去得早,和她的生母也不过是礼节往来,她更是和这个妹妹没有交集,除了打照面时例行见礼,私下里两人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二公主正在打量屋子,听到她问,目光清泠泠转到她身上,淡淡道:“大皇姐以为今时今日还会有谁来?”
      话真不好听,可是现如今的确也没有旁人来过,季云婵找不到话反驳,更不想示弱,索性冷了脸,反正她和这位二皇妹没来往也无甚姐妹情谊,“既是这话,却不知二皇妹怎么会来?”言下之意我与你素无交情,谁来谁不来且不说,这会儿可是你自己找着要来的,并非我愿。
      一连两个怎么,二公主也不知是否听出她话中内藏,依旧面上淡淡,“闻听大皇姐之事,心有不解,想向大皇姐请教一二。”
      果然来得不善,季云婵眉梢一扬,冷声道:“我与二皇妹见面不多,不知二皇妹所闻何事,欲问何事.”
      二公主默然片刻,向那打头进来的内侍道:“我有话与大公主说。”
      内侍似乎事先受过吩咐,神色漠然毫不意外,躬腰行了一礼,抬起身略一挥手,几人人便静悄悄出去了,只留了姐妹两人在屋里.
      二人都没立刻说话,室内一时寂静,少了执扇的宫人,方才的清爽凉意瞬间无影无踪,得而复失之余只觉背上又复黏稠,季云婵看着对面雍容安坐身带馨香的女子,心口涌上来一股说不出的焦躁,忍不住讥笑道:“如此再无第三人,不知二皇妹要请教何事,但我所知定然言无不详坦荡相告。”
      二公主秀眉轻蹙,诧异地看她一眼,略有些不解,“主子叙话,若无吩咐,下头侍者奴婢自然要避退,你如今尚是公主,他们是此次随意点了跟出来侍奉的宫人,当然要依循规矩,大皇姐何来第三人之说。”
      是了,宫里的确有此墨规,只是她长久以来都已习惯了随时随地有曹姑姑在身边,嫁了侯府曹姑姑又精心调教了两个侍婢贴身伺候,她也对二人信任之极,便连和侯爷说话也少有遣退,当日她有了身孕,还指了最信任的竹绿服侍侯爷,若不是后来……思及此,她心头一痛,已然提不起声气反驳,勉强忍住眼底的酸涩,冷哼道:“也罢,你要问什么?”
      二公主似乎并没有觉察出她瞬间的情绪低落,亦或是觉察到了没在意,见她直截了当,便也开门见山,“贵妃娘娘之事,真是你做的?”
      季云婵一愣,继而冷冷笑了起来,“敢情你是要问这个,我记得当初姜贵妃遭遣出宫那会儿还是魏娘娘主持的后宫事宜,想不到如今二皇妹倒为了姜贵妃抱不平了,果然是风水轮流转,二皇妹识趣得很呐。”
       二公主像是听不懂她的讽刺,依然面色淡淡并不答话。
       季云婵晓得她是等自己的是或不是,姜氏耳目遍布内廷,她做这件事原本也没想着可以瞒天过海,何况如今已经东窗事发,“下毒之事,的确是我做的,只可惜她命大,竟然没死!”
       二公主并不意外她的承认,她来之前是知道事情经过的,只是不知道缘由,“当初刘婕妤死后不久你就搬去翠浓馆独居,是因为不愿和贵妃接近?”
       季云婵冷笑,谁会和害死母亲的仇人同居一殿!母亲生前一直和姜氏同居一殿,姜氏位份高,是一宫主位,母亲以婕妤身份住在配殿,那时候母亲去后不久,有一晚曹姑姑守夜以为她睡着了偷偷坐在她床边独自哭诉怀念母亲,她这才知道真相,当时恨不能去找那女人拼命,还是曹姑姑死命拉住了她,又怕她年纪小藏不住心事,这才劝她先找个借口搬出去,姜氏在宫里只手遮天,曹姑姑怕住得近了防不住。
       “你疏远贵妃,贵妃未曾勉强你,你不喜欢她她也知道,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不来往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为何到现在你却要下毒害她?”
       “相安无事?”季云婵想起母亲的身亡,想起母亲去后这些年自己的处境,忍不住咬紧了牙,恨声道:“那不过是你们被她蒙住了眼睛,那贱妃仗着父皇宠信陷害别人,面上却装得贤淑良善,她处心积虑算计我母亲受父皇误会冷落不说,还下毒害我母亲病痛早逝,我苦苦等待到现在才有机会,如今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她侥幸逃过这次又如何,天理昭昭,她定然逃不过因果报应!”
       二公主听得很仔细,只是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古怪,“你是说贵妃害死的刘婕妤?”
       季云婵冷哼,“若不是她,母亲怎会早逝,我又怎会被父皇冷落!”若是母亲还在,父皇待母亲自然不同寻常,自己这个大公主也不会如今境地。
       二公主沉默了片刻,长长叹息一声,“原来你是这样想的,看来是我错了,没想到大皇姐竟蠢钝这般,是我太高估你了。”
       她叹息中带着遗憾、惋惜、季云婵甚至还听出了一丝自责,语气诚恳无伪,可字句都是绝大的讽刺羞辱,尤其那个蠢字,季云婵贵为公主,尽管皇帝一直以来都不怎么重视她,但自小到大也无人当面对她言过半个不敬之辞,因此竟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随即便被这前所未有的折辱气得胸口似要炸开一般,伸手直指二公主,嘴唇都在不自禁地抖嗦:“你、你算什么!父皇眼里根本就没有你!”
       二公主一点不动怒,丝毫不在意她的话,脸上依然淡淡的看着她,语调平静,“你怎知道父皇眼里没有我?父皇眼里没有我,难道有你不成?”
       季云婵脸上露出理所当然的傲气,哼道:“你不懂父皇。”父皇眼里当然有她,只是情有独钟的恋人早逝,留下悲痛的皇帝黯然神伤,甚至于无法接受和心上人长相相似的女儿出现在眼前,这便是父皇对母亲的无边深情,可惜身为一国之君,这样的专情只能深埋心底,无人知晓。
        二公主愣了愣,认真看了她两眼,忽地扑哧一笑,“既然大皇姐懂,那为何会沦落如今这地步?”
       季云婵只觉内心里那抹微小的不对劲的感觉又来了,但她顾不上,她是大公主,长字为尊,如何能在二公主面前示弱,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父皇不过是被奸人蒙蔽一时恼了我,过几日他气消了自然会放我出去。”
       二公主微微一叹,“还有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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