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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心开愈近人 ...


  •   寄虹走后,姚晟拿出一盒药膏,低声问:“听天天说你做饭时烫伤了?这是依军中药方配制的,效用好。”

      寄云腼腆谢过,却未伸手去接。姚晟本想看看她的伤势,见她如此,只得将药膏放在小桌上。

      寄云这才从桌上拿起药膏,歉然道:“店里的帐这几日要劳你受累了。”

      “那算得什么,家里的活计你也歇手吧,有事喊我一声就是。”

      寄云低着头,声音轻飘飘的,“我相公回来了。”

      姚晟一愣,飞快朝屋里瞥了一眼,随即回过味来,不由暗自苦笑,拍拍天天的头,“叫云姨静心休息,跟爹回家吧。”

      宝宝扬起墨迹斑斑的小脸,“娘说中午吃糖果子。”扯着天天的袖子不撒手。

      姚晟转身欲走,忽然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什么,仔细打量寄云,她的气色实在不好,尤其是瑟缩的眸光,像只楚楚可怜、引颈待宰的小兽。

      他改了主意,看一眼厨房里忙活的丫鬟,挽起袖子,“我去搭把手。”

      寄云阻拦,哪说得过姚晟。他走进厨房,问丫鬟糖果子怎么做法,听起来挺复杂,他是做不来的,便蹲在旁边拉风箱,聊些家常,问平日常做什么吃食,昨日吃的什么,前日吃的什么。丫鬟手底下利索,嘴皮子迟钝,一板一眼地答话,说前日吃的虾子粉。

      姚晟问:“夫人做的么?”天天看见寄云的伤时,是昨日早上。

      丫鬟老老实实地说:“夫人自从忙着瓷坊的事,就没下过厨了。”

      姚晟拉风箱的动作停了。灶火渐渐暗下去,映得他的面容也晦暗深沉。

      他看向院中那个纤瘦的身影,目光定格片刻,缓缓移向卧房,那个幽深的大屋,不知掩藏了多少罪恶。

      寄虹尚未觉察这些。她思忖赵财虽然好赌脾气大,但若能叫严冰派个好差事,说不定会待姐姐好些,却不知严冰那里出了什么事。

      一连几天,家中和县衙都不见人,无从打听他的去处。她回到窑厂,心不在焉地翻检霁红瓷的试制记录,盘算晚上再去寻他一趟。

      日薄西山时,他竟主动现身了。

      她怔怔地握着笔,看他踏着金光而入,仆仆风尘,但不显狼狈,只平添几分人间烟火气,愈发亲和近人。

      他熟稔地坐下,不与她客套,“跑了一整天,腹中唱戏呢。”

      寄虹收拾起笔墨纸砚,“想吃什么?”

      “你做什么吃什么呗。”

      他的重音落在“你”字上,她岂会听不出来?大少爷使唤人架势十足,可她却也任劳任怨地进了厨房。

      晚饭后厨子都下工了,厨房里仍亮着火光,想是丘成在给丘爷爷煎汤药,走近却是小夏,啃着剩包子,喜滋滋地盯着汤药,天大的恩赐似的。

      寄虹怕热天里给严冰吃剩包子不消食,便洗手揉面做鸡丝凉面。小夏凑过来,“二小姐没吃晚饭哪?”听说是给严冰做的,他眼睛便圆了。

      她误会小夏馋嘴,便多做一碗给他。小夏尝了一口,默默哀悼起少爷的胃来。

      寄虹端着面进屋,见严冰正端详柜子里放着的“星光灯”。原本即将四分五裂的瓷罐被她请工匠箍好,下面垫着绣花软缎,显得珍而重之。

      严冰微笑,“手艺不错。”

      她把面放在桌上,有点害羞,“跟姐姐学着绣的。”

      “我说的是箍碗的手艺。”

      寄虹那叫一个窘。

      严冰坐下吃面,感觉这面糊肉柴的凉面格外好吃,不亚于宫廷御宴。

      寄虹坐在他身边,“你去哪儿了?日日不着家的。”

      她日日去寻他么?严冰眯了眯眼说:“巡查窑厂呢,为考试做准备啊。”

      “选拔主簿的考试?”

      严冰点头。

      这么说他要参与这场考试?算好事还是坏事?“照理说该由官府指定,怎地弄出这些花样?你开罪县令了?”

      “他与我现下是一双——”严冰比了一下筷子,“少了谁都吃不着饭。”他言简意赅地解释,“督陶署油水大,胡主簿一走便有隙可入,太守想借机安插他的人进来,县令哪肯放走这块肥肉,但又不好明着拒绝,便顶着‘公平选拔’的名,实则是与太守博弈。”

      即是说,严冰是曹县令一派,要替他争这块肥肉。“那你甘愿做县令的棋子?”若是赢了,肯定得罪太守,若是输了,两面都不落好。

      严冰目光灼灼,“督陶署我志在必得。”

      他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披荆斩棘的气势,她出神地望着他,感觉他和从前不一样了。他并非急功近利的人,这一点她从不怀疑,那么现在突然的奋发是为了什么?

      严冰被她毫不掩饰地直视,脸不红心不跳,“我虽生得好,但你可稍微收敛些。”

      脸皮比小白还厚!寄虹咳了一声,挪开目光,“那个……姐夫想谋个缺,不知此时是否方便?”

      她正要介绍赵财,严冰脱口道:“赵财想调任青坪当税吏?”

      这么了解?是因为她?寄虹浅笑,“姐夫那人是个养不熟的猫,你前程为重,莫要勉——”

      “猫猫狗狗都无妨。只要我在任上,他就翻不起大浪。”

      这话有点刻薄,可寄虹却不介怀,反而感动。他答应得如此爽快,让她有种被宠溺的错觉。

      严冰吃完面,优雅地擦嘴,“这几日我忙得很,没顾上问你,那个薄胎青瓷碗怎么闹了一出乌龙戏?”

      原来他一直记挂着这事,寄虹心里暖融融的,“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大东不愿借花献佛,便把瓷碗放在窑厂他的值房里,叫丘成借原先帮工的小窑厂烧制玲珑瓷,幸好他没用那瓷碗。”

      “不过值房锁着,不知怎么会被刘五偷了去。薇姐说,吕家窑厂有人胳膊肘往外拐,玲珑暗里查了一回,也没发觉可疑的人。”

      严冰不客气地评论,“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沙坤对这种事最拿手,小和尚都比你们强。”

      寄虹早习惯他带刺的舌头,“哦”了一声,乖乖地说:“那等他回青坪,叫薇姐说去。”

      话里透出些心照不宣的意思,两人对视一眼,忽而会心一笑。

      提起伍薇沙坤,寄虹不禁想起一个人来,“你认识薇姐的……”她顿了一下,意识到严冰可能不愿提起某些往事。

      “包文?”严冰并无避忌,目光柔和,声音里满是怀念,“他就像薄胎青瓷,剔透里风骨宛然。我同他在一处,常常自叹不如。他心怀大志,胸襟开阔,欲将青瓷铺遍九州,打破北白南青之壁垒。只可惜天妒英才,身染时疫,不然这几年下来,青瓷在北方应有一席之地了。”

      这番话触动了寄虹的心事,她沉默片刻,慢慢地说:“我爹也说,想把霍家的青瓷打进白岭。”

      她转向窗外,夹道从窑门绵延伸向北方,尽头隐于青林。原来父亲的宏图愿景,她从未忘记。她想去父亲说过的地方,想去更远的地方,带上霍家的青瓷。

      她望着远方,他望着她。她眸中鹏程万里,唤起他胸中风舞天阑。

      没几日赵财便接到调令,欢天喜地地谢过曹县令与严冰,一步三摇地往家走,半路忽然碰见一个煞神,猛地打个激灵,揉揉眼,果然前头那人是他最不愿看见的沙坤,心道他为了躲这煞神特意调回青坪,怎地他也上了岸?奶奶的,晦气!掉头钻进胡同脚底抹油了。

      沙坤并没瞧见赵财,他摸了摸怀里揣着的物件,脚下飞快,水上漂泊十几载,头一回生出归心似箭的心思。

      绕到宝来当铺后院,依然翻墙而入。伍薇正在院中拿着一只刚收的金镯子比来比去,看见沙坤,她眸光一亮,霍地起身,停了停,却又慢慢坐下。也不看他,只摆弄着镯子说:“钻进哪个娇妹妹的裙子爬不出来了?”走时说好十天半月,如今一晃将近一月了。

      “不是娇妹妹,是兵哥哥。”沙坤大咧咧往伍薇面前的桌上一坐,瞥一眼镯子,“叛军过江了,路上乱得娘们生崽一样,滚着刀尖闯过来的。”

      他神色悠闲,可伍薇知道,能让滚刀肉般的沙坤说出这等话,必然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惊心动魄,不由紧张起来,“没被戳洞吧?”

      有个女人牵肠挂肚的,这滋味,不赖。他笑嘻嘻道:“全乎着呢,要不你验验?”拉着伍薇的手就往裤腰里塞。

      伍薇啪地打掉他的手,笑骂,“滚!”他以前是痞性,可还不至于大天白日地耍流氓,这次回来不知何故,越发登墙上瓦了。

      沙坤翻腕攥住她,“走,跟我去个地方。”

      伍薇以为他要犒劳肚子,把镯子锁好,从后门出去。沙坤前头领路,沿着青石小巷往深里走,走不远又拐进另一条小巷,左右都是寻常人家。

      这条路既不通酒楼又不通码头,伍薇纳闷,他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巷子尽头是一处上了年头的独门小院,沙坤停步,撩一眼伍薇,从怀里摸出把钥匙,插.进锁孔。

      她听见心里“喀嚓”一声,有把锁开了。

      沙坤推开门,院子不大,一室一厨,卧房的门敞着,他把有点愣神的伍薇拽进去,“比宝来差得远,可这房子姓沙。”宝来姓的是包,他煞老大养女人,不能赖人家的地盘。

      房子是空的,一件家具都没有,但伍薇心里满满当当,有什么情绪快要溢出来了。

      脑中没来由地浮现一句故语,“我家乡有个大房子,只缺少一位女主人。”

      包文的话。

      他把她带进宝来,他揭开她的红盖头,然后,离她而去。

      现在,又有一个人置办一座房屋,为她。

      她执着的并不是砖瓦梁柱,而是承载其上的情意。她觉得,这便是一辈子的承诺。她是这么觉得。

      沙坤把钥匙、地契、银票和散碎银子一股脑捧到她面前,“加上三条船,这是我全部家当,给你。”

      平素的唇枪舌剑忽然生了锈,她怔怔地重复,“给我?”

      沙坤理所当然,“男人赚钱不就是给女人花的么。镯子首饰,挑好看的买,屋里缺个床,你看着办吧。”

      脑子里只有床!伍薇乐了,他虽然没有甜言蜜语但老婆本上不含糊。“你可想好了啊,开工没有回头箭。”

      他笑得一脸无所谓,“你也想好了,上了贼船可就下不来。”

      伍薇同他对视片刻,莞尔一笑,慢慢伸出手,那些家当叮叮当当落在掌心,握紧了,便定了终身。

      她外表铜墙铁壁,但心里总是渴望一个“终身”的,有所依有所落的终身。

      沙坤猜不到伍薇这么多弯弯绕的心思,兀自筹划未来,“现在手头不宽裕,再多跑几趟船,攒够了钱换个大房子。”

      “连河道都乱起来了,你还跑船?不要命了?”

      “乱世才好赚钱!没听过‘富贵险中求’吗?”

      伍薇警觉起来,把家当往窗台上一搁,揪着他的脖领问:“老实交待,买房的钱哪来的?上一趟走的什么货?”沙坤一向没有积蓄,运送普通的货物赚不到大钱,分给手下之外,只够他吃喝而已。这次大发横财,怎不叫伍薇生疑?

      沙坤就着她的手靠过来,嬉皮笑脸,“私盐。”

      这话若说给寄虹玲珑,一蒙一个准,搁伍薇这就不灵了。“呸!唬谁呢?你能从青坪找得出一船私盐,我喊你祖宗!”青坪压根不产盐,当地的盐都是从外地进的。

      太聪明的女人也麻烦,沙坤懒得和她玩心思,直接动用男人的功夫,一手将她按在墙上,一手便去解腰带,“现在就叫你喊!”

      伍薇不是不愿意,都打算嫁他了也不在乎一早一晚,但是他的手探进去的时候,她脑中风驰电掣地闪过一张面孔。

      忽然间,她就不是很愿意。鬼使神差地推了他一下。

      对沙坤来说,男女之间不就这点子事,既然答应了还玩什么欲迎还拒?他扣住伍薇的手,紧贴着她磨蹭,“害什么臊呢?又不是没见过那玩意。”

      伍薇想不出托辞,只得说:“开着门呢!”

      沙坤头也不回,甩手飞出匕首,正中门板,力大势急,“咣”地把门撞上。

      这下再无顾忌,沙坤正欲一逞雄风,门突然开了,“老大……”“大”字没说完就没音了。

      操!沙坤提起裤子,把伍薇推到里头,满脸杀气对门口的小和尚骂道:“没有正事我阉了你!”

      小和尚捂着眼睛直乐,“别呀老大,你和歪脖哥都吃荤,光让我尝素怎么成。”

      沙坤系好腰带,笑着踢他一脚,“和尚吃什么荤!说事!”

      “严文书派人找你,没说什么事,只说请你去他家喝茶。”

      被搅了局,沙坤这顿“荤腥”是吃不成了,只得辞了伍薇,跟小和尚去严家喝茶。

      伍薇理好衣裳,慢慢走回家中。关上门,坐在案前,烛火吐着长长的信子,映着包文的牌位,似有一张面孔在火光里隐现。

      伍薇喃喃道:“阿文,今日的事想必你都知道了。我遇到一个人,他……他很好。”停了片刻,声音低下去,“你走之前说,遇到好的人就让我往前走。现在我打算……打算往前走了,你……答应吗?”

      屋里分外寂静,很久很久,烛火忽然弯下腰去,像是一个人点了点头。包文的面孔再也看不见了。

      伍薇眸子里闪着泪花,却是笑着,“谢谢你,阿文。”

      沙坤搬家那日请众人小聚。寄虹玲珑一进屋门,见红纱软帐,流苏灯笼,便知是伍薇的布置。玲珑笑道:“薇姐真是爽利,说话就要上花轿了。”

      寄虹胳膊肘杵杵她,“你呢?哪天上花轿?”

      玲珑眨眨眼,不言声。

      饭席摆在院子里,伍薇俨然女主人,照顾妥帖。饭毕,她把严冰拉到一旁说了好一会话,越说音量越高,寄虹见气氛有些不快,慢慢凑过去,听见伍薇气恼地说:“……不听我的,这场比试少不了你栽跟头!”

      严冰幽幽地答:“我那时栽的跟头还小吗?”

      “你现在还栽得起吗?”

      严冰便不出声。伍薇气哼哼走了。

      他似乎全不放在心上,转头看见墙角的寄虹,负手踱到她身边,随随便便往月光下一站,自有一股风流之态。

      寄虹见他一副纨绔的样子,不禁担忧起来,“明日的比试你有没有把握?”

      严冰笑了,“备好贺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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