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尔》九粥子

5、消失

　　“该死的！我们应该早点离开！”老卡坐在一棵树下，喝了一口闷酒。
　　他们已经跑出了很远。系尔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露出了一个不知如何是好的笑容。特蕾娅被他紧紧抓在怀中。系尔没有把她放下来。这个小女孩受了很大的刺激，这时候她连一束头发都不想露出来。
　　没有人回答他。老卡一口一口的喝酒，嘟嘟囔囔的抱怨，他坐着却像是在狂奔，两只腿都有些颤颤巍巍。“坐下！坐下！”他有些狂暴的命令道，“赶紧休息！休息完了我们就走！我们离鲁尔工业区只有三天多的距离了！”
　　系尔站在原地没有动。特蕾娅把头放在他的大衣中，只露出了一双穿着白色丝袜的腿。她连鞋子都没有了，跑出来的时候系尔没有时间给她穿鞋。他把特蕾娅放在地上，小女孩两只脚踩着厚厚的树叶，头发凌乱，一双眼睛哭的红肿。她怯生生的看着他。
　　“系尔，我想救他们。”
　　系尔伸手给她梳理了一下脏乱的头发，“特蕾娅，抱歉我们不能回去。是我的能力不够。我也很难过。但是请相信我好么？接下去的路程我们会轻松很多，我们会帮助很多人。
　　他轻声细语的安慰特蕾娅，即使他的内心很疲惫。旁边的老卡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猛地把酒壶扔了出去。
　　“这不是什么善良的世界！你想要特蕾娅活下去就得教会她只关心自己！”老卡低声咆哮：“你是个机器人你得分析出什么是轻重缓急！躲进冰窖的只有特蕾娅一个！你抱着跑出来的也只有特蕾娅一个！别再教给她去帮助别人的想法了这个世界不需要！”
　　特蕾娅哭出了声。她捂住自己的脸，撕心裂肺的声音从指缝间流了出来。老卡有些崩溃的撕扯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他尝试着冷静下来，最后却只能摸了摸特蕾娅的头发：“我很抱歉特蕾娅，我不是故意。”

　　“系尔。”特蕾娅两只手紧紧的抓着裙摆，她抬起头来看着系尔的眼睛：“你在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多萝妈妈被我们抛弃了！她永远都等不到我们回去的那一天！”
　　系尔沉默的看着她。
　　“我知道什么是应该什么不是不应该！”特蕾娅稚嫩的嗓子几乎沙哑了：“如果重新来一次，我不会丢下多萝妈妈！我也不会在桑德出门看外面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个人躲进冰窖里！我们该救他们！”她放声大哭，像是忏悔：“可是，我也希望能跟系尔一直快乐的生活下去啊……我是不是个坏女孩？我知道应该救他们可是还是觉得能逃出来真是太好了……”
　　老卡揉搓着自己的脸，没有说话。
　　混乱的世界，所有成熟的人类都摈弃了善良，每个人只在为自己的鲜活的生命奔波。世界观的颠覆对于成人来说轻而易举。可是孩子呢？他们懵懂、天真，不知道该如何将自己的生命凌驾于他人之上。

　　他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这个女孩。全都是欺骗啊，走出家门的时候他欺骗特蕾娅说多萝妈妈会等着我们回来，让她一个人躲进冰窖的时候他隐瞒了原因，特蕾娅那么相信他，所以他说得特蕾娅全都去做了。
　　现在特蕾娅后悔了，可是他呢？他没有。
　　特蕾娅揉搓着她的眼睛哭得停不下来，沉默许久之后系尔蹲下来给了她一个拥抱。老卡抱着自己的脑袋躺倒在一边：“休息吧休息吧，都累了。”
　　特蕾娅在系尔怀中哭了很长一会儿，最后终于安定了下来，沉沉的睡过去了。系尔将她裹在了自己的大衣中，像是几个月前雷切大叔裹着桑德。特蕾娅那么柔软，系尔闭上眼睛的时候想，也许被温暖的不仅仅是桑德和特蕾娅。

　　系尔闭着眼睛是在休眠，感应系统没有完全关闭，所以在半夜有人悄无声息接近他的时候，系尔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立刻睁开眼想要反抗，却被猛地反扭住双手按在了地上。
　　老卡的睡眠也很浅，反应的不比系尔慢多少，但是对方来的人不少，他也很快以跟系尔相同的姿势趴在了地上。
　　半夜天很暗，对面是几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男人。系尔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大腿上还被人踹了一脚。他还没有询问，一个站着的男人忽然就坐在了地上，压低了声音跟他的同伴道：“看清楚了，放开吧放开吧，是前几天来的那几个人。”
　　压着系尔跟老卡的人放开了他们。老卡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惨兮兮的笑容，冲系尔道：“没事儿，也是村里跑出来的人。”
　　一共四个男人，其中一个竟然是在村子中想要用一块熏猪肉跟老卡换几个故事的少年。老卡很显然跟那个少年比较熟，但是这时候几个人男人都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没有谁想要去接老卡的话。
　　“是人就好。”为首的男人抱住了自己的头，啪嗒啪嗒的掉眼泪，剩下的几个人也都难受的抹着眼泪。所有人说话的声音都放得很低，特蕾娅估计也是累坏了，这时候居然没有被吵醒。
　　“睡吧，早上起来大家出发，早点到达鲁尔工业区早点安全。”老卡挥挥手，率先躺了下来，他没有问村子里的人都怎么样。能跑出来这几个已经算是不错了。
　　系尔有些复杂的看着他。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打算。老卡很显然知道人体叠加更容易被扫描到的事情，按理来说应该是几波人分开走比较安全的。但是系尔只是跟着侧身躺下。不久之后他就听到了男人们相继躺下来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特蕾娅没有恢复精神，看见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几个男人没有感觉到太大的惊奇，甚至连基本的问好都没有。她垂着眼睛死死的抱着系尔。
　　没有人会有那个心情。系尔不知道他们的名字。男人们没有说也不去问，所有人都很平淡，甚至有一种近乎于死寂的感觉。
　　他们赶了一天的路。老卡点着地图带路，没有人去怀疑什么。特蕾娅一开始被系尔抱着走，后来有人主动沉默着接过特蕾娅，过一会儿再换一个人。他们抱着特蕾娅像是个什么光荣而伟大的任务，又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一根树枝。这些从村子中跑出来的男人大多数都是有家室的，他们看向特蕾娅的眼神儿像是在看自己的妹妹或者女儿或者儿子，透着一种心碎又恸哭一样的神情。
　　这一天几乎没有停，晚上的时候找了一片小树林休息。系尔主动承担起了守夜的责任。但是在午夜的时候他把老卡叫起来了。老卡基本上是一推就醒的，他太警觉了。
　　“嘘。”系尔竖起一根手指，拉着他往旁边走了三十多米。老卡揉了一下眼睛。“我们还有两天就到鲁尔工业区了对么？”系尔低声问道。
　　老卡四周看了一下，回答道：“脚程快的话一天半差不多。”他抬眼警觉的问道：“你想做什么？”
　　系尔有些手足无措，“我在想，该怎么跟你们一起进入鲁尔工业区。”
　　“这倒是个好问题。”老卡冷笑了一声，讥讽道：“我以为你会自己想明白的。你不想离开特蕾娅对么？”
　　“你的软件，能不能反过来利用？就是可以让我混在人类中不被发现？”系尔问。
　　老卡直接道：“不可能。机器人辨认同类是靠信息，做个软件干扰他们很容易，但是在人类那边，任何蛛丝马迹都可以让他们察觉出你的身份。”

　　“你考虑一下其他的出路吧。我不建议你继续跟着特蕾娅。”老卡疲惫的揉了揉眼睛：“系尔，人类跟机器人还是不一样。你站在人类中就不会惶恐么？你时时刻刻都得记住你的身份，开心不起来的。”
　　“开心的起来。”系尔反驳：“我有特蕾娅，特蕾娅就是我的世界，她在我就会开心。”
　　老卡张嘴就想说你知道开心是什么么？话到嘴边反而吞了回去，“可是你会连累特蕾娅。。
　　系尔黯淡道：“是的，我知道。”
　　——他其实并不服气。但是他不得不接受现实。他一心想让特蕾娅抵达的鲁尔工业区，根本就不可能接纳他。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退路。这种‘没有退路’的感觉越是靠近鲁尔工业区就越强烈。
　　“把特蕾娅交给我吧。”老卡捧着系尔的脸，快速道：“离开特蕾娅你很难过没错，但是到目前为止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特蕾娅不是么？别再想着冒险，鲁尔工业区里的人类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一旦事情败露我跟特蕾娅甚至是从村子里跑出来的那几个人都会被当成叛徒处死。大批人类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感情可言了，他们不会管你有多爱特蕾娅的他们只知道你是个机器人！”
　　说到最后老卡的眼睛中微微蹦出了血丝，他一字一顿道：“把特蕾娅，交给我！”
　　一瞬间系尔感觉自己卡机了，他看着老卡的眼睛：“你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走？”
　　“……”
　　“你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走？”
　　“……我很喜欢特蕾娅。”
　　系尔冷静道：“你在欺骗我们。你有别的目的。”
　　“……”老卡抱着自己的包，“系尔，我在研究一种小东西。它可以让机器人将人类辨认成同类。”
　　“我知道。你说过这个软件很不稳定。”
　　“但是现在我成功了。”老卡摊开手，粗粝的手掌中放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的晶体：“系尔，我成功了。”
　　“那你就可以让自己光明正大的活下去了。”系尔快速道：“可是跟我和特蕾娅有什么关系？”
　　老卡闭上眼又睁开。

　　“这个东西没有办法推广。制造它的材料太难找了。你想想系尔。战争开始才多久？从土地到意志，人类几乎已经完全沦陷了。我们需要一个‘信仰’，她必须是特殊的也是唯一的，她能够让机器人将她视为同类，她将会带领着人类走向新的纪元！普通人不需要知道这仅仅是因为一个软件他们只需要知道她是上天给予人类的眷顾！”老卡捏紧了手中小小的软件，颤抖道：“我只有一个机会，完成稳定性的测试并且让接受这个软件的人，成为人类的‘信仰’。可是这很难。首先的问题是怎么样才算是稳定？人选也很难找。要善良，要人性未泯，要有活下去的希望，要为了人类但是又不失去自私自利的感情。”
　　老卡裂开嘴：“人类需要‘信仰’，系尔。特蕾娅很合适，你也很合适。”

　　系尔张嘴又闭上。如果只是普通的稳定性测试，其实已经成功了。他们能够幸运的从村子中逃出来，不仅仅是因为系尔。特蕾娅的身上已经被安上了老卡的软件。她也被机器人当成了同类。
　　系尔知道老卡已经成功了。但是老卡不知道。
　　系尔明白他的意思了。老卡想让他修复网络接收点，然后接受EVA的文件，通过测试他是否会对特蕾娅下手，来测试软件的实用性。
　　为什么不呢？想想他对于特蕾娅，特蕾娅对于他，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测试方法了。
　　“可是如果你失败了呢？EVA的信息传输会让我得到更多的非人的力量。”系尔轻声问道：“我会杀死特蕾娅的。”
　　老卡没有说话。
　　这个人真是疯了。系尔想。
　　“你们本来就是我救的。更何况系尔，你没有别的选择。你想让特蕾娅安全进入到鲁尔工业区，就只能把她托付给我。”老卡这样回答他。气氛僵持起来了。系尔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隔着他们不远，男人们和特蕾娅都在睡觉。梦里可能是这几天来的悲惨的遭遇也可能是以前甜美的生活。
　　‘如果可以，我也愿意为了特蕾娅贡献出我身体的每一部分’。他曾经这么跟埃布尔说过。
　　有那么一瞬间系尔想过要不要带着特蕾娅离开，两个人也可以生活的很好，就像是桑德跟雷切，他们或许永远不会有一个稳定舒适的家，但是特蕾娅将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可是就在不久前的那个晚上，特蕾娅哭的那么伤心。他作为一个机器人，真的有能力去教导好特蕾娅么？
　　他张嘴说出来的是‘好。’
　　黑暗中老卡疯癫的笑了。他满足的拍了拍系尔的肩膀。不谈及‘人类’跟‘信仰’的时候他还是那个邋遢但是爽朗的男人。“系尔，如果我们失败了的话，我保证我会从你手中救下特蕾娅。那样对你来说也是非常圆满的结局不是么？一个被失控的保姆机器人伤害到了的可怜的小女孩，不会有任何人想去怀疑她的。”老卡说道，“来吧躺下吧，我帮你把网络传输点修好，等我们看到鲁尔工业区的那一刻，你来手动释放EVA的文件。”

　　旅途仍在继续。系尔再也不肯把特蕾娅让给其他人抱。老卡帮忙打着圆场，男人们虽然感觉到惋惜，但是都没有说什么。很快他们就更接近鲁尔工业区了。
　　“做好准备。”中午的时候老卡悄悄对系尔说。
　　他们两个坐在一棵树下。已经恢复了过来的特蕾娅正站着跟男人们说话。比起系尔忽如其来的冷淡，特蕾娅跟男人们的关系更好。那个名叫艾奇的少年非常的疼爱她，总是说特蕾娅像是他的妹妹一样可爱。
　　“系尔，抱抱我。”特蕾娅从那边跑了过来，张开双手：“抱抱我，艾奇说让你看看你手臂的力量还够不够，不够的话他可以替你抱着我。”
　　系尔抬头，不远处艾奇微笑着对他们挥手。他弯腰把特蕾娅抱了起来：“不管什么时候，我的力气都足够把你抱起来的。”
　　特蕾娅怀抱着他，小声说道：“其实没力气也没关系啦，我可以自己走的，艾奇他们也都很累了。”
　　“抱起来就不要放下了，我们现在就出发，走上大半个小时就差不多可以到达鲁尔工业区的边界了。”老卡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尘土，冲另一棵树下的男人们打了个手势。
　　大家都稀稀落落的站起来了。特蕾娅惊呼了一声：“系尔，轻点，你抱的太紧了。”
　　“抱歉。”系尔放松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老卡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老卡说的大半个小时是保守估计，实际上只过了二十多分钟，他们就远远地看到了红色的旗帜。男人们都松了一口气，特蕾娅暗地中却悄悄的触碰了一下系尔的胳膊：“系尔系尔，你今天怎么了？你的力气好大呀，我有点疼。”
　　这次系尔没有放松自己手臂的力量。
　　老卡插嘴道：“系尔可能是看见鲁尔工业区太紧张了，太紧张的时候谁都控制不好自己的力气。来吧，系尔，把特蕾娅给我，让我抱着她。”
　　这是一个信号。
　　系尔的手抖了一下，却没有按照老卡所说的把特蕾娅送到他的手臂上，而是把这个乖巧的小女孩放了下来。他俯下身轻轻吻在她的侧脸。老卡等待了一会儿，没有让这个吻结束：“系尔，可以了。我们很快就可以进去了。”
　　——系尔，可以了。
　　系尔闭上眼睛，轻轻把手放在了心脏处。很短一段时间后他就把手拿了下来，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动作。他垂着眼睛冲老卡点了点头。老卡满意的笑了一声，轻轻推了一下特蕾娅：“去吧特蕾娅，去让艾奇抱着你，系尔他累了。”
　　特蕾娅低头看了看自己只穿着白丝袜的小脚丫，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冲着艾奇跑了过去。艾奇看见她跑过来，笑着蹲下张开手把她迎进了怀抱中。
　　就在艾奇抱着特蕾娅站起来的一瞬间，一道黑影从后边闪了过来，漂亮的少年一只手按在了艾奇的头上，把他压在了地上。倒下去的时候艾奇紧紧护住了特蕾娅。他趴在地上用尽力气挣扎，另一只手把特蕾娅推出了自己的怀抱。
　　没有人反应过来，少年又一次抓住艾奇的头发，狠狠磕在了地上。红色的血流出来了。特蕾娅坐在地上睁大了眼睛，她哭出来的速度甚至比村子里其他男人冲过来的速度更快。女孩手上沾满了鲜血，暴虐的少年在她面前直起腰，露出了一个绅士的微笑：“女士，午安。”

　　他们离鲁尔工业区仅仅是十几分钟的路程。
　　特蕾娅尖叫着往后退。少年歪着头看着她，似乎很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恐惧。
　　系尔知道这个少年。几天前他带着特蕾娅从村子中逃出来的时候，那个少年站在门后，笑着冲他们挥手。
　　男人们接二连三的冲了上去。艾奇躺在地上抽搐着，整张脸已经完全被血色浸染，头发黏糊糊的连接在了一起。少年毫不在意的一脚踩了上去。
　　老卡终于慌了。他看着系尔，又看着那个少年。
　　这是个机器人。毋庸置疑。可是现在算是什么？老卡往特蕾娅的方向走，走了几步却又停下。系尔已经打开了EVA给他的文件，再老式的机器人接受那个文件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到时候腹背受敌，谁还能活着进到鲁尔工业区？
　　老卡站在系尔和少年中间，汗流浃背。
　　“上去帮忙啊！”系尔往特蕾娅的方向跑过去。老卡看着他的背影。系尔只是个保姆型的机器人，他很清楚。老卡咬着牙却没有上去帮忙，他头上冒出了虚汗，背包里的东西全部被倒出来了，他手脚发抖着寻找能够使用的东西。
　　男人们嘶吼着冲上去却很快倒下。少年悠闲的站在艾奇身上，他没有下死手，也没有对忽然冲过来又停下的系尔有什么戒备。能有什么戒备呢？在他眼中特蕾娅跟系尔都是同类。同类是不需要戒备的。
　　少年玩弄人类像是猫玩弄已经半死不活的老鼠。其实这时候如果老卡足够冷静他会发现机器人对待人类的态度在变化。一开始只是机械性的杀戮，现在却已经转变成了真正的‘玩弄’。
　　他们在进化。
　　可惜这时候老卡根本没有心思想这个。他终于找到了一把枪。他举起来对着那边。“我可是个要拯救人类的机械修理师啊。”老卡心想。他开了枪。
　　子弹穿过了系尔的胸膛，然后射进了少年的心脏。巨大的冲击力让系尔踉跄着扑倒在了地上老卡是个合格的机械修理师，如果不是角度不合适，他甚至可以同时毁掉系尔跟那个少年的心脏中的所有的智能软件。
　　因为隔着系尔，少年根本就没有防备，心脏中大部分智能软件被毁掉的那一刻，他就像是忽然石化一样，全身僵硬的倒了下来。
　　“解决一个了。”老卡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从散落了一地的找出了一个榔头。他拖着酥软的步子向系尔走了过去。
　　系尔脸朝下用一个狼狈的姿态趴着。“系尔？系尔？你还认识我么？”老卡蹲下来，手中的榔头高高举了起来。如果他的软件还没有接收完的话，或许我们还能说一会儿话。老卡乐观的想。
　　系尔抽搐了一下。远处的特蕾娅哭喊着冲了过来。她耳边一片呼啸声，雪白的丝袜磨破了不少，稚嫩的脚底已经磨出了微量的血液。小女孩跪在系尔面前哭的不能自己：“系尔，系尔……”
　　老卡张开嘴想说离他远点儿，却看到了特蕾娅那样心疼、想要触碰系尔却又怕他疼痛的样子，最后他的嘴张张合合，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边有男人颤抖着把艾奇扶了起来。
　　系尔仰着头看着特蕾娅。“特…特蕾…”他嘴巴张开又合上，却只能发出几个零碎的音节。
　　老卡有些难过。他伸出手想要按压一下系尔的心脏，看能不能稍微修理一下他的声带系统，至少能够让他跟特蕾娅再说一句话。但是他的手没有伸出去，耳边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卡还没来得及抬头，手中的榔头已经被男人抽走了。这个冲过来的男人脸上还带着艾奇的血，他看着系尔胸口没有流血的伤口跟他裸露出来的机械筋肉，面目狰狞却是异常的正义：“去死吧机器人！”
　　“不！等等！”老卡下意识的伸手阻止，却没想到系尔忽然之间就爬了起来，冲着特蕾娅扑了过去！男人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手中的榔头掉到了地上。系尔根本就没有理会男人跟老卡，他下半身还是瘫痪的，扑起来的那一下只能够到特蕾娅的肩膀。
　　他两只手紧紧环绕住了特蕾娅。特蕾娅被他压的蹲坐在了地上。即使已经到了这一步，特蕾娅也还没有露出任何恐惧的神情。
　　“系尔接受EVA的文件了！拦住他我现在带特蕾娅走！”老卡死死的拖住了系尔的脚，努力地往后拉，那个男人急忙蹲下来试图重新拿起榔头。
　　这就是老卡要跟这些男人一起走的原因。他拦不住接受信息后力量突增的系尔，所以他需要帮手，或者说仅仅是棋子，来帮他拖延时间，好让他带着特蕾娅进入到鲁尔工业区。

　　老卡想要松开系尔带着特蕾娅走：“拦住他！我带特蕾娅走！”他动作幅度大的疯狂心中的咆哮也疯狂——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软件不是成功了么为什么系尔还会对特蕾娅动手？！老卡恼怒着想要动作，却发现已经不需要他了。
　　“该死的机器人！去死吧去死吧！”男人高高举起了榔头，拼命砸了下来。
　　系尔没有反抗。他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
　　“我没有……”系尔伏趴下来死死的环住了特蕾娅的脖子，他整个身体都拖在肮脏的地面上，他的下半身已经没有了知觉，强壮的男人拼命击打他的腿部，人造的纤维皮肤像是裂开的蜘蛛网，崩碎的零件碎片撒了满地。“放开！放开特蕾娅！”男人喊着。
　　没有人看见系尔还在微笑，他坚持着用一种扭曲的姿态把头搁在特蕾娅的肩膀上。他依附在特蕾娅的耳边像是在说什么话，特蕾娅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拥抱他，他却很快被男人们粗暴的撕扯开了。
　　特蕾娅呆怔的站在原地，眼眶中迅速蓄满了泪水。
　　‘我没有’，没有什么？
　　系尔破破烂烂的躺在地上早就已经不动了，但是男人还是疯了一样的去击打他的下半身，很久之后他的同伴反应过来扔掉他手中的榔头，逐渐把他安抚了下来。
　　成年人都呼哧哧的喘着粗气。特蕾娅站在原地看着系尔残破的身躯。老卡沉默着弯下腰把她抱起来。他应该开心的。系尔最后还是没有伤害特蕾娅，那说明他的软件真的成功了。人类将会有一个信仰。
　　可是又不是那么开心。
　　他们继续往前走，抱着孩子，扶着尚在喘息的艾奇。背影在太阳的照耀下扭曲着，像是个什么深不见底的黑洞。老卡摸了摸肩膀上特蕾娅的泪水，轻声劝解道：“特蕾娅，系尔只是个机器人，你需要意识到这点。他接受了EVA的信息，就已经不再是爱你的那个人了。”
　　“可是……”特蕾娅在温暖的阳光中迷茫的哭花了眼，她哭的打嗝，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心中难过的想：“可是刚刚系尔说他爱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