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丢下你》春光灿烂李狗蛋

28、我也有改变的

　　九月的第一天，张定瞒着卓青云，偷偷去了趟寒山寺。
　　经过小学门口时，她恍然想起，今天是学校开学的日子。马路边一个小女孩戳戳她身边的小男孩，问她新买的米妮书包是不是很好看。
　　其实那天，是个阴天，乌云很低，迟迟没有落下雨。但是因为开学，城市的每一条街道都鲜活起来，拥堵，喧哗，连早餐小贩的叫卖，都要比平时响亮些。
　　这个夏天，已经过去了。

　　张定在庙前交了两百块钱，被告知算命先生现在还在吃早饭，让她等等。
　　她无所事事，在庙里闲逛，小和尚们拿着大扫帚扫地，摩擦地面的沙沙声，让她心安。
　　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张定无意间瞥见角落里的青团店，便在好友列表里找到林森的名字，问他要不要青团。
　　林森倒是回复得很快，张定无聊，就和他多聊了两句，从他那里得知，胡斐最近和他朋友分手了。
　　张定没有多惊讶，只在林森想从她这里了解一点内情时，淡淡拒绝，我最近和她也没什么联系。

　　她匆匆结束这段对话，再次返回主页面时，才看到卓青云20分钟前给她发的消息。
　　【昨天睡着了吗？】
　　她的脸上，缓缓荡起一个甜美的笑。她这一段时间睡眠不好，往往晚上十一点就闭上眼，翻来覆去，到天蒙蒙亮时才在浓重的倦意下眯两三个小时。这不是她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本还想和以前一样，靠吃安眠药控制作息。
　　可安眠药有一次被她随意摆在床头柜上，被卓青云看到。卓青云最近跟喝了假酒似的，平白生出一股要照顾好她的雄心壮志，当即没收了她的安眠药。下午便让人搬了一整套游戏装备到她家，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手把手教张定玩了几个游戏，还说她这就没事找事，要她睡不着的时候就干脆别睡，打游戏分散注意力。
　　于是张定通关了好几个游戏，失眠的症状非但没好，反而更严重了……
　　她的作息时间完全被游戏翻了个个儿，白天强撑着去上班，晚上回家就打游戏，赶上双休日，能一整天都窝在家里，白天睡觉，晚上游戏打累了出去吃夜宵。
　　不可避免的一个后果是，她胖了。
　　她本来是有早起称体重的习惯的，可搬了家后，没功夫买体重秤，所以这次发胖无声无息。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有一条牛仔裤无法扣上扣子了。
　　她深吸气，再次尝试，还是扣不上。
　　卓青云在后面沉沉发笑，张定顺手拣了条皮带扔过去，“都怪你！”
　　她手下有分寸，卓青云坐在窗边的懒人沙发上，皮带就落到他脚下。他将那皮带拾起来，重新扔回床上，说出来的话是为了安慰她，可语气，却是幸灾乐祸的：“好了好了，胖一点挺好，你原来那样，一看就不健康。”
　　张定冷哼一声，心想我要是再胖个20斤，你估计就说不出这种话了。
　　卓青云是不知道她这些心理活动，他站起身，走到张定身后的床沿那里坐下，看她把睡衣脱下，换上衬衫，低头扣扣子时，卓青云的手调开那层丝绸质感的布料，落到她的腰上。
　　张定以前是真的瘦，背脊上好像没有任何脂肪，脊柱凸出来，像一串佛珠。现在不像了，替代它的，是一条不太深刻的凹陷。
　　张定感知着他手的动作，扣子自上而下扣到第三颗被迫停住，扣也不是，不扣也不是，“……你干嘛。”
　　卓青云沉吟片刻，说：“好像是胖了不少……”
　　下一秒，张定就毫不犹豫地把卓青云那只作乱的手拿出来，接着往下扣扣子。
　　她的动作憋着一股气。卓青云却觉得可爱，她无论在任何情绪下，散发出来的气场，都是柔软无害的，让人安心。
　　卓青云双手按住她的头，不顾她的挣扎，在头顶落下一吻。
　　“快点穿衣服，我快饿死了。”

　　张定正发着呆，卓青云的下一条微信就出现了。
　　【我刚看了下排行榜，你啥时候排名都跑我前面去了，是不是上班的时候都在打游戏？】
　　隔着屏幕，张定都能想象到卓青云的语气，气鼓鼓的，又幼稚。
　　张定有时候都会有瞬间的恍惚，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工作了，还是在上学。因为卓青云几乎和原来没有变化，从语气到笑声，再到行事作风，无一例外，都是满到要溢出来的少年气。
　　有时卓青云笑着打趣她，或者是大言不惭地自夸，都会让她好奇，这个人的生活到底是有多顺遂，才有本事把这么讨人厌的话，说的自然不猥琐呢？
　　他的运气就是好到，岁月教给他必要的为人处世，生存技能，可从他那里拿走的，只有时间。

　　一个小孩子跑到她面前，说姐姐你可以进去了。

　　“对，你先别弄出大动静，让那小子可劲儿折腾，老头子最近不还给他牵线搞艺术品进口呢吗，回头他要是资金链出问题了，你就让傅明出面，把问题解决了，回头他倒的时候，咱们还能趁机赚点小钱。”
　　卓青云坐在市郊新开的会所里，晃动杯子里的酒，跟电话那头的人讨论接下来的行动。
　　胡明亮在对面轻笑：“那好歹也是你亲弟弟，你不让人回家就算了，家产也不分，还想从人家那里搜刮油水。心可不是一般的黑。”
　　卓青云挂了电话，将手机随意扔在桌上，想了半秒，又把手机拿出来，用指甲去拨旁边的那个按钮，把手机从静音调成响铃的。
　　他以前是听到手机铃声都会心慌的，手机永远是静音，电话接不到算了，反正很多事也不是非他不可的。
　　这个习惯是被张定硬拗过来的。
　　她是和他完全相反的那种人，非常强迫症，非常爱炸毛，有时候卓青云看着她大呼小叫的样子，都会好奇，也不知道她这个性子，是怎么忍下到嘴边的脏话，跟逻辑混乱的委托人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确认事实情况的。
　　又或许是工作把她的礼貌都耗尽了，卓青云早就发现，张定是个懒得处理私人关系的人，高兴了就接着玩，不高兴就走，她是没有等待一个人变好的耐心的。
　　胡明亮有次又质疑他突然打算结婚的决定草率且智障，他烦了，随口就想起这件事，讲给胡明亮听，以此来表示，我比你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都要更了解张定一点的。
　　没想到胡明亮听出的却是另一种意味，“她要真的是这种人，就说明她可能真的，是爱你的。”
　　他们这些人在一起玩，很少提爱，总觉得掉价放不开。于是他下意识就反驳：“为什么啊？她怎么就不能是惦记我点别的呢。”
　　“你看啊，她对相处很没耐心的，她要是还愿意找你，就说明，即使你混蛋成什么样，她都接受的。”
　　卓青云愣了愣，第一个念头是，这世上怎么会有平白无故的爱呢，可转念一想，张定好像什么都不缺，她如果就图他这个人，到底算不算得上是纯粹呢？

　　所以他再反驳，语气都无可避免地，弱了一些：“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为她，还是做了一些改变的。”

　　比如不再把手机调成静音。
　　这件事，张定其实跟他提了很多次，只不过语气都是轻描淡写的，他嘴上应承着，心里也没当回事。
　　直到有一天，他去朋友的饭局，后来又去夜场，周围环境太闹腾，他被吵得头疼，偷跑出去抽根烟的功夫打开手机，发现有5个来自张定的未接来电。
　　最近的一个，和现在相隔二十分钟，然而那时，已是凌晨三点。
　　他提心吊胆打回去，心想张定这次估计又得生气了，他深呼吸，决定电话一通，他就道歉。
　　张定电话接的很快，快到他的心思还没想完，接通后，有几秒的寂静。
　　“对不起……”
　　“你现在到家了吗？”张定的声音里，有轻易就能听出来的疲态。
　　“没有……”卓青云硬着头皮回答：“我还在外面，有个局。”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你去玩吧。”
　　卓青云想开口说点什么，可他的语言表达只在调笑她的时候管用，此刻语言匮乏，嗓子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下次还是注意看着点电话吧，不然我总以为，你是出什么意外了。”
　　他嗓音发涩，说好，你快点睡觉吧。

　　卓青云其实不是个容易有愧疚感的人。他的自我安慰能力很强大，总是能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自己从一片狼藉中摘出来。这次本来是一样的，他安慰自己，张定最近失眠，这个点没睡很正常的，也不是故意等的他，到最后，他甚至开始想，她就是爱想东想西的，凭什么要把错，都推到他身上来呢？可是那天，就是怎么想都不对了。
　　他不停想，不就是把手机静音关掉嘛，多大的事呢，他怎么就老是敷衍她呢。他过去觉得他们之间，要说感情也有，不过是建立在各取所需的基础上，现在居然会有些替她委屈，她怎么就找了个我这样的人呢。

　　卓青云后来就做了一个很讨巧的举动。
　　他总结出张定可能会给他打电话的几个时间点，在那段时间把手机调成响铃，确保每一次电话，他都能接到。
　　就像刚才。
　　他在发现自己下意识做出这个举动时，几乎都想把张定立刻拉到他面前，拿这件事在她那里卖个乖。
　　跟她说，你看，我其实也在为了你改变的。

　　我其实也有改变的。

　　张定后来没有去见算命师傅。
　　她对命运这件事，还是有敬畏之心的。无论算命的是真的有两把刷子还是纯粹胡扯，她都觉得，不该知道的事情，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所以她只在寺庙里逛了一圈。离开时，一个小姑娘从后面拦住她，告诉她，还可以祈福的。

　　张定对着佛像跪了半天，菩萨低眉，金刚怒目。
　　她有很多很多个愿望，很多很多没有得到的东西，在这个时刻，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有喜欢了很久的人，很多年后，她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居然还能和这个人在一起。
　　她的心被这一件事填满，连卓青云可能没有这么喜欢她，都显得不重要了。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迈过高高的门槛时，突然回头，在心里说：
　　那您就保佑我爱的人都能长命百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