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厉长洲

28、药物试验（上）

　　联盟药物设计院，是联盟和人工智能签订的《和平条约》中里最重要的一项——由人工智能提供技术支持，由联盟研发感官药物。

　　正如设计院落成那日，总统对全联盟的演说里讲的那样：
　　“联盟和人工智能，我们两方从长达八年的战火中走来，却最终求同存异、共谋发展。为的是什么？正是因为发展是时代的需求，而和平是发展的需求。联盟药物设计院，就是这一和平的具象化，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标志。”

　　何夕转了转手里的电子平板。
　　黑色的电子平板，是电子笔记本的升级版，能够在一定范围内收发信息。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但是联盟仍未能够重建无线网络。不是做不到，却是不能——在《和平条约》中明文规定的、不可逾越的禁区。
　　她百无聊赖地点开界面。没有新的信息，屏幕上空荡荡的。
　　设计院在联盟中心城的中心，所长办公室又在设计院的中心，而就在这中心的中心，却端端正正地摆了她这样一个全联盟最无事可干的人。想到这里，她无奈地一笑，起身向办公室外走去。

　　助理应该正忙着递送文书，办公室外间的桌面上，厚厚一叠人员资料被便签盒随意地压着。
　　她从笔筒里抽出一支水笔，草草写了张便签，告诉助理她已经离开、今天的工作结束之后不用再找她报备。

　　办公室外是一条直通通的走廊，会议室和文印室各占一边，紧接着，就是情绪研究所里所有研究员各自的实验室。
　　现在正是研发紧张的时候，从门口可以瞥到实验台前忙碌的人影。她没有进去做些审查的想法——纵然她有这个权限，但让研究者专注于研究，总是比让他们对着上级低头问好要好。她在走廊尽头的门禁前刷了护腕，轻轻推门出去。

　　门禁外是设计院的外围，环形走廊的另一侧是排得密密实实的药物试验房间，供分管药物设计的三所共同使用。她正想沿着走廊向大厅去，却在经过其中一间房间时停住了脚步。
　　透过合金房门上的玻璃窗口，她看见一张脸——一张和她的一模一样的脸。
　　任谁看到一张和自己一样的脸时，心里都会有些莫名的情感。在过去，这大概可以被称为缘分，也许是为了让失散的双子重新找到对方。但在新时代，这不过是最常见的事，同一批的新人类之间，并没有什么可以称为缘分的东西。
　　但她还是停下了，因为这张脸的主人，毫无疑问地正在试药，或者说，正在被试药——研究院募集志愿者，试验新药，采集数据。

　　隔着玻璃，她沉默地看着里面的情形。
　　房间的门没有关紧，她可以听到里头研究员和研究助理的声音。

　　门里的女子正接过一个透明的面罩，低头戴上。何夕知道这是嗅觉药物的试验。面罩里涌起浅浅的雾气，乳白色粉末状的药物在面罩里转了一圈，被女子吸入鼻中。她闭着眼睛，脸上露出享受的神情，熟门熟路地向研究人员比了几个手势。
　　“药物试验效果良好。”应该是助理在向研究员报告，“是否需要检测上限值？”

　　逼近感官极限的体验绝不会是一件享受的事，女子看起来知道这一点。她脸上显出慌乱的神色，双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想去摘面罩。
　　研究助理抓住了她的手。
　　“你可是签了合同的，怎么，拿了好处就想走人？”
　　何夕皱了皱眉，纵然她不认同研究人员的手段，但上限值测定的要求的确白字黑字地写在试药合同里。
　　女子安静下来。

　　浓重的乳白色雾气涌进面罩里，太过密集的粉末如同沙海，从面罩的底端漫上来。女子的眼中是惊惧交加的神色。
　　她张大嘴，想用力呼吸，但白色流沙很快遮住了她的嘴巴。
　　她睁大眼睛，努力地仰起头，可面罩覆在她脸上，这一动只能让雾气漫得更快。
　　她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双手用力拉扯着衣领……

　　在流沙没顶之前，女子突然望向门口的方向。被那双失了焦距的瞳孔对上，何夕悚然惊醒——如同在噩梦里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她推门而入。

　　“何所长。”
　　研究员看见了她，赶紧笑着迎上来。
　　“所长，我是嗅觉药物研究所的……”
　　何夕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我知道。停止试验。”
　　研究员愣了一愣，还是梗着脖子说道：“何所长，您看，我是嗅觉药物研究所的……”
　　何夕冲站在一旁的研究助理招了招手。助理忐忑地看了上司一眼，还是走过来。何夕拿过他手里的电子平板。
　　“五倍的药量？”她点了点屏幕上的实时数据，看向研究员。
　　研究员知道自己违反了试验规范，讨好地小声解释：“所长，这不是需要上限值吗？”

　　何夕挑了挑眉。她进设计院一周，除了偶尔签几个字，大把的时间可是全花在了看资料看规章上。
　　“药量梯度增加，每次增幅不得超过百分之二十。两次试验间隔时间不得小于一刻钟。若有不良反应，应及时停止试验。你自己看，你违反了几条？”
　　研究员被抓了现行，恼羞成怒地向助理一挥手：“还愣着干什么？所长说了，停止试验！”

　　何夕瞥了一眼女子，她脸上的面罩已经被取了下来。粉末混着泪水口涎，将一张脸弄得不成样子。
　　“违规的试验流程只能得到无效的数据。联盟的药物不是给你们这样浪费的。”
　　研究员赔着笑脸，诺诺连声。
　　他看着何夕的脸，仿佛有所明悟，“那所长，您看，怎么处理她？”
　　“按合同来。”何夕眯了眯眼，将平板还给研究助理，转身离开。

　　“好的，所长。”研究员看着门将要关上，赶忙大声说道。他回头看了试药的女子一眼，从助理手里夺过电子平板，几下删除了刚才的数据。
　　“叫安保部来把人弄走！”他粗声粗气地命令道。
　　“可所长说……”助理嗫嚅道。
　　研究员骂了一句，用力戳着屏幕，翻出了那份极短的《药物试验合同》。

　　“……如果该次药物试验可能影响被试者的感官功能，试验结束后，研究员需要确认其感官损伤程度并上报研究院备案。”

　　“该死！”研究员骂了第二遍，“这些渣滓，怎么偏偏给所长撞上了！”
　　助理小心翼翼地凑近了点，小声问道：“这会不会扣积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