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厉长洲

23、诱饵计划（下）

　　沈择想了想，开口问道：“所以你打算释放‘特洛伊’？”
　　威廉讶然出声：“你不是想将它交给联盟？”
　　“交给他们？”莉莉安的声音尖锐，带着显而易见的憎恨。她猛然抬起头，长发披散，双手紧握，眼中如有火光熊熊，“我的孩子活不了，他们也绝不能活！”
　　威廉握住她的肩膀，“莉，你不能——”

　　但他一时想不出“不能”什么——“特洛伊”毕竟是要释放的，这是六年来的共识，哪怕独立日时出现了一些波折。他想说不能擅自行动，可莉莉安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不能？我为什么不能！基地的位置已经被我传给联盟，‘特洛伊’的存在也是，你觉得联盟会允许它的存在？基地必然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你们必须现在就释放‘特洛伊’！”
　　她拉住威廉，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是联盟和人工智能把我们逼到这个地步的。它们根本就没有区别！他们不是人类，是和人工智能一样的怪物，冷血的怪物，你不就是因为这一点离开的吗？我们才是受害者啊，你现在又在犹豫什么？威廉，你会帮我的，你会的，对不对？求你了，威廉……”

　　威廉看向齐有杉，“将军，是不是提前‘特洛伊计划’？”
　　“不要求他！”莉莉安厉声喊道，她话语里的憎恨竟然不比方才提到联盟时少上一分。
　　她抬起头，看向齐有杉，秀美的面孔因为愤怒和鄙夷而扭曲：“哪怕全基地的人都跪下来求你，你也不会释放‘特洛伊’的，是吗？”
　　“将军！”威廉不可置信道。
　　然而已经没有时间了，地面开始震动，尖锐的警报声在基地里响起。
　　“看，联盟的军队已经来了。”莉莉安被威廉拉住，只能带着挑衅和憎恨看向房间里的几个人，她的下巴扬起决然的弧度。

　　“不是联盟，是人工智能。”齐有杉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什么都不知道，包括‘特洛伊’永远不会被释放。”他不再关注面露震惊愤恨之色的女子，在军用护腕上输入了一串数字。
　　“基地的电子屏蔽已经解除，所有通信已经恢复。”他从护腕里拿出一片蓝色的芯片，装进电子笔记本里递给威廉，“按照上面的安排指挥，后勤技术人员会帮你联通所有高级军官和管理人员。”
　　“将军，那您……”
　　“我还有其他事要处理。”

　　威廉低下头，沉默了。他闭上眼睛掩去了所有神色，一身筋骨紧绷到微微颤抖——没有人知道他在这片刻里到底想了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会想什么。他终于抬起头来，双手接过电子笔记本。
　　“是，将军。”
　　他一直看着齐有杉的眼睛。齐有杉比他高了半个头，青年得微微仰起脸。灯光拂过他金色的发丝，落进他的眼里。
　　——您是我六年前追随的将军吗？
　　——我是。
　　——那我，仍旧追随于您。
　　他眨了一下眼，抹去所有挣扎与质疑，抬手敬礼。

　　齐有杉看着面前跟随了他六年的副官，郑重地回了一礼。
　　“我只有一个要求，尽量拖得久一些，让后勤人员和伤员转移到联盟学校。”
　　“莉莉安，你也去联盟学校，”他最后命令道，“联盟会有人来接应，也许还会有办法。”

　　沈择从无菌室里取出血色的“特洛伊”，装进一个管状仪器里，用繁复的密码封上管口。
　　“这是毁减装置。”他将完全密闭的合金管交到齐有杉手里，银色的管壁外血红的指示灯开始有规律地闪烁。他最终还是问道：“您执意？”
　　齐有杉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将军，物竞天择。”教授扶了扶眼镜。
　　将军的目光锐利，“我辈，是为人。”

　　计夕看着眼前的一切，永远不会被释放的‘特洛伊’，特意传递给联盟的消息，闻风而动的人工智能部队，前来接应的联盟军队。毫无疑问的，这就是“诱饵计划”，局中人看不见它的全貌，甚至对它一无所知，却已经成为了它的棋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名：
　　诱饵计划。

　　走道里的感应灯在又一波轰炸后，闪了几闪熄灭了。一片黑暗中，杜知微抓紧了她的手交给莉莉安，“阿夕，你和莉莉安一起回联盟学校。”
　　她回头望去，实验室因为有独立电源还亮着灯。沈择还是一袭白色的实验服，背对着他们坐在银白色的弧形实验台前。无菌室的移门慢慢合拢，实验室的大门缓缓关上，于是教授留在了他的实验室。

　　杜知微在黑暗里松开了她的手，齐有杉带着“特洛伊”不知去了哪里，威廉开始紧张地指挥最后的战斗，她和所有要转移的人们聚集在训练场上……

　　“乔亚将军，按伤员现在的状态，她很可能醒不过来。”
　　“允许轻度刺激大脑。”穿着深色风衣的将领低下头，看着在昏迷中仍皱着眉的少女，半晌又低声补充道：“不要伤到她。”
　　轻柔的女声应了，“开始刺激大脑，监控思维活跃程度……”
　　浅蓝色的虚拟屏幕上，代表着思维活跃度的曲线没有规律地波动几次后，开始爬升。
　　“短期记忆活跃……”轻柔的女声汇报道。

　　计夕知道自己在奔跑，地下排水管道里还是那样的昏暗。她身后，正在撤离的人们惊惶恐惧的声音越来越远，而前方隆隆的炮火声愈来愈清晰。
　　我要回去，她只剩下这样一个念头。

　　基地所在的区域已经被连续不断的轰炸掘地三尺，排水管道被炮火斜斜地削开。阳光落进地下，水流从崩毁的墙体涌进面前只余下一片废墟的基地。
　　她顺着扭曲变形，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走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基地里。壁灯滋啦滋啦地响着，忽明忽暗的灯光模糊了死去的军人们的面容。鲜血和硝烟被流水带走，但浓重的血腥气在过去几个小时里发酵到让人窒息的程度。地面在接连不断的轰炸中震动，她扶着墙踉踉跄跄地向顶层奔跑——
　　直到看到杜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