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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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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月光如纱,轻盈地漂浮在丛丛幽紫的花木间。天际弥漫着诡谲不明的黯烂云朵,湿润的泥土宛如鲜血凝成,每一次清风的吹拂,都像是来自灵魂深处野性战栗的呼唤。渴望战斗,渴望撕裂,渴望血液和……你。
在郁郁葱葱的尸骨植物深处,一座巨大的鸟笼突兀地出现在月光下。笼子由黑色藤蔓攀援而成,层层荆棘生长断绝了一切生机,地底埋着琐碎腐烂的小妖骨骸,盛开在笼边的花朵长着尖叫的人脸图案。
风吹散了光影,鸟笼深处,端坐在鲜花毒蛇与白骨的王座上,少女睁开了猩红甜美的双眸。
那大概是可以用凄艳之词来形容的美貌。下巴尖尖,越发显得薄命无常。宛如血琉璃般光华缭绕通透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笼外的某一处。幽紫色的草木无风自动,无声地朝两旁同时齐齐倒去,现出一条完完整整的小道。
自小道终端缓步走来的白衣人一头比月色更要冷寒的雪银长发,金色瞳眸细长,纯金仿佛阳光刺破云层时的万丈利刃,瞳仁间有细小的竖痕,仿佛野兽般打磨出针毫序列散开的廓状。
——他的容颜仿佛魔界蔷薇盛开时第一抹停落残月的冷香。纵然冷意慑人,却依旧是清秀好看的。
……
黑暗中传来砰的一声,少女自梦魇重重的浅眠中醒来。眼睛未曾睁开,手中已经幻出细长尖锐的半月形利刃,看也不看地沿身周一圈横扫,没有迎来预想之中的切割感,反而是一声夸张的哀嚎,“嗷!”
这一嗓子彻底把她诡异的怪梦里拉回现实。“黄泉?”揉了揉眼睛,利刃从指间消失,只剩下对面一脸不满的修罗妖怪,“真是个笨蛋,以你的速度怎么可能真正打中我,居然还不连击而是收手,我要是敌人你早就死了。”
少女朝他翻了个白眼,“怎么会有你这种被同伴揍还嫌揍得不够狠的人。”
“同伴?魔界哪有同伴。”黄泉嘎嘎怪笑。
“因为你们救了我。”少女表情认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总是特别郑重,“谢谢,要是还待在绯族里我肯定死得很难看。”
“唉,真是白痴。”
黄泉拿她没办法,又忍不住吐槽,“怎么会有你这种把盗贼当救世主的人?”
“救世主是什么?”
“嗯,这个词是人类那边传来的,意思好像是……”只用语言没法形容,于是动上肢体语言,手脚并用了十分钟之后终于沟通成功。
她突然想起来,“黄泉,我做了一个梦。”
“稀奇,这事不跟你的救世主大人讲居然跟我说。”大惊小怪,“什么?”
“在苏醒时做了一个梦觉得有什么即将改变了很害怕,最后醒来时一切都没改变很安心。但之后又恨不得自己能改变追上那个人的步伐,真正改变了却又后悔了。”顿了顿,“我是说啊,我不想变……你明白吗?”
“……再见,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我才奇怪你为什么要把我叫醒。”
“靠,都是你中途跑题,妖怪又不会做梦。”修罗不由分说地扯着人往外跑,“雷禅要跟枢打架,快去看快去看,那个死宅千年难得从塔里出来一次。”
少女被扯得跑出去很远,她实在太瘦了,又因为常年处于失血过多状态而色素脱失,皮肤苍白得像纸捏成的鬼,发丝干枯发黄,宽大的浅色衣袍下露出纤细的锁骨,远远看去就像黄泉扯着一只风筝在魔鬼原野上奔跑,“藏马呢?”
黄泉又靠了一声。“早走了。”
“这样啊。”少女表情难掩失望,但很快强打精神,“还有,死宅是什么意思?”
“呃,这个……”
魔界有许多国家,大大小小,星罗遍布,但有两个国家因为他们的主人而变得强大。当这两位国王决定遵循妖怪好战的本性打上一场,来观看战斗的,坐收渔翁之利的,各种各样的妖怪势必不少,但强者之战,不是每一位妖怪都能真正看到。
“黄泉,放手。”少女脸色更白了,现在就算说她是冰河之国的冰女恐怕没人怀疑——因为整个人比雪更白。“我只能到这里了,再往前妖核就自爆了。”
上阶妖怪的战斗,光是妖力气场就不是低阶妖怪能承受。黄泉嫌弃地松手,“这里什么也看不到,亏你还是绯族的王脉直系。”
“说这话之前先看看我长得有多丑好吗?”
被她吐槽的对象早就跑的没影了,少女耸耸肩找了棵树藏在树冠里,警惕地对周遭展开戒备,毕竟在魔界,大家都不知道和平两个字怎么写。
就像明知道自己长得很丑一样,少女也知道自己很弱。会被藏马和黄泉带出绯族,大概是因为前者那时正在研究如何进入绯族遗迹,其中一把钥匙就是真正的绯族后裔血脉——还必须是王脉直系的。
因为太弱,少女无法继承族长一脉的“美”之王号。仅仅拥有纯正的血脉,在从血液中获取力量的族群里,被看作一个最完美的活动血袋,度过了作为食物与处刑材料双重身份生存的几百年。
就像一个不怎么好听的童话故事。主角从出生起就被迫接受了睡美人般森冷残暴的命运,在繁花似锦的鸟笼里孤独地当着所有人期待中的王,成长的每一日都伴随着循环往复的痛苦与折磨,令人欣喜的是她总算能够变得足够麻木,能够冷眼看待这一切,能够沉默忍受这一切——
直到成年那一天的来临,鸟笼第一次打开,在全族的殷殷期盼与欢欣鼓舞下,她迎来了与身为族长的亲生父亲的婚礼。
在鸟笼里的时候,少女也想过故事的结尾,那会是一片黑暗吧?即使充满了甜美的花朵与血液,也依旧是染着猩红无比的黑,他人的愉快是沉重的绝望枷锁,受限范围只在她一个人,压得筋断骨裂。
然后,她遇见了光。
魔界瘴气浓郁的原野尽头,一道残影远远掠来,带着银白的色彩,纵生出冷冽而高傲的线条,最后化作一个长发狐耳的青年,落座于盘龙虬结的树根之上,抖了抖衣角不存在的灰尘,唯有一对澄金的眼眸,看似漫不经心朝头顶的树冠望了望。
少女竭力压着嘴角,以免它扬起过于夸张的弧度。
坚硬的,明净的,剔透而利落的……银白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