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无声》胡*豆

24、第 24 章

　　凤曙回来没几日，京城外的蕙山上的桃花就开了，那几日前去赏花的人络绎不绝，凤曙听说山上的桃花开得漂亮也非带着我去，我怕到时人太多很容易走散不愿意去，可凤曙不同意，一定要带着我看看最漂亮的桃花，所以一大早就把我拉上了马车向城外的方向赶。

　　我本以为蕙山上的桃花开了会有许多人来此赏花，到了那里才发现是我想多了，那里人的确很多，可却是不一样的多法。原来蕙山早在三天前就被人封了山，不让所谓的“闲杂人等”入内了，因此，这几日来蕙山赏花的都是些公卿大夫，侯官子弟，和深阁淑女，这么多才子佳人打扮地花枝招展得齐聚一地赏花，其意昭昭。

　　说是赏花，其实就是赏人嘛，我说凤曙怎么兴致勃勃地非要来赏花，搞这么多名堂不就是为了给自己选王妃吗？我突然很生气，可又想想自己没立场生气，我突然就更生气了。

　　我们在山上走了一路，那些明艳动人的姑娘，一个个都偷眼打量着凤曙，当凤曙看到有谁含笑晏晏看着他时，他就一把把我搂在怀中，这下好了，那些姑娘都不看她了，开始拿眼睛睥我了，跟当初的阿荣一样恨恨地睥我。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凤曙肯定是把我当做抵挡暗箭的盾牌了，那些本来要投在他身上的“暗箭”，如今全部被“射”在了我身上。

　　我知道凤曙会拉着我来就是为了挡掉一些不喜欢姑娘的青眼，若是碰到合眼的，他一定就把我扔一边去了，果不其然，才走到半山的烟雨亭时，他就找个理由把我抛下了，说是有要事要办，让我在那等他，可我知道，他就是看姑娘去了，但我也不能拦着，因为我没理由拦着。我手里拿着凤曙刚刚折给我的结满桃花的桃枝，自己一个人在那堵堵地生闷气，难过地想哭。

　　其实我觉得这很正常，我本来就是个罪臣之女，而且还是个哑巴，给普通人家做小妾都不够格，更遑论给刚立下战功的定王爷做偏房，就算凤曙愿意陛下也不会愿意的。而且凤曙肯定是要娶个身份高贵的王妃的，我也没必要给他添堵，再说这么爱拈酸吃醋怎么可能是我会干的事？

　　看着眼前快被我拽干净的桃枝，我的眼睛又泛起了水雾。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贪得无厌了，以前我只是希望给凤曙做个妾，心想只要能够守在他身边就够了，可是如今我连妾都不算，居然就开始嫉妒起他的王妃了，我的心胸实在是太狭隘了。

　　就在我在烟雨亭胡思乱想之时，花影摇曳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扔下手中光秃秃的树枝，跑上前去看，那个眉眼依旧的美人，果然是月沁。

　　“（月沁！）”

　　“月沉妹妹！”

　　我看到月沁妇人的鬟髻，惊讶不已：“（月沁你嫁人了？）”

　　月沁神色暗了暗，说道：“我们这种身份，哪有资格嫁人，不过是给人做个填房罢了。”

　　“（那你的夫君是……）”

　　“月沉妹妹，还记得当初爹爹把我们许给了谁吗？”看到我讶异的目光，月沁点点头，“谁能想到兜兜转转我还是跟了他，不过他对我很好，我们苏家如今变成这样他还肯要我，我很感激他，他不但不嫌弃我罪奴的身份，而且也不嫌弃我…”月沁淡淡笑笑，又问道，“月沉妹妹，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一直在找你，夫君他还记挂着你，如果你现在境遇不好，不如随我入李府吧，这样我们两个互相也有个照应。”

　　我没想到月沁真的嫁给了当初抢走她簪子的猴子，可是，为什么我感觉月沁的笑容变得那么不明亮了呢，她的笑容总是淡淡的，像是在笑，可是却很难从中看出从心底溢出的开心。

　　“（不要，我现在很好，月沁，你不用管我，你只要照顾好你自己，我已经找到想嫁的人了。）”

　　“真好，月沉妹妹，你能找到想嫁的人真是太好了，”月沁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在为我高兴，可好像又在为她自己难过，我突然想到那个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莫名其妙的凤岚，可是，看到月沁蒙在云雾里的笑容，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月沁…）”

　　月沁仍是淡淡地笑笑：“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希望看到你对我笑。）”

　　“月沉妹妹，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不懂，有些事虽然过去了，但它仍是埋掉了一些东西，我还是会笑，可却怎么也笑不出当年他喜欢的那个模样了。”

　　我想起月沁那时和未来夫君斩断情意时的样子，想不到即便他们现在在一起了还是不能再还原当初的样子了。那我呢？为什么我还是放不下凤曙，为什么心底的渴望还是和当初一样呢？是不是从头到尾我就没有放弃过对他的喜欢，所以当凤曙向我敞开怀抱的时候，我奋不顾身地就迎了上去，也许可能从相遇的第一眼，当我从指缝间看到那个凤曙公子时，他注定就是我逃不过的劫了。

　　“（月沁，你还是要开心呀。）”

　　“放心，我会的。”

　　月沁和我相叙没多久月沁的夫君就来寻她了，在叠嶂的花瓣云中我看不清月沁夫君的模样，只是他的身影让我觉得很熟悉，可我却不知是哪种熟悉。

　　回眸的一瞬，我眼角的余光还瞥到不远处的一个素色身影，他腰间那个钱袋像极了当初我送出去的那个，我疑心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正打算上前一步看看，就被人叫住了。

　　“沉儿。”

　　凤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我瞥了一眼还未走远的月沁，担心凤曙看到她，情急之下我只能紧紧抱着他，凤曙似乎很意外我的反应，但是我坚持不肯放手，于是他笑了笑，搂着我的肩头，在我的耳边说道：“沉儿，我带你回安南，我们回安南好不好？”

　　我不知道凤曙怎么会突然提出要离开，可我想想，觉得这样也不错，离开这里之后他就再也见不到月沁了，而且我也想去看看凤曙长大的地方，于是我点点头表示答应。我又想到刚刚的事情，于是拉着凤曙的手，写道：“（那你选好你要带走的王妃了吗？）”

　　凤曙微讶，问道：“你怎么会这样问？”

　　我生气，凤曙居然还跟我装模作样，即便他说实话我也不会怎么样他，凤曙要娶定王妃，娶一个漂亮尊贵又不哑巴的王妃，我怎么会阻挠呢，我只是会有点生气罢了，生气罢了，很生气罢了。

　　“（你今天不就是来选你的定王妃的吗？）”

　　凤曙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笑了笑，点头道：“对，我就来选我的王妃的，带着她一起回安南。”

　　我撇嘴，接着写道：“（是哪家的小姐？）”肯定身家清白、知书达理、说话又好听。

　　凤曙挑挑眉，然后饶有兴致地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你都不吃醋吗？”

　　我怎么可能不吃醋，我现在肚子里都一肚子酸水，醋缸也没我酸味大，可我不能让凤曙知道，我极力挤出一个笑，写道：“（我不吃醋，我怎么会吃醋呢，我肚量大着呢，）”我拉过凤曙的手摸摸我的肚子，“（你摸，是不是很大！）”

　　凤曙嘴角的笑意逐渐消散，他瞥向我的身后，淡淡说道：“你不吃醋就好。”

　　我说我不计较，凤曙还不高兴了，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我都要气炸了，虽然我没有被气炸，但是我气得肚子疼，结果这一疼就疼了一路，然后下马车的时候我都被气晕了，结果一下马车我就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当我意识清醒的时候，我感觉有人在拿指头按着我的手腕，我睁开眼睛瞧了瞧，就看到一个白胡子老头一边捋胡子一边捏着我的手腕，而凤曙在一旁一脸着急地看着我。

　　白胡子老头眉头紧皱按了半天，突然眉头一松，嘴巴一咧，说道： “恭喜王爷，夫人这是有喜了。”

　　“你说什么？”凤曙听到这个消息又惊又喜，他变得激动，甚至有点手足无措。

　　“王爷，夫人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子了。”

　　有喜了？我怀上孩子了？已经三个月了，怪不得这些日子我的身体都不舒服，原来是肚子里有个小宝宝在作怪。

　　我惊讶不已，可转瞬我就反应过来，我咬着下唇，拉着大夫的袖子使劲摇头：“（我不要生下这个孩子！我不要生下他！）”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白胡子老头被我的反应吓到，他以探寻的目光般看向凤曙，凤曙一扫之前的喜悦，眼神变得冰冷，他示意白胡子老头和下人都离开，他背对我站了好久，良久他隐忍的声音似从虚空中传来：“你不想生下他？”然后他转过身，等待我的回应。

　　此时我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该摇头，我不清楚，我如果点头，他会认为我是在认同他的话还是说我想要生下这个孩子，而我摇头，意思是否定他的话还是不想生下这个孩子。

　　“说话呀！”见我毫无回应，凤曙喊出这句话，话一出口，他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的鼻息重重一喷，语气稍微缓和些，又重复了刚刚那个问题：“你不想生下这个孩子是不是？”

　　我低下头，用手指在锦被上写下：“（不想。）”

　　我不想生下这个孩子。我怕他会和我一样是个哑巴，会被视为怪胎，会被别的孩子叫做野种，被所有人嫌弃。

　　可是“想”的最后一划还没落下，凤曙就冲到了我的面前，两只手抓住我的手腕，眼底的愤怒再也压抑不住：“你以为没有这个孩子你就能和他在一起？如果我死了你们还有希望，可是只要我活着，你们就休想在一起！”我不明白凤曙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在我还未反应过来前，他又威胁道，“我告诉你，你必须生下他，如果他有任何闪失，我也不会放过那个人！”

　　我不明白，凤曙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孩子，他的娘亲是个罪臣之女，他的娘亲甚至没有名分，而且还是个哑巴。

　　我想，凤曙一定是为了折磨我，他之前没有找到折磨我的方法，如今他找到了，所以就不肯放过我了。

　　可我还是不想生下他，凤曙可以用所有的方式折磨我，但他不可以折磨我的孩子，我不想他是个哑巴，不想他成为一个“野种”。

　　于是我还是摇头，我挣脱凤曙的束缚，抓住他的手，含泪在他的手心写道：“（求你。）”

　　凤曙突然抱住我，发狠般抱住我，他的双臂环住我，让我无法动弹，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头，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不行，他是我们的孩子，沉儿，你必须生下他。”

　　我不想生下这个孩子，可是凤曙却不允许，他几乎每天都陪在我身边，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看着凤曙这个样子觉得他好累，于是也不再讲“不要这个孩子”之类的话，我只是每天担忧地靠在窗边，想象着这个孩子的将来是否会跟我当初一样，前半生只能被困在苏府的那堵墙里。

　　于是我也整日望着王府的那道墙，我想起以前的娘亲，那时我总觉得她是在盯着院门，等待爹爹过来探望她，可我现在又觉得，或许她也是跟我一样，盯着的是那道困住她的墙。

　　“你是不是想出去？”凤曙见我总是盯着墙看，于是问我。

　　我点点头。自从知道我怀上孩子之后，凤曙对我很好，他再也没有说过那天那种威胁的话，他会为我抚琴，喂我吃药，我喜欢什么他就给我什么，我想做什么他也尽量陪我做。他对我很好，可却是为了我肚子里那个孩子。

　　我把头抵在凤曙的肩头，他用胳膊环住我，轻吻我的额头，柔声柔气地说道：“天气好了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我点点头。

　　凤曙牵着我的手，就那样陪我看了一天的墙，可我却很开心，因为曾经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日子，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凤曙他给了我，我都应该感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