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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多情心事与天说 ...

  •   月已西沉,别墅遮住了月光,路灯张着吞噬一切的眼睛,觊觎着面前仅有的动静。夜如此深,如此宁静,如此让人难以捉摩。夜虫刮啦不停的叫着,那仿佛是上天为了试探人间先遣来的精灵。在这样的夜晚,看着谁敢肆无忌惮的放肆!奉劝世间所有居心不良的人,莫想趁着夜深人静做出让人不齿的勾当,你在做,天在看!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且说杨四平把田蓉与卫立行送到家门,一路上,他与清醒的田蓉一句话也没有说。似乎,不管说什么话,都不是合适的,直到车停了下来。他凝了凝神,醉态十足的下了车,走过去为田蓉开门。她似乎并不预备下车,坐着一动也不愿动。杨四平也不强求着她下车,就开了车后门,见着卫立行醉得正香,以至于让他不知道如何扶她起来。迟疑了一下,想,既然她能睡得如此香,就让她把这个车当作自己的床吧。
      杨四平看着田蓉也不想下车进屋,也就更不想拉卫立行起来。他又坐进驾驶室,头痛得厉害,便不停的用手指奋力搓揉两边的太阳穴,以期缓解一点难以自禁的痛楚。这时,他才后悔着没有像卫立行那样一醉方休。即便头痛得难以忍受,但心里另有一种痛楚,同样折磨得他不能言语。他不说话,田蓉同样也没有说话。这世界安静的教人难受。
      后来,杨四平实在支撑不住,便促着眉头扑倒在方向盘上。田蓉就在身边,她还是不愿离开,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折磨。他不知道此时的她在想着些什么。家,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安慰。可是,现在,她就在家的门口,只要一踏出双脚,蹬下车门,就能推开大门。她应该离开才对。他不想与她独处,她的不管是沉默,还是动作,都给他一种说不出来的痛楚。可是,如果她一旦离开,一旦在他的眼前消失不见,在他的心底,又未免不会产生一种寂寥,一种不能用言语说出来的惆怅。但是不管怎么说,现在,此刻,他还是希望她早点离开。他知道自己已经醉了,正在一点一点的丧失他清醒时刻留给她的那些美好形象。如果她真的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她应该立即离开才对。不管怎么说,不管他是多么想用自己的不好来让她对自己失望,对自己死心。但在他的心里,总还是残留着一点点自恋,总还是想在她的眼中留下一点点不让她厌恶的感觉。贪婪,是人的天性。如果一个人能把上天留给他的所有诱惑拒绝,那他便是圣人了。
      过了许久,杨四平终于耐不住这沉默所带给自己的痛苦,又加上他极力想逃开她的眼线,逃出她的世界,因此他扑在方向盘上,没有看她,不带任何感情的说:“回家吧。”
      她冷冷的回答:“一个房子,它不是家。”
      他说:“这个城市,我们都一样,只有房子,一个栖身之所,它便是家。”
      她说:“我不要这样的家。”
      “我们都身不由己,今天停,明天走。我们违背着自己的想法,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们,都是被上天遗弃的孤儿。我们有自己的一颗心,却过着别人的生活。我们都不曾是真正的自己,我们在为别人活着。”他说。
      “你是否相信传说,相信那两颗星会在今夜相会?如果可以,我要飞上逍遥九天。”她幽冷的说。
      “天上人的生活不是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所能想像得到。我所想要的,只是我旁边的这些人过得好。已经足够。”他说。
      “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过得好?”她说。
      这个问题杨四平怎么可能回答的出来。他只得沉默。他原本想说出许多安慰人的道理来,但最终,他只是沉默不语。
      “或者,我原本就是个来错的人。我没有她好。”她说,声音变得异常冰冷,直透他的心房。
      “你不是没有她好,只是我,——配不上。”他说。
      她转向他,看见他还是老样子趴倒在方向盘上,她的眼泪不自主的流了下来。她想看他的脸,特别是对她说话时的脸,她想知道,当他说起这些话时,他的脸上会有些怎样的感情。可是,他一直躲闪着她的目光。她看着他,不离一眼的看着他,她相信,他不会对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没有感觉,只是,他不想让他与她真正面对面的交谈。他总是这样。遮掩着自己的感情,拖延着别人的感情。可是,他越遮掩,越躲避,她越不可抑止的想解开心中那些幻想,那些迷惑。此刻,她多想读懂他的心!
      她说:“让我看看你的脸。”
      他不抬头,只抱着一种沧桑的感情说:“我已经老了。不再是原来年轻的样子。”
      她等他很久,见他不肯抬头与自己说话,深深的叹了口气,说:“从我成为杨家妹妹那一刻起,我已经死了。你,伙同她,杀死了我。”
      这句旧话足够刺激他的神经,他周身颤了个遍,不得不抬着头来,借着车内的灯光,看到她流泪的脸。“你不愿意,为何委屈自己?你从来都是个自由人,只要你想,你永远可以不与杨家扯上任何瓜葛。”
      她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的看着他的脸,那充满忧郁深沉的脸。他老了吗?她问自己。不,她从没有把他与苍老这个词联系在一起。如果说他的脸不是那种翩翩少年的光润,却是一种沧桑的成熟,可是,她也从来也没有把他与沧桑这个词联系在一起。他是怎样一个人?她到现在依然没有形象具体的比喻,可是,就是那样一种迷糊,恍惚,忽明忽暗的影子攫住了她那颗初谙世事的心。她伸出手,抚摸他的脸,每一寸肌肤,她都不想遗漏。最后,她的手停留在他脸上。他眼睛低垂着,让她抚摸了一阵,直到她的手停留下来。他伸出自己的手,来把那只停留在脸上的手提开。她不愿意离开他的脸,她知道,这或许是最后的占有。——多么短暂的占有!多么可怜的占有!他终于还是提开了她的手。这只曾经停留在他脸上的手如今竟然不知道搁往哪个地方,像是它突然凭空多生出来的一样。她无望的抽泣起来,他在另一边看着她哭,不安慰也不怜悯,变得孤独而又冷漠。后来,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支烟来点着——实在可怜!
      也不知道是田蓉哭够了,还是她已经不想在他面前再可怜的哭泣下去。她垂下头,擦了一下眼睛,继而下了车来,开了大门,朝屋里跑去。看到她下车开了门,杨四平的思绪也清晰下来。他也下了车,打开车后门,卫立行依旧老样子睡着不肯醒来,他也顾不上许多,尽力把她扶起来,下车。卫立行迷幻的睁了一下眼睛,但酒并没有醒,她一副软绵绵的样子,神志不清,更不能走动。杨四平没法,只得紧紧的拦腰搂着她走。因为即便他用尽了办法与力气,还是不能很好的把她弄进她的房子,所以,走了几步,他只好把她抱起来。可是,他自己本来就一副醉意朦胧的步态,又如何可以轻松的把卫立行抱进她的房间?最后,他只得把她放在了客厅的长沙发上,因为七月的天气,可以让她将就在卧室外面过一夜。他把她放下,不知道为何,她的手却还紧紧的攥住他的衣襟,费了老大劲,终于把她的手掰开。田蓉已经跑上了楼,应该是进了她的房间。杨四平只得去为卫立行冲一杯浓茶,权当醒酒。冲好茶,又催不醒她,只好又来扶她起来。扶了起来,闭着嘴又不肯喝茶,几次端及嘴边都晃头拒绝。杨四平本来心绪不静,这样,他便更加不耐烦起来,强扶正头,一灌,整杯都灌了进去,连茶杯都贴到了嘴上。卫立行这才睁开双眼,一副十分委屈的神态。杨四平正想把她重新放下,未及起身,不料她酒劲涌上来,不偏不倚,吐了他一身。他只得又去倒一杯水来给她漱口,然后她睡下了。尽管满身又累又脏,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他站起身来,看一眼由客厅向上延伸的弧形楼梯,田蓉还没有下来,他不知道此刻的她如何,但是,他终于还是忍住向上攀登的诱惑,又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沉睡的卫立行。他没有同她打招呼,轻轻走出客厅,又走出别墅门,转身来为她关门。他再看一眼她的客厅,发现田蓉正倚靠在客厅的门上,默默而哀绝的目送着自己离开。就在他踏出卫立行的客厅时,她却下来了。在她的身后,客厅里,寂寥的灯火辉煌着。他不忍再多看她一眼,她的眼睛,她的脸,便坚决的关上了大门,勇敢的登上了自己的车子,心里酸楚又无奈的说:“对不起。”
      他旋即离开,前面,只有路灯照着桔黄色的地,更远,夜色太浓。
      田蓉倚立在门上,人已经离开了,庭院的大门已经重重关上了,那沉重的声音敲碎了她的心,她困乏了,沉重的走进客厅,倦乏的倒在卫立行对面的长沙发上,缩起身子,闭上了眼睛。这七月的夜竟也让她备觉寒冷。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周身顿乏,可是,当她闭上眼睛时,脑袋里却不肯安静下来,像盛夏午后的暴雨,纷乱的打着沙地;又像清明时节的狂风,放肆的扫荡着花苗。她的思绪乱糟糟,千头万绪,理不开,翦不断,过去一些景象在她脑中忽闪而过:她的年幼时一个人无忧无虑的花丛扑蝶,她的校园里不谙世事的书海流连,她的唱歌,她的跳舞,——他的对她应聘时的冷落,他的为她画像时的专注,他教她速描时的良苦用心,他的温暖她心底的笑,他让她伤心透顶的无奈,他看她时的眼睛,她抚摸过的他的脸,他的体温,他的心跳,他的拥抱,他的手心,他的眼角,他的诗,——是了,他的诗。她拼凑了属于他的所有的画面,深刻的铭记于心间。而他的刚刚与她连上的两句诗,比往日所有的记忆更深刻,更清晰的镌刻在脑海里。
      天涯分两断,
      相逢泪沾襟。
      她不断的在心里吟念着这两句诗,可是,仅仅只是这样两句。她后来又把自己先前的两句与后面两句连接起来:
      迢迢银河岸,
      寂寞双子星。
      天涯分两断,
      相逢泪沾襟。
      千里鹊搭桥,
      对面人不识。
      她反复在心中吟念着这首没有结尾的诗,结尾原本是应该由他来续完的,但是为什么他却从此缄默不语了呢?她相信,在他的心里,早已经想好的结尾。他却故意不设结尾。
      田蓉把这首没有结尾的诗暗暗念了不知道多少遍。她想为它书写一个结尾,却一时总也没有合适的话语。她又想起自己后面想出来的那首诗,还有好多个不眠之夜胡乱编凑出来的那些诗,其中有这样一首极短的,也是她心间熟念的,它这样写道:
      如果这扇门不曾打开
      怎样的风雨能吹进小小的世界
      这小小的世界是片安静的海
      谁拉起风帆轻舟往来

      我心中有一段忧愁沉埋
      在夜里开出了寂寞的花
      田蓉感觉今夜不同于往日,这七月的夜怎么突然变得反常起来了?这夜呵!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冷彻心扉?她想去房间里披一床被子,而身子却不肯动一下,她已经累坏了。便不由自主的蜷缩起双脚,紧紧用手抱住自己的身子。她看对面的卫立行,卫立行若无其事的睡得正香。过了好大一阵,她也开始觉得天气并不像原来那样低了,便开始放松自己,后来,恍恍惚惚中还是睡着了。
      却说杨四平离开卫立行别墅,尽管酒意并未减轻,但是他上了车,便把车开得飞驰起来,他醉了,他的车看样子也醉了。有一个转弯,他几乎冲出了道路,所幸深更半夜,回家路上已经没有人,也没有车,整个道路,成了他的练车场。尽管危险,他还是平安的把车开回了住所。他气喘吁吁的爬上楼,开了锁,踢开门,像一滩烂泥一样摊倒在客厅的沙发上。
      月已西沉,余光正好照射到他身上,眩耀着他的眼。看着那半圆的月亮,再看这让月亮点亮的厅堂,他觉得异常孤独,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把他抛弃,与他相伴的,只有这快要下山的残月了,这照亮了牛郎与织女鹊桥的月,这七夕夜的月,这让人黯然伤神的月。这样,他就想起在明日酒店的顶楼上的情景,这个半圆的月曾经照过她的脸,凄清而又幽怨的脸。那时,一瞬流星画过天际,她在流星熄灭的时候低下头来。她相信命吗?见着流星是幸运还是不幸?她许了个愿还是祝福了一个灵魂?她相信神吗?那两颗星会在今夜相会吗?他想起她几次三番的想要喝酒,想起他扑落她手上的酒杯与酒瓶,不禁深深的叹了口气:怎么可以让一个人如此伤心难过?可是,自己能做什么啊!命运是什么?是遗憾吗?是错失吗?还是折磨?赶明儿,磨一把快剑,刺破苍穹,问苍天:这世间万物是否只是它手中的玩偶?她说:她想飞上逍遥的九天。他当时也在想:如果可以,他也想离开这喧嚣的世间。传说:在遥远的西部,有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神奇国度,名字叫华胥,华胥国中有一种叫建的树,沿着它攀登能够登上天界。可是,如今,这神奇的华胥国又在何方?这登天的云梯又如何能够找到?天下喜鹊为牛郎织女搭建的天桥,我们可否走过?那月中的婵娥是否也在为那两颗寂寞的星辰祝福?这一切一切的问题,萦绕在杨四平本来就塞得满满的心中。他自信自己是个愚钝的人,又如何能解开这些烦恼与困惑,他只是觉得心痛而已。他无法入眠,心中杂乱无章心潮难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中隐约出现了一首诗来,他太渴望与激动了,那首诗正是他此刻痛苦心情的真实写照。如下:
      谁告诉你,天的两边住着神仙
      谁又告诉你,他们将在那晚相会
      半弯的月亮照过你寂寞的脸
      满了又空的酒杯盛满月光,也盛满你的忧怨

      为何选择在那晚将自已灌醉/
      迷离的眼中你看到了谁
      你是否真相信传说,相信缘份
      相信那两颗星在那夜相会//

      流星划过天际,点一盏黑夜里的灯
      照亮了去路,照亮了你流泪的脸
      轻轻的你唱一曲凄美的鹊桥仙
      风在听云在听我为你泪流满面/

      你说,你有个小小的心愿,问我是否可能:
      我们的灵魂飞上遥远的银河,远离这喧嚣的世间?
      我频频倒酒,醉里同命运干杯--
      我只能同你醉一回然后说再见!//
      他又想起田蓉倚靠在门上默默送自己出门的情景,想起自己无奈的绝决。有时候他也想这样不是合适的做法,但是,经过了那么久时间的消磨,他却还一直没有找到应付她的合适做法。他一直在拖延着,在敷衍着,他一直相信:时间像流水,总会把从前的事不留痕迹的带走。
      杨四平辗转反侧不能睡着,月光已经消失了,现在的天空是一天中是黑暗的时刻。这过得是什么日子啊?!——他的头比任何时候都痛得厉害。他不断的坐起来抽烟,泡茶,直到天空显现出一丝暝色,他才在疼痛的折磨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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