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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五章。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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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局调看了录像,秦照的舅舅作为陶雨生学校的领导兼秦照家人前来调停这个事情。
“陶雨生,首先就是你个人风评有问题,不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吗?我知道你成绩很好,保研了我们学校的研究生,但是陶雨生,无论是作为你导师,还是作为秦照的舅舅,我不得不对你个人私生活糜烂而提出严重批评。这件事情学校里可以不做追究,你去跟那个被撞的同学啊,做做思想工作。医药费我们愿意全额承担,这件事情,还是私了比较好,对我们双方都好处。你好好想想。”
私底下。罗佩怡却拿了一包厚厚的信封塞到陶雨生的手里。
雨生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高三那年,罗佩怡也是这样找到了她,给了她一个信封,里头装着一叠钱。
“雨生啊,这件事情,是我们照儿不对。听说那个男同学是你的老相识了。你能不能帮阿姨一个忙,去说合说合……”
陶雨生的眸子,一点点抬起,望着罗佩怡。眼底似有深意。
接过信封的瞬间,陶雨生便在心里笃定了。99年的那场手术……一定,一定有问题。
她拿着这一叠钱,推开了陆翟河病房的门。
阳光洒在雪白的被褥上,他头上的绷带和腿上的石膏那么扎眼。向来都是板寸头的陆翟河,这一次额前的头发都要遮住眼睛了,还没有去剪。
他转过头,目光很平静。
沉默像是一只猛兽,将两人的灵魂撕咬拉扯着,几乎啃食成碎片。
陶雨生握住陆翟河的手,将信封轻轻放在他的手中。说:“这只是前期费用。后续的费用,罗阿姨说她也会负责到底的。你不用担心钱的事情。只不过,如果你收下这笔钱,就等同于同意私了了。”
他还是看着她。
“陆翟河。去找个爱你的女孩吧。结婚,生个可爱的孩子,挣钱养家,慢慢地变老。”她声音很低沉,带着一丝沙哑,“我也要,去过我自己的生活了。”
他终于不再看她,目光缓缓下移,落到自己手中的信封上。打开了,掏出了那一叠钱,问:“陶雨生,你希望我收下这笔钱吗。”
她背过身去。
他捏紧了那一沓钱。
“好,我……同意私了。”他拉住陶雨生的手,将这叠钱,放回了她的手中。
“嗯。”
她又将钱放在他病床前的小桌子上,抬脚准备走。
哗啦。
陆翟河把钱往角落里一甩,钱币四散开来,一片狼藉。
她的脚步戛然而止。
回过身去,将地上的钱一张张捡起来。她捡了很久。
“雨生啊。”
她拾起最后一张钱:“嗯。”
他凝视着她半蹲的背影:“你不是,不是我的雨生。”
“噢。”她顿了下,将钱叠好,却不知该如何放到他手中。
“如果有一天。”他注视着她的眼,“你后悔了。我也不会再原谅你了。陶雨生,你根本……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她捏紧手中的钱。她知道,他不要她手中的这叠钱,也不要她了。
这样,便是最好了。
“嗯。”
她转身离去。
2006年12月31日。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陆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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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1月27日上午,秦照经过九个小时的抢救,终于险险地保住了一条命。
八天后,他终于缓缓醒来。
他还记得,他在即将完全失去意识前,看到陶雨生慌张地从自己包里掏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的声音。他也记得,她将雨伞遮在自己身上,捏住他的鼻子,做着人工呼吸的模样。
话说得那么冰冷,恨意得那么强烈。
但她还是,没能做到最后一步。
她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秦照记得十八岁那年的雨生,从死亡的阴影中走出,却从眼底深处,散发着勃勃生机的雨生。就如同断枝出生出的小小新蘖,那么脆弱,却那么倔强。
她是一个,梦想成为医生的女孩。
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任何人活下去的希望。是她摸着炽热跳动的心脏许下的诺言。
那样的一双手,怎么会杀人呢。
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耳边吊瓶下的点滴声犹在耳畔。
“妈……”他看到病床便,眼下乌青,头发凌乱的罗佩怡,轻轻地问,“雨生呢……”
罗佩怡惊醒,听到他问的后,眼中的光却几番变换。
良久,她才说:“她辞职了。”
他的心口一疼。踉跄着爬起了床,拔下手中的输液管,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推开了阻拦的护士,往医院外跑去。
他拦下出租车,跑到了陶雨生屋子楼下,却从邻居处打听到她已经预备搬走了,房子也已经挂名在卖。
他打不通她的电话,他怎么样也找不到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好像就在短短的几天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倚靠在她家门前,坐了许久。地板很凉,夜很寂静。
等了一夜,也没能等到她回家。
次日,秦照回了家,拿了钱,不顾罗佩怡的阻止,定了最早的机票去了青山。
他记得,雨生去上大学时,他接她的那个小巷。但十一年过去,物换人移。原本的偏荒区,如今却成了青山市大力开发的新城区。一栋栋拔地而起的新楼,小区,公园,替换了原本的池塘,田野,还有小溪。
那破旧的小巷子还在,青石板路上却不再有青苔。大多也都没人住了,年轻人都去了沿海打工,老人或是跟着也去了大城市,或是都住进了新的电梯房安享晚年。
巷子深处,雨生原本住的屋子,楼上的的邻居却碰巧还在。听闻他小女儿也在前两年考到了一线城市上大学,如今正在准备着考国外的研究生。
那位姓林的伯伯,对陶雨生的映像却非常深刻。他说,大概快二十年前,她的姐姐陶雪至是考到了B市的名牌大学,那时候的高考和现在不一样,能考上专科就很了不起了。可惜上大学没毕业就病死了。而妹妹,也在十一年前考到了B市的大学,再也没回来过。
现在连青山这种十八线小城的经济都发展迅速,大家的生活水平都好起来了,林伯都五十多的人了,也开始学着用智能手机打字看新闻,学着语音聊天。已经工作的儿子前两天还给他买了IPAD,只是他捣鼓了很久,现在都不会用。
林伯说:“那个小姑娘,那过得真的是很苦。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有没有好起来。不知道她在B市有没有出人头地,有没有成家。”
是啊,一切都好起来了。所有人都好起来了。
可是,只有他喜欢的那个女孩,还被困在十几年前的痛苦里,苦苦挣扎着,却无法解脱。
“林伯,你知道……知道雨生妈妈和姐姐的墓地在哪里吗?”秦照问。
坐着出租车,七弯八绕。秦照拨开枯枝旧草,循着新踩的足迹,找到了那三座孤坟。
坟上的草还没拔干净,而石碑上的字却已不再清晰,混着黄泥土,他看到上头“陶雪至”的字样,不知觉间,鼻子发酸。
忽然听见周遭有什么声音。他走往旁边一看,眼泪却瞬间落了下来。
最左边的石碑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趴在坟上,脸贴着黄土,沉沉地睡去。她的头发脏乱成一团,她的眼肿着,眼角还有泪痕。
却如同被母亲温柔抱住的孩子,睡得那么安稳,恬静。
“雨生啊。”
她仿佛从美梦中被叫醒,看了看躺在面前的三座孤坟,又看着眼前的秦照。
秦照一下抱住了被叫醒的她,抱得很紧,她感觉到脖子处一片潮湿。
他膝盖一屈,在她面前,在她父母和姐姐的坟前跪下。
他知道,他没有资格祈求她任何的原谅,他也知道,他母亲犯下的错,他倾尽一生也不能弥补。
但至少有一句话,他必须说。
“对不起。”
陶雨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在坟前沉重地磕下头,惨白的脸色,死灰一般的眼神:“对不起。”
“雨生,我不怕死。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但是,你的路还很长很长。”秦照跪在坟前,声音喑哑,“你还有五六十年要活,你还要找一个爱你的人结婚,你的一生,应该要很幸福,很幸福……”
陶雨生缓缓地闭上眼。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啪嗒一声砸在妈妈坟前草上。
“陶雨生,我爱你。”秦照指尖发颤,触摸着墓碑上的字,“如果真的有什么,是我可以偿还你的,我一定毫不犹豫地给你,包括我的生命。如果……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换取你一生的快乐,我都可以给你。因为遇见你,是我生命里最美好,最美好的事情。”
雨生啊,这一路很长,很难,步履蹒跚。
在某个分叉口,你走错了方向,你来到了我身旁。
也许你的心里素来冰冷,也许你,从没想过要和我过一生。
但那七年,却是我人生中,最好的时光。
“雨生,走吧。不要再在痛苦的回忆里流连,去走回你,真正想走的路。雨生,拜托了,余生一定要幸福,要变回,当初那个眼中有光的女孩。”
人若生来苦难,便只有自己,能给自己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