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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唯一曾经一千次一万次想象过和江劲的重遇,在熟悉的,或陌生的,任何能想到的地方,却从来没想过,会是在婚礼上。
      天气这样好的下午,天蓝得高远,云白得柔软,连阳光,都是温暖灿烂的金色,秋天一向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季节。
      茵绿的草皮上撒满花瓣,白纱引路,红毯一直延伸向前,典礼台上有晶莹的香槟塔,随风微扬的大幅海报上是新人甜蜜的笑,随处都是盛开的洁白百合和浅色玫瑰,装饰着拱门,立柱,座椅……,铺着粉色桌布的长长西餐桌上白瓷器皿里是精致的西点,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和食物的香气,衣冠楚楚的宾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执杯闲谈,有活泼泼的小孩在人群中嬉闹穿过,洒落童稚的笑声。
      眼前的一切,让人有走进电影布景的错觉。
      最好的季节,隆重华美的婚礼,嫁给爱的人,是多少女孩的梦想。
      这个幸福的新娘,是唯一大学时的同系师姐于茉。
      唯一和于茉的交情从大学起就一直不错,接到于茉的喜帖时,唯一除了祝福,就是开心,总觉得这会是一场让人快乐的婚礼,只是,万万没想到,会遇到江劲。
      不远处的那个人,清清楚楚的出现在唯一的视野里,那个身形,那个侧脸,都太熟悉,熟悉得,她想骗自己那只是个相似的陌生人,都不可能。
      想起从前和他吵了架,她赌气不理他,他站在她家门口嬉皮笑脸地求饶,她隔着铁门的栅栏,瞪着他气鼓鼓地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他笑得皮皮地:阿唯你说谎,就算我化成灰,你都认识我。
      那时候他们才几岁?都是半大的小孩,电视里听来的台词被他用得不伦不类的,可小孩脾气总是来得快也去得快,她和他斗几句嘴,很快就连生气的原因都忘了,又跟着他出门玩得胡天胡地。
      只是没想到,每一次,真的都被他这句胡话说中,她总是在第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他就是化成灰,她都认识。
      但人真的好象有哪里不一样了,明明眉眼还是熟悉的样子,可在午后的阳光里,他一身简单的黑色礼服,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就让身边的人成了陪衬。
      她一直知道他长得好,从小就听厂子里无数大人夸过,可常常玩在一起根本就不觉得,等后来他搬了家,在初中时两人再遇见,才发现他在一群青春期男生里明显的鹤立鸡群,只是当时他在学校里是声名狼藉的坏学生,历史悠久的省重点中学里校园王子的宝座是轮不到他坐的,况且他对外表从不在乎,永远把校服穿得吊儿郎当,理短短的平头,头发根根如刺竖立着,冷冷的眉眼,带着叛逆期的愤世嫉俗,他总是和学校里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到处惹事,“刺猬”的绰号很快流传开来,老有人刺猬哥长刺猬哥短地跟在他后头叫,他领着人成群结党的在校园里横行而过,简直是和港片里的蛊惑仔看齐,学校把他当成十年难遇的反面典型,批斗教育了无数次,只是忌惮他的家世,不敢轻易记过,请家长的时候来的又总是他父亲的秘书,他就越发的嚣张,干脆就把刺猬似的短发留成了标志——那时候,女生们偷偷议论的总是他的“酷”,长相反倒模糊了。
      可现在的这个人,不修边幅的不驯完全不见了,微长的黑发,发型修得清爽,衬得眉目格外俊朗,不再是松垮的校服或是简单的T恤牛仔,笔挺合身的礼服把身材修饰得高大挺拔,气质沉静而从容,俨然一副都市贵公子的模样,哪里还有当初那个桀骜少年的影子?
      过去的一切,应该早被他给扔掉了。

      “远远就看到你站在这发呆,我说有什么事呢,原来是看人看到呆了。”
      唯一茫茫然的回头,就看到有人站在面前。
      现实涌过来,把过往逼退。
      一样是穿黑,眼前的这个,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休闲风格的西服外套随便一扣,米白衬衫领扣开着,露出颈间的黑色皮绳,麦色皮肤上的银质吊坠,在阳光里微微一闪。
      他微一挑眉,要笑不笑的:“怎么,看到我也呆了?”
      是蒋延钧,她今天的男伴。
      唯一回身,定了定神,不理蒋延的调侃,只是接过他随手递来的果汁:“谢谢。”
      清甜微酸的液体冰凉凉的滑过喉咙,唯一轻微地颤了一下,镇定下来,杯子里已经空了大半。
      蒋延钧笑了:“这么激动?他是你老情人?”
      果然是情场老手,眼睛真是毒,一句就中要害,唯一想笑,却笑不出来,撑着回他一句:“口渴了看到喝的当然激动,别无事生非。”
      蒋延钧嗤了一声,眼睛一转,嘴角就含了笑,潇洒地一举杯,朝唯一身后把笑容遥遥地抛了过去。
      唯一不用回头,也知道他是对着谁做的。
      她的眼里,不是除了那个人就谁也看不到,至少看清他身边在站了谁。
      是蒋薇惟,蒋延钧的堂妹,蒋家最受宠爱的小公主——蒋延钧这只花孔雀,对着自己的妹妹都要卖弄风流。
      花孔雀收了雀屏,说:“薇惟在那边,还有几个朋友在,我们过去打个招呼。”
      唯一抿了口果汁:“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不至于这么心潮澎湃吧?”蒋延均盯着她笑,“就只敢偷偷站一边看,过去说句话都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你的朋友我都不熟,你们聊的那些话题我又不感兴趣,站一边当花瓶多傻,我一个人待着不好吗?”
      唯一避开蒋延钧的目光,一低头,就把果汁一口喝尽,晃晃空杯子:“我去拿点喝的,你自便。”
      还没动,就被蒋延钧挡住去路,一伸手就夺了她手里的杯子,再一扬手,就有伶俐的侍者端着托盘走过来,蒋延钧放下空杯,问唯一:“你喝什么?”
      唯一瞪着他,笑了:“突然不想喝了,我去补个妆,你自便吧。”
      一直走出很远,人渐渐少了,唯一确定蒋延钧没跟上来,才松了口气,脚步放缓下来。
      再往前走,就是一条林荫路,两旁是高大的银杏树,在阳光里,铺了一路的金黄。
      银杏在北方是常见树木,这样的路很普通,普通到似曾相识。那时是夏天吧,烈烈的阳光里,路两旁的银杏树叶子绿得透亮,遮起一路阴凉,她明明就跟在他身后,他就是不肯回头,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一直走,一直走,到了路的尽头,他终于站住,恶狠狠地转过身,问:苏唯一,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她那时候真是把死缠烂打的功力发挥到极至,笑得没脸没皮的:江劲,我跟你一辈子,你就认命吧。
      那个夏天,她在那条路上走了很多遍,闭着眼走,都不会出错。路的两旁那时都还是荒地,一直走到尽头,就是一溜的围墙,开着很小的一扇铁门,那是医学院家属区的后门,铁门之后,是大片老旧的板楼,一幢接着一幢,几乎一式一样,灰扑扑的水泥墙面上有经年留下的斑黄水渍,一格格窗户密密麻麻挨着,装着铁栏,糊着纱窗,看起来杂而乱。江劲租的房子就在其中的一幢,黑黑的门洞,狭窄阴暗的楼道,墙皮脱落,贴满花花绿绿的小广告,楼梯间堆着各家的杂物,是谁家喜欢腌菜,老是能闻到酸呛的酱味,房子在三楼,很小的一居,夹在左右的住户中间,掉了漆的铁门露出锈了的栏杆,木门上贴着褪色的福字,一扇一扇开了,走进去,厅里只摆着张饭桌和几把椅子,再加上江劲睡的折叠床,连转身的地方都不剩了,她更常待在房间里,那原来是给江劲的父亲准备的,可他父亲那时一直住在医院里,她就淘了张小桌子搬进去,铺了报纸放在床上,就能用来看书写作业——她的专业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课业重压力大,她又兼了两份家教,只能这样见缝插针地学,江劲那时在电脑城里找了份帮人装机的活,总是很晚才回来,她常常看着看着就趴在桌上盹着了,半梦半醒间被人抱起来,知道是他回来了,没睁眼,人就往他怀里凑,迷迷糊糊地,还记得说:江劲,炉子上有绿豆汤,已经放凉了。
      闷热的夏夜,鸽子笼一样的房间,风扇呼呼吹出的热风,唯一只觉得身上汗津津的,江劲身上却有微凉的潮意,是刚冲过冷水澡,淡淡的力士皂的香气,他把她放在床里侧,低头时有水滴在她颈窝里,她伸手推他,嘟囔着:去把你的头发擦干。想睁开眼可敌不过困意,一沾枕头就这样睡过去。
      她以为,这样的相依为命,她就能真的跟着他一辈子,后来,她才知道她有多天真,她的一辈子,也就只有那个夏天。
      唯一没再往前走,转过身,要往来时的路回去,恍惚一抬头,就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
      离得太近,近得让她可以看得清他浓黑的眉,眉梢里藏着小小的月牙样的缺口,据说那是被还没满周岁的她抓伤的,之后就再也没长好,她从没印象,他其实也不会记得,可他就曾经很得意地指着这疤痕对她说:阿唯,你看,这是我们一抓定情的证据——那时候,《一吻定情》正红遍大江南北,他和她,真正是年少,一切才刚开始。
      唯一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他不是从她的记忆里走出来的幻觉,是真的江劲,她几乎要记一辈子的人。
      他望着她,目光深深,却不说话。
      唯一笑了,这算什么,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只可惜,没有谁能流得出眼泪。
      她还记得,那个很冷的夜里,是谁的声音比夜更冷,在电话那头遥遥传过来:你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这个人。
      一句话,把所有过往抹杀得一干二净。
      在她曾经想象过的重逢里,她会冷冷地瞥他一眼,就当他真的是个陌生人,漠然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不发一言就把他抛在身后,就象当初他抛下她一样干脆。
      但当他真的站在她面前时,她却没法这样做,因为他忽然开了口:“阿唯。”
      很轻的一声,象过去他无数次叫过的一样,平常地,却带着亲密,唯一有些恍惚,然后听到他说:“真的是你。”
      唯一嗯了一声,他还怔怔地,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
      听他问出这样傻的话,唯一想笑,又觉得心微微一酸,于是只是说:“我来参加婚礼,于茉是我大学时的师姐。”顿了顿,问:“你呢?”
      他静了一会,说:“骆津平是我的朋友。”
      果然是新郎的朋友,唯一点点头,笑了笑:“这世界还真是小。”
      那年,他忽然人间蒸发一样的消失,最初她还总怀有幻想,以为他不会走远,走在路上,总觉得下一秒他就会出现,后来,总等不到他,渐渐失望,最后接到他的电话,终于绝望,以为这一辈子,她和他就这样老死不会再相见了,可谁知道,他竟然还会出现,离她这样近——命运弄人,这一句,用在这里,算不算刚好?
      他没说话,唯一又问:“什么时候回国的?”
      他沉默得更久,才说:“去年三月。”
      去年三月,到现在,有多久了——她一直在这,从没离开过。
      唯一又点点头,没再说话,能说的话象都说尽了。
      手机在响,是唯一的,蒋延钧打来的,懒懒的声音里有轻佻的笑意:“补个妆也能补到失踪,是不是跟哪个野男人私奔了?就算这样,也该跟我打个招呼吧?”
      唯一从来没觉得蒋延钧的胡说八道听起来这样顺耳,她微笑着答了一句:“我这就回去。”
      挂了电话,唯一轻声说:“抱歉,有人在等我,先走一步。”
      这一次,终于轮到她,先转身把他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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