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水长情》小锦袖

4、再见

　　太阳落山，暮色四合，许眉换了身衣服，跟周崖来到校外咖啡厅。
　　周崖是这家咖啡厅的常客，轻车熟路的点了杯冰美式，然后问许眉要什么。许眉看了看眼花缭乱的咖啡列表，说：“跟你一样。”

　　二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相对而坐。
　　周崖话不多说，直接切入正题：“现在的情况是，音乐已经准备好了，但舞蹈还没有着落。我想问问你的意见，你是打算自己编舞，还是打算请别人来编。”

　　许眉斟酌着问：“能让我先听听音乐吗？”
　　周崖点头，递给她两只耳机，说：“手机里的不完整，先随便听听吧。回头你把邮箱给我，我发给你。”

　　耳机在许眉手里，手机在周崖手里，耳机线的长度有限，二人为了方便对方，皆不约而同的向前倾身，趴在桌子上。这大大缩短了二人间的距离。
　　近距离接触时，许眉发现周崖身上有种很干净的气质。可惜他今天穿的是深色衣服，如果换成纯白衬衫的话……
　　许眉摸摸鼻子，不敢再往下想。

　　周崖手机上仅存了段demo，纯钢琴演奏混合少许人声。
　　时长不足两分钟，许眉听完了，把耳机还给周崖，问：“这是你自己写的歌？”
　　周崖说：“是。”

　　果然厉害，许眉叹服。
　　她说：“我先试试吧，你有没有什么特殊要求？”
　　周崖：“请尽快。”
　　许眉：“三天，行么。”
　　周崖笑了：“也不用这么赶。”
　　没了耳机线的牵扯，周崖放松的靠回椅子里，语气温和道：“只要不是太慢就好。”

　　傍晚的咖啡厅，灯光朦胧又暧昧。许眉向路过的服务生借了纸和笔，写下自己的邮箱地址和电话号码。她把纸条递给周崖，目光深邃疏离的问：“还有别的事情吗？”
　　言外之意：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周崖也相当客套的回答：“没了，请便。”

　　许眉离开后，周崖才发现，她那杯咖啡竟还是满的，一口没动。

　　晚上八点整，三楼某间声乐教室内。周崖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刚清醒过来就听到门外有人在闹腾。

　　一男一女，正在打情骂俏。周崖侧耳细听了几秒，隐约能辨认出来人是谁。他懒懒的躺在椅子里，动了动酸痛的肩膀，转头望向门口。

　　反锁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走在前面的女生正想开灯，忽然瞥见窗边有个东西在动。一惊之下，忍不住叫出声来：“妈呀妈呀——浩远浩远浩——”
　　后面的董浩远听到呼唤，猛地斜冲上来。一手拉过女友护在身后，一手重重的把灯拍开，暴吼道：“什么东西——”结果话音未落，他其实就怂了：“周、周哥？”

　　只见灯光下，那窗前椅子里，四仰八叉的倚了个人。头发抓的乱七八糟，嘴里还叼了根笔，正目光幽幽的望着他俩。状态颓废而忧郁，像只炸毛的小狮子。
　　——不是周崖是谁。

　　董浩远松了口气，大大咧咧的走过去：“周哥，你怎么不开灯啊？”

　　周崖面前的电脑还开着，只不过早已陷入休眠模式，手写的乐谱铺的满桌都是，地板上还散落了几张。董浩远顺手抽掉他嘴里的笔，调侃道：“咋啦，又写歌把脑子些卡啦。”

　　周崖搓了搓脸，随手捞了只帽子，反扣在脑袋上，压住那满头乱毛。这才开口：“你们来练歌？”

　　董浩远搂着女友，嘿嘿傻笑：“我来练歌，桃子陪我。”

　　……
　　本来人就不聪明，谈了个恋爱，更是浑身都冒傻气。
　　周崖无奈摇头，起身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董浩远急问：“周哥你去哪儿？”
　　周崖：“回宿舍休息。”
　　董浩远似乎挺粘他周哥的，女朋友都暂时撇下不管了，只顾着围着周崖转：“周哥，你跟花年谈的怎么样了？”

　　周崖正在跟花年谈合同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董浩远就是其中之一。

　　“没什么进展，还是那样。”周崖淡淡的说。

　　“他们还是不太愿意让你唱歌？”董浩远问。

　　周崖低头整理乐谱，嗯了一声。

　　董浩远叹了口气：“这也正常，花年主打影视和综艺，向来不注重音乐方面的发展。更何况，国内现在的而音乐市场又这么低迷……”

　　没有市场，就得不到重视。
　　这道理周崖懂。在公司的眼里，艺人是利益的创作者，他们从商业角度进行专业的策划，力求实现利益的最大化。而他那点不值钱的音乐梦，只能作为附加价值捆在身上，浸染在俗世的利益中，失去它原本的色泽。

　　董浩远欲言又止。

　　周崖头也不抬：“有话就说。”

　　董浩远终于有机会把自己琢磨了好几天的想法说出来：“其实国内还是有不少公司做音乐的，虽然水平不咋地，但至少有施展机会。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非得选花年呢？”
　　周崖停下手里的动作：“你不明白？”
　　董浩远茫然摇头：“不明白。”

　　周崖忽然不说话了，目光逐渐变得深沉。
　　他猛然意识到，眼前的董浩远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不久前刚迈进大学校门，怀着满腔的热情和斗志，将梦想高筑于纯洁的象牙塔中。涉世未深，没经历过现实的摧残。年轻气盛，不懂该如何规避锋芒。
　　所以，周崖的决定，他理解不了。
　　在少年浅薄的认知里，大约也只觉得周崖是为了前程，而选择了花年，只因花年是个大公司，艺人的发展前景好。

　　“以后你会明白的。”周崖淡淡的叹了口气。
　　“那——”董浩远拖长了语调问，“周哥，你是准备签了？”
　　“准备签了。”周崖把厚厚的乐谱收进包里，“最多半个月，这事儿就谈妥了，我会尽力向公司争取音乐方面的发展。”

　　他说这话时，语气既随意又坚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董浩远最喜欢看他周哥这副样子，就像白蓝色的火焰，看上去冰冷宁静，实际上却有着最能灼伤人的温度。

　　董浩远望着他说不出话。
　　周崖收拾好东西，拍拍他的肩膀：“你们练吧，我先走了。”

　　安全通道里静悄悄的，周崖沿着楼梯缓缓往下走，脚步很轻，连声控灯都没惊动。他走到一楼时，隐约听到地下传来熟悉的旋律。他顿了顿，于是又继续向下走了一层。

　　地下负一层和负二层都是舞蹈教室，许眉大多数时间都在这一带活动。
　　朝五晚十，风雨无阻。

　　许眉微微喘息着，透过镜子与门口那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对视了长达半分钟之久，然后冷漠回头：“你非得每次都挑我这么狼狈的时候来么。”

　　周崖心里微动，她这是生气了？
　　他收敛笑容，沉默了半晌，才有点无措道：“抱歉，下次我一定提前告知。”
　　许眉没注意打量他的神情，她按掉音乐，去旁边拿毛巾擦汗。问：“找我有事？”
　　周崖：“没事，是你的音乐声太大，吸引到我了。”
　　“……”
　　许眉默默的又把音乐按开，并稍微调低声音。

　　周崖倚着门框，发现她似乎不喜欢亮灯。两次来，舞蹈室里都是昏暗一片。
　　“你刚刚跳的那是什么？”
　　“不知道，”许眉喝了口水，“闭着眼瞎跳的。”——结果睁眼时，镜子里无声无息的多了个人，她魂都快被吓飞了。

　　雪白干爽的新毛巾顺着额头脖颈擦了一圈，变得汗涔涔的，用力一拧，还能挤出几滴水来。许眉扔掉毛巾，问：“你来多久了？”
　　周崖：“不久。”
　　许眉自嘲：“刚刚有没有觉得我像个疯子？”
　　周崖：“没有，你跳的很有感染力。”
　　许眉：“感染到你了？”
　　周崖：“有点。”
　　许眉抱着胳膊，好整以暇：“那说说看，你都感受到什么了。”
　　周崖想了想，说：“挣扎、孤独。”
　　许眉眯起眼睛：“一个人，心里想的是什么，眼里看到的就是什么。这跟我的舞蹈没什么关系。”

　　周崖沉默了几秒，低声笑了。
　　室内只有两盏微弱的小夜灯，他的笑，许眉听得到却看不清。

　　许眉抿了抿唇，忽然动身走到门边，按亮了大灯。
　　猛然亮起的强光有点刺眼，二人不禁半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周崖已经不在笑了，许眉顿觉可惜。

　　她站在门内，他站在门外。
　　许眉：“你为什么不进来？”
　　周崖：“我可以进去吗？”
　　许眉盯着他不说话，心道，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
　　周崖解释：“我以为不速之客是不受欢迎的。”
　　许眉捋了把额前碎发：“进来可以，但你要给我唱首歌。”

　　周崖已经进门好几步，闻言，又迅速转身想出去。但是来不及了，许眉两步冲了过来，速度又快又急，一把将门狠狠推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许眉背靠着门，面对着他，含笑道：“唱一个呗。”

　　许眉从小性格有些孤僻。别的小孩还在街上厮混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学习跳舞了。她的人际关系很简单，表达感情的方式也很直白。比如现在——
　　她说：“我喜欢听你唱歌，特别喜欢。”

　　周崖低头，看着只到他胸口处的姑娘，柔和的问：“你喜欢听我唱歌？”
　　许眉眼睛晶亮：“是。”
　　灯光从头顶洒下，照亮她莹白的皮肤。
　　周崖垂眼扶了扶帽檐，说：“那跟我走吧，我们不在这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