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水长情》小锦袖

3、初见

　　周崖一直坐在钢琴前，负责为参选的所有舞者配乐。那些曲子，有她听过的，也有她没听过的，大概还有不少是他即瞎弹的。

　　许眉戳戳旁边的李曼辛，问：“他怎么在这？”

　　李曼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周崖？他是这次的主唱，歌就是他编的。”

　　许眉恍然：“你要早说是与他合作，我早就答应了。”
　　她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讨论天气的好坏，丝毫不在意话里的歧义容易让人误会。

　　李曼辛眼角跳了两下，问：“你认识他？”

　　许眉摇头：“我听过他的声音。”

　　一次偶然，她路过声乐教室，听到室内有人在唱歌。那声音很合她的口味，于是她忍不住停下匆匆的脚步，趴在门上偷偷向里看了一眼。

　　李曼辛深深的叹了口气：“我一般不太爱管闲事，但看在你我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好心劝你一句，离他远点吧。”

　　许眉迷糊：“为什么……”

　　她话音刚落，眼前便被人挡住了视线。
　　许眉抬头眯了眯眼，看清面前人竟然是白振山，一身西装革履打扮的人模狗样，歪着脑袋居高临下的俯视她们。
　　旁边软绵绵的挽着他的，是闫晓琴。披肩长发，眉眼精致，湖蓝长裙，小鸟依人。

　　许眉下意识去看李曼辛，发现她正聚精会神的看小姑娘跳舞，连余光都没给这俩人一眼。

　　白振山原本是冲李曼辛来的，没想到被人当场无视，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他摸着鼻子，相当霸道的把原本坐在许眉身边的两个小伙子请走，然后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了下来。

　　许眉自觉地往李曼辛那边靠了靠。
　　白振山脸上笑眯眯的，语气轻佻的对许眉说：“学姐你也来啦？”
　　许眉目视前方，敷衍的嗯了一声。她与白振山不熟，本能的不想多聊。
　　白振山见她那爱答不理的样子，竟也不气馁，反而越挫越勇，他凑过去碰碰她的胳膊，“学姐，咱聊聊呗。”
　　许眉又往旁边挪了挪，问：“聊什么？”
　　她实在想不出与他有什么好聊的。
　　白振山：“我没记错的话，学姐之前是不太喜欢参与这类的活动吧？”
　　许眉没答，白振山又笑问：“这次怎么突然转性了呢？”
　　许眉扭头看他，目光淡漠：“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振山摊手无奈的笑：“学姐，你对我未免太戒备了，我真的只想随便聊聊。”
　　听了这话，一直装死的李曼辛终于有了反应，她微微偏头：“白振山，你有话就直说，别绕弯子。”

　　一阵静默。
　　白振山与李曼辛对视了好几秒，视线相交噼里啪啦带火，许眉被夹在中间翻了个白眼，起身就想走。
　　李曼辛伸手按住她，目光却仍盯着白振山，不紧不慢的说：“白振山，你那点尿性我太了解，你是不是想劝许眉放弃这次机会？”
　　白振山没说话，李曼辛冷笑两声，毫不掩饰的讽刺：“想都别想，死了这条心吧……成天正事不干，心思全用在邪门歪道上，呵呵，也不配被人正经当个对手看。”
　　李曼辛最后这几句话，明显是在影射闫晓琴。
　　后者自然不甘示弱。只见她腾地站起身来，眼里燃着滔天怒火，直直的冲李曼辛走来，那神态似乎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入腹。
　　“我不配当对手？”闫晓琴冷笑着俯视她，“那么我想问问李会长，输给我这样不干正事、邪门歪道的人，心里有何感想。”
　　李曼辛坐着，闫晓琴站着，气势高低，一看便知。可下一秒，李曼辛也站起来了，她身材本就高挑又穿着高跟鞋，足足压了闫晓琴半个头。
　　“我输给你？笑话！”李曼辛抱着胳膊，盯着闫晓琴，“说过多少遍了，你捧着当宝的那是我不要的。怀揣了个被别人啃过的烧饼，还揣出优越感来了——”
　　“李曼辛。”白振山忽然出声打断她，他缓缓的站起身来，目光阴郁语气森冷，“你说谁是啃过的烧饼？”

　　简直三足鼎立，战斗蓄势待发。

　　许眉仰头望着这三人，心情不免有些复杂。他们这边动静不小，屋里已经有不少人好奇的往这边看了。许眉在心里叹了口气，也站起来，小心翼翼的拨开众人，向门外走去。
　　李曼辛分神叫住她：“你去哪儿？”
　　许眉头也不回的淡定道：“出去透透气，免得溅一身血。”
　　……

　　许眉长这么大，生活环境向来很和平，从未见识过这等场面，今天可算是开了眼了。她倚墙上深深吸气，感觉教室外连空气都是新鲜的。

　　没过多久，李曼辛也出来了。一脸的淡定自若，没缺胳膊没少腿，看样子是没吃亏。她望着靠在墙角的许眉，说：“闫晓琴上场了，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许眉摇摇头：“不用，以前见过，心里有数。”
　　李曼辛：“不要轻敌，撇开人品不谈，她这个人跳舞还是很有实力的。”

　　许眉仰头出神半晌，才悠悠说道：“其实，我倒不是怕实力比我强的人。”
　　李曼辛听了，脱口而问：“那你怕什么？”

　　天蓝如洗，微风轻拂，空气中隐约有钢琴曲在飘动。
　　许眉很随意的坐到地上，然后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李曼辛也坐。
　　李曼辛坐下。
　　许眉笑了笑，神情有些慵懒：“大约六年前吧，我参加了个社区性的舞蹈比赛。我觉得我跳的最好，结果公布后，冠军却不是我。我不太服气，于是就去找评委老师评理。”

　　“其中有个老师跟我说了句话——‘你输，是因为你得失心太重了’，我当时觉得很有道理，并很长一段时间把它奉为圭臬。我苦练基本功，努力调整心态，但并没什么用，几年过去后，我得失心依然很重。”
　　“直到去年，我回家过年，无意间和家里长辈提起这段事情，才从他们嘴里得知事情的真相”许眉朱唇轻启，“——狗屁的得失心，那奖杯完全就是她爸走后门买来的。”

　　李曼辛：“………”
　　许眉：“所以我从来不怕实力比我强的人，我怕的是那些没实力却还比我强的人。”
　　李曼辛不知该怎么接话好，只喃喃的说：“这个、这个心理阴影确实挺大……”
　　许眉凝望她：“所以，我问你，这次的这个淘汰和选拔确实是公正公开公平的么？”
　　李曼辛：“这世上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的公平，你要知道水至清则无鱼。”
　　许眉神色不变，继续逼问：“那么，你凭什么认为，我单凭实力就能赢过闫晓琴。”
　　李曼辛：“因为你俩背景相同，都是平凡家庭出身。除了实力，没别的可比。最多，她有个白振山，但别忘了，你也有我。”
　　说完，她拍了拍许眉的肩膀：“别多想了，安心准备舞蹈。”
　　许眉头向后抵着墙，两眼空空的望着天，心头忽然泛起阵阵的无力感。

　　轮到许眉上场时，教室里人走的差不多了，场地空旷了不少。但白振山和闫晓琴还在，周崖和李曼辛也还在。

　　许眉大大方方的走到地板中央。

　　四个评委老师里，有两个是教过许眉的。一见是她，皆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笑容，也算是送了她一颗定心丸。

　　“开始吧。”老师说。

　　许眉垂眼调整呼吸，余光瞥见窗前那人似乎回头看了她一眼。

　　音乐前奏响起，
　　是《风居住的街道》。

　　许眉的身体对节奏有种天生的敏感，舞蹈就是她的第二生命。她对待舞蹈的态度，决定了她在这条路上的成败。
　　抒情风的舞蹈对许眉来说确实是短板，但她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依然不容小觑。毕竟十五年来日雕月琢的功力不是白练的。
　　整整两分钟，许眉的节奏没有半点踩偏，动作没有丝毫瑕疵。身体力行的向大家展现了什么叫‘追求完美’。

　　许眉胸口微喘，抬头打量四位评委老师的神情。
　　结局是意料之中的全票通过。

　　许眉向几位老师九十度鞠躬致谢，直起身时正好对上李曼辛兴奋的目光。
　　许眉又望向白振山和闫晓琴的方向，发现那二人正瞪着她脸色发阴。许眉笑着向那二人微微欠身，做出‘承让了’的姿态。
　　然后转身背上包，潇潇洒洒的离开了。

　　初试结果当天傍晚就出来了，通过短信发至入选人的手机上，一共八名女生，许眉位列其中。
　　复式安排在三天后，八进四。

　　许眉按灭手机，大头朝下，趴在舞蹈室地板上。身上练功衫被汗水湿了个透，浅棕色的地板上也零落了几滴汗渍。许眉阖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李曼辛一进来，就被许眉死狗一样的姿势吓到了，急忙扑上来：“喂喂，你怎么了？”
　　许眉闭着眼睛，有气无力的动了动手指，勾住李曼辛的衣角，那意思是：我人没事就是有点儿累，你稍微安静点。
　　李曼辛音调降了两个度，说：“许眉，有人找你。”

　　许眉微微抬头，眼睛撑了条缝儿，问：“谁啊——”
　　话音未落，她涣散的目光越过李曼辛肩头，看到了门口那个瘦瘦高高的身影。

　　地下舞蹈室没开灯，色调昏暗又阴霾。那人已经迈动步走过来，许眉仍保持趴着的姿势。距离越近，她仰头看他的姿势就越费力。

　　“你好。”瘦高的人影在她面前蹲下来，摘下头上的棒球帽，向她打招呼。

　　“你好。”看清来人的脸，许眉翻身慢腾腾的从地上爬起来。她盘腿坐在地上，问：“是你找我？”
　　“是我找你。”周崖也坐下。他说话时的声音不如唱歌时好听，但也很舒服。

　　许眉问：“找我什么事儿？”
　　她和周崖，一个跳舞的，一个唱歌的，同校两年多却没什么交集，就像两条不同高度的水平线，遥遥相望却难以相交。

　　周崖说：“我是为了你的舞蹈来的，恭喜我们要合作了。”
　　许眉：“复式还没开始呢。”
　　周崖：“已经内定了。”
　　许眉：“什么？”

　　她乌黑浓密头发被发带松松垮垮的绑在脑后，散出来的几缕碎发湿漉漉的垂在鬓旁，额前还渗出细密的亮晶晶的汗珠。

　　周崖抛了两下帽子，说：“其他人还有待商榷，但你已经定下了，是领舞。”
　　许眉望向李曼辛，见她也点头，便知这事不假。
　　“谁定的？”她问。
　　“老师定的。”李曼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