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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三十四 ...

  •   韩乐池的上衣敞开着,白皙的胸口有一块乒乓球大小、不规则的焦黑皮肉,血丝和□□在残留在伤口周围,看起来十分可怖。
      那个位置从前有个刺青,从前韩乐池不愿意让俞峤看到,而这次变故后,这个刺青的存在成了再也无法保留的秘密。
      俞峤简直不敢置信,完全无法自制地咆哮道:“你做了什么!”
      韩乐池一惊,手里的金属汤勺被他松手掉在了地上,发出了脆响。俞峤顺势看向他的手,果然右手的手掌也有严重的烫伤,伤口周围泛着焦黑,里面露出了水红的血肉,指节和手掌都肿大了一圈。
      俞峤一个跨步走到韩乐池面前,用力地抓着他的肩膀,咬着牙齿问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
      韩乐池睁大双眼一脸茫然地看着俞峤,整个人在细细地发抖,惊慌失措又可怜柔弱,可就是这样看起来软弱的样子,居然狠心地用烧红的汤勺硬生生地烫掉了自己胸口的一块皮肉。
      俞峤觉得自己仿佛能感受到心脏被那把泛着可怕炙热的汤勺烙烫的感觉,白烟伴随着吱地一声,就硬生生地带走一块血肉,痛到要佝偻着背才能缓解一二。
      “对、对不……起……”嘶哑陌生却又熟悉的嗓音,突然磕磕巴巴地发出古怪的音调,俞峤睁着泛血丝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韩乐池,韩乐池迎着他的目光掉下一串眼泪,那句“对不起”却说地越来越流利。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遍地道歉,伴随着哭泣和哽咽,说得支离破碎,说得那么凄楚可怜。
      俞峤像一头困兽,听着韩乐池嘶哑痛苦的歉意,一字一句都像针一样扎在刚才被他狠狠烫伤的心上,又疼了一次。
      他克制了很久很久,却始终无法让自己真正的冷静,他想叫韩乐池不要在道歉了,不要说对不起,不要哭了,告诉他一个理由啊,告诉他为什么要这样伤害他自己?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对,做得不够好?这么长时间24/7的陪伴都不足以消弭一丝一毫的痛苦嘛?
      这些问题反复地蚕食着俞峤的理智,他想问,可是又不愿意用这些话再伤害一次怀里的人,他百般忍耐,最终忍无可忍地甩了韩乐池一巴掌。
      那一巴掌,把韩乐池的脸打得偏向一边,一巴掌,终于打断了入了魔一样疯狂重复的那句“对不起”……
      关于这个晚上后来发生了什么,俞峤的记忆是模糊的,他依稀记得自己给俞峰打了电话,后来何医生来了,然后袁州也来了。
      他和韩乐池被分开在两个房间,俞峰陪着他枯坐,袁州和何医生大概处理韩乐池身体和心里的伤口去了。
      俞峤恍恍惚惚地问俞峰:“他为什么一直在哭?他是不是很疼?”
      俞峰一怔,试探着回答:“哥,我好像没听到啊……”
      这房子隔音并不差。
      俞峤扭头看看俞峰,疲倦地抹了一把脸,然后站了起来往韩乐池的房间走。
      俞峰跟在后面喊他:“哥,你去干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呢?”俞峤握着门把手止步,扭头看着弟弟苦笑,“我只能去陪陪他。”
      俞峰能说什么呢?拍了拍哥哥的肩膀,权作安慰。
      俞峤进房间的时候看到袁州拖了一把凳子正坐在床边看着韩乐池,何医生则在给他的伤口清创。
      所有坏死的皮肉都要剪掉、剜刮干净,然后才能上药,包扎。何医生做的很慢,手上刚刚处理完,现在刚开始处理乐池的胸口。这个过程让人看着就觉得生疼,索性韩乐池睡着了,尽管沉睡中亦不安稳,好歹不至于醒着再受这份罪。
      俞峤走过去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韩乐池的脸颊,他打那一巴掌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留情,韩乐池的脸上肿了很大的一块,看起来十分凄惨。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做错了什么?”俞峤问这话的时候都没有抬头看袁州,虽然语调低沉平稳,可是明晃晃的痛苦却充斥了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袁州用手指揉了揉眉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柔声说“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没有错。”
      这话和理智说给俞峤自己听的是一样的,他并没有错。不纵容乐池病态的亲密,一点一滴拉开距离,陪伴乐池康复,这当然没有错。可是再多的没有错也比不上见到韩乐池自残对俞峤的冲击。
      他靠在床头,疲惫地说:“没有错有什么用呢?他胸口那一块,会留疤吧?”
      何医生适时地安慰道:“整容技术那么发达,几次手术就能让这个疤痕变浅的。”
      袁州却明白俞峤说的远不止□□上的痕迹。他用平缓温柔的语调解释:“正常人再怎么努力去共情也无法完全理解精神疾病所能带来的痛苦,当精神承受达到了一个极限,那么摧残□□来获得某种平衡,虽然残酷可怕,可是无法苛责。你要陪伴他康复,那么你恐怕要一次次去承受这些对他和对你来说都是折磨的情景。”
      “他到底承受不了什么?”俞峤执拗一个答案,袁州说常人无法感同身受的痛苦,即使无法感受,他也想要知道。对乐池来说,现在的生活里到底还有什么是无法承受的沉重伤害呢?
      袁州给了他这个答案:“自残对乐池来说是寻求你关注的一种激烈表达。”
      俞峤听到了,他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手指一直不停地摩挲着韩乐池的脸颊,仿佛一种徒劳的安慰。
      到底该怎么办?
      俞峤需要做一个决定,这个决定不需要旁人的意见,甚至不需要其他任何人知道,他想要听从自己内心真正的声音。
      袁州对韩乐池病态依赖的担忧出于医生的仁心,可是能够治愈人心的远不止医术。韩乐池用最激烈的方式强调了自己的诉求,俞峤再也不能装作看不见了,他现在只需要问问自己,他能不能给韩乐池他想要的就可以了。
      韩乐池哪怕真的依赖自己上瘾,又怎么样呢?俞峤扪心自问,如果真的有心要护着韩乐池不受风雨,难道做不到吗?
      简单的两个问题,他很快地作出决定,甚至毫无来由地生出了奇怪的自信和坦然。去他的后遗症,俞峤有些不屑地想。

      昏睡的韩乐池不需要袁州,何医生在凌晨时完成了清创包扎,俞峰代替俞峤把两位医生送走,家里又只剩下韩乐池和俞峤。
      俞峤将凌乱的厨房复原,洗了个澡之后睡到了韩乐池身边,他小心地侧躺着,将韩乐池圈在自己怀里。
      手臂刚刚拦腰搭在韩乐池身上时,被他虚虚搂住的人睁了眼,扭头看向身侧。
      俞峤和他对视,问道:“伤口疼吗?”
      韩乐池眨了眨眼睛,一串眼泪就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你最近很爱哭。”俞峤想要笑一下,可是终究还是难以轻松地弯起嘴角。
      “对不起……”韩乐池一张嘴,有些嘶哑和发音奇怪的道歉又从那双嘴唇间吐露了出来。
      俞峤皱了眉,他实在不想再听到这句道歉了,但他不能再用甩韩乐池一巴掌的方式来打断他的话,所以他自然而然地用了点别的办法去堵住韩乐池的嘴。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想象过乐池的嘴唇吻起来会是什么感觉。柔软?干燥?温暖?然而事实上,他现在只是轻轻地贴住了一双轻颤的、冰冷的唇。
      俞峤在心里哀叹,但又莫名觉得沉迷。这个吻开始的很突然,但是俞峤并不想让它显得仓促唐突。他花了点时间温暖韩乐池的嘴唇,轻轻地、温柔地撬开他的唇齿,然后让舌头进入韩乐池的嘴里。
      仅仅是舌尖和粘膜的接触就能带来细小的、酥麻的快感,俞峤从前觉得这种说法未免夸张大于实际,然而事实上他现在几乎忍不住起了反应。
      令他多少安慰的是韩乐池终于染上血色的嘴唇和发红的脸,这可爱的反应让他的窘迫像一个小小的气泡一样“啪”地破裂了。
      “喜欢吗?我很喜欢。”他说。
      韩乐池不知不觉已经从平躺改成侧卧,伸手抓住俞峤衣服的前襟,原本就有些滞碍的发音因为窘迫而更加破碎。
      “你……为、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亲你?”俞峤笑着问。
      韩乐池张着嘴半天没有发出声音,也不知道是药物的效果还是真的反应不过来。
      俞峤不想让他着急,伸手安抚似地摸摸他的头发却忍不住顺势划过他的耳廓,将他的耳垂捏在两指间轻轻地揉。
      “亲你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啊,傻瓜。”
      俞峤别开了眼,并不盯着韩乐池看,眼神只落在指间的耳垂上,果然见到那块温软的玉肉慢慢变红。
      他笑了:“你耳朵红了。”
      韩乐池不答,俞峤不甚在意。他其实并不是太需要韩乐池言语间的确告,他长了眼睛是用来看人、看事的,乐池对他抱有什么样的温柔情愫,并不需要靠语言去确认,因为人的语言有时候并不诚实。
      哪怕言语支离破碎、声音嘶哑刺耳,韩乐池还是坚持地说:“不要、同情……”那个“我”字淹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俞峤却没有错漏。
      他低头看着韩乐池用脆弱的姿态依偎在他身边却又坚持隔着一点点的空隙,看着韩乐池垂涎欲泣的表情,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我今年叹的气加起来比前半辈子还多,”俞峤说,“我觉得该怪你的,可我舍不得。”
      他抓着韩乐池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不容拒绝地放在自己的胸口:“我喜欢你,如果你不愿意听我用嘴说,那么请你听我用心说。”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名字,比我们认识还要早,”俞峤没有松开手,于是他们保持着这个有点奇怪的姿势交谈,“我觉得叫这个名字的人不该有那么悲惨的遭遇。乐池乐池,积乐成池,我想让你快乐,每一次说,都是真心的。”
      韩乐池的眼泪从俞峤把他的手按到胸口开始就在滴,一直一直流不尽一样。俞峤叹了一口气,这次却没有再笑话他爱哭。他不厌其烦地用手指去抹掉韩乐池的眼泪,直到那点水痕真的被他拭干。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韩乐池终于停止了哭泣。
      俞峤困扰地看着他:“这一次我没办法抱着你了,我怕弄痛你。”
      韩乐池笑了一下,但笑意很快消散了。
      他问:“痛嘛?”
      俞峤不明所以:“嗯?”
      胸口上按着的手掌微微施力,韩乐池在他的心脏部位按了两下,又问:“痛吗?”再看到他自残的时候,这里,痛吗?
      俞峤沉默了一会,终于诚实地作答:“很痛。因为把你放在心里,所以你痛,我的心也会痛。”
      韩乐池敛了目光没有说话,俞峤的手一直在他身上轻揉地抚摸,一下一下,似情人间的亲昵,像这世间最温柔的救赎。
      晨光熹微的朦胧中,韩乐池用很轻很小的声音坚定而流畅地说:“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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