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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传(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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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魂魄虽然困难,但对我不是难事。”
“你振作起来。”
我知道他平日不好正事,修补亡魂的功夫确做的好,他没有骗我,可唯有执念极深的人才能往返入天上的遣生池,阿环阿环,你在执着什么?
他离去时,我拿着手里的酒坛子痴痴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看着空隙里射入的阳光一束,手一扬揭开了那扇窗户。
温惬站在门外。
我病了这么久,他从未来看过我。
我浑浑噩噩这么久,他从未问过一句。
我伤心这么久,他从未多给我一句关怀。
“阿循。”他站在门外,轻叩门。
我这么多日未曾好好梳洗,头发披散的像是失了神智的疯子,拿梳子理了几把,勉强有了人气儿,披了件衣服开了门“你终于来了。”
他无奈笑笑“这阵子事多。”
“你还好吗?”语气有些小心翼翼,我轻笑而答。
“好的不能再好了。”我察觉他的目光在打量地上的那些酒坛子,一笑让开身,“我不过喝了点酒,就值得殿下这么兴师问罪一回?”
“我没有兴师问罪,来不过想告诉你一件事,二哥被封了太子,还提名道姓的说要迎娶你做侧妃。这些日子,都在为你准备,我琢磨着,你从前便是与二哥更亲近些,如今是否…遂了你的心愿?”
我大骇,将地上几个酒坛子捡了,放在一边,直接走到他之前,喝了几口茶压了酒气“什么?你说什么二殿下要娶我?陛下可降旨了?”
“父皇说,你是忠烈之后,赐婚的人一定要妥帖才是,因而已经应下了你与太子殿下的这门亲事。”
我心里一击顶着一击,人生像演戏文一样,一场接着一场,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复生阿环的方法,我自己却要身不由己的嫁给旁人去,即使我可暂时用那真正许循的身体与他洞房,可与旁人同床共处,我只觉得恶心。
“能不嫁吗?”这句话问的实是句废话,可我也不知还有什么法子,从前父神为我赐婚时,那人大多会被我捡各种短儿打回去,父神不会因这个罚我,就如此罢了,可他们人间的规矩,我当真不懂。
“你不想嫁给二哥?阿循,我不明白,你喜欢的到底是谁?父皇昨日与我和几位皇子说起时,我想了想你这几日,总觉得你对我越来越不上心了。”
我无言良久。我不想回天界后还添上几笔情债,当真也偿不起这个。可我如今不想再碰这些似乎也避不过了,于是我说出了一句令他震惊万分的话“你之前说要我做侧妃的话,可还算数?”
他似乎惊了,半晌看着我,问“你说什么?”
“我避世这么久,不过是盼着能少些事情,可如今我静下来了,外面却乱的厉害,眼看我一身就要为人摆布了,我总归也要从心一回。”
温惬那日很开心。
听他身边的人说他的笑都是发自内心的,可晚间传出来的消息却是那样的吓人,他因为先入为主的封了我做侧妃,引来了陛下和太子殿下的震怒,罚跪了他。
我下午睡的昏沉,这场病还未好全,身上总缺几分力气,是侧妃来找了我,怨气十分的对我说了这番话。我平生不爱拖累人,因此听了这话便去了,一路她们对我的称号都改了,可我甚不喜侧妃这两个字,那只会让我想起那位蛇蝎心肠,害死我的阿环的侧妃来。
我那一身衣裳还是侍女的衣服,因走的急,侍女只为我披了一件薄薄的披风,我不熟稔这人间的病是怎样,只觉得脑上发热,身体寒的很,在马车上瑟瑟发抖,晚上添了些细雨,细雨伤身,温惬,万不可跪坏了身子。
宫人拦了我一路,我无知者无畏的一路直闯,到了门口推了两个宫人,看到了温惬,他的确已跪了好久,可依然挺拔,我撩开他们抓住的衣摆,一声扬住“陛下,许循来了,八殿下的错,我才是始作俑者。”
他一定听到了,找了两个小宫女把我带了进去。温惬呼喊着“阿循不要。”可也再无用了,我猜,那陛下一定在等着我,等着我这位功臣之后,亲自向他解释这一切。
他的身边坐着的,也许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只见他们之间目光都有着温和之意,怕是夫妻伉俪。
“许循拜见陛下。”有这么一端猜测,我也未说出来,颔首低眉,却不像见我父神一样的战战兢兢。
“循循,上次见你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你还是淮安郡主,怎么样,这几年在昌附王府过的可好?”
“许循一切安好,早年得陛下恩宠,却不知珍惜,年少轻狂,犯下大错,蒙陛下宽厚,被带去王府,才有一席之地容身,今得二,八两位殿下双双赏识,为许循之福气,今生不敢再得也,可许循父亲生前只愿阿循过的顺遂人意,于是求陛下还是顺其前者,容阿循安身静止罢。”
“朕若是执意将你赐给太子呢?”
“我无能力改变陛下的旨意,可我能决定的只是我自己的生死罢了。”
“你为何要进宫,若你不进宫,朕不过罚你夫君受些小罚,不时他就可回去,怎么,是怕自己这侧妃之位保不住吗?”
“八殿下是许循的夫君,若他受责受难,就等同我们昌附王府中所有人受责受难,一人安危有何可担?一人生死有何可忧?可我王府上下百余性命,若因许循一身亡故,我岂不是黄泉下都有人寻我仇?”
陛下朗朗笑了“皇后,这许循丫头很有你的风范,可惜阿惬早有正室,否则你一个郡主,身份贵重,总不可给人做妾的。”
“太子那里我会说,不过你比起五年前,实在变了太多。”
我一叩首“谢陛下恩典,许循能保得殿下已心愿得报,不求其他。”
他因此放了温惬,让我们回去了。
我扶起温惬的时候,被他一把握住了胳膊“你与父皇说什么了?阿循,你不要为了我…”
我笑着看他“我虽不聪明,但也不是个愚笨之至的,难道阿惬你以为,我是要弑君吗?”我特意打趣着说出这事,扶着他一步一步缓缓的走,他底子好,倒没有到走不了的地步,只是有些颤颤巍巍的。
“谢谢你,如若不是因为我的事情,你也不会挨这顿罚。”
“让你欠着我的,以后若我惹你不高兴了,也盼阿循你能记得这份情意。”
马车停在宫门口,我刚要扶他上马车时,看到有位侍者高喊等等,温惬一蹙眉,握住了我的手,我向他摇摇头,想的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父神给我的责罚,大到罚我挨一顿天刑,烈火坚冰加身,小到关我个个把月,让我寂寞的有些烦心。我喜欢寂寞安静,可过了头也会觉得日日能摆弄的,不过是那檀木桌子罢了,我不断刻字,直到最后练了一笔好字,让我姐姐都汗颜的很。
“许循姑娘,陛下传旨,复您的郡主之位。”他说的急了些,我循规蹈矩的下跪谢恩,接了他手中的黄帛,拔了头上的一根银钗来“出门着急些,没能带着得体的,算我一份心意吧,多谢您。”
我客气的让他连连弯腰,“不敢当,不敢当。”这次我倒是赚了一笔,复了许循那被废的位分,听说他的侧妃是个贵女,但未有陛下的封号,我得脸自然悦心,却笑也未笑继续扶他上去。
“阿循你不高兴吗?”
“本是我的东西,失而复得罢了。”
“阿循,我知道你不喜欢张氏,她做了我这么多年的侧妃,她家里又是助我争储的极大力量,我必得好生对待这位姑娘,才能安一族之心,可惜,这太子之位,终究还是二哥的。”
“太子,也不是永远的,就算他做了陛下,亦不是永远的。”
他看着我的面色震惊无比“阿循,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从前绝不会说的。还有,你是忘了你从前与二哥如何情投意合吗?”
我仔细想了想“我从前与他情投意合?阿惬,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他与我的过往暂且不论,我只看现在,生死间走过一回的人总能看开好多事情,只要你想要的我会尽力助你。”我这话说的不实诚,但纯粹是为了还他的人情,我做了许循,占着别人的身体总是有些难为情,不如还是做点事情踏实。
我回府第一件事,是去拜见他的正妃,他拦下了我,说“密淑的身子一向不好,平日不爱见人,改日再去吧。”
我点头应了,准备回屋去,“我如今做了个侧妃,应该不用再理这些俗事了吧,那我便回去歇着了,若这里缺短人手的话,我乐意回来帮忙。”
“折腾了一圈,反倒回来了,起初父皇赐你给我做侧妃时,你一腔的愤恨,如今还是自请做我的侧妃了,真是…物是人非。”
“昔日与现在本不能比,就好比从前的我的性子不讨人喜,现在却总归不是人人厌烦。”
“阿循,我只希望,能与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我没有接话,只是向他一笑“许循告退。”
清珃下凡时,为我寻来了许多天书,都是讲习法术的,他怕我日子无聊,还给我寻了不少的戏文,我念及他的心意,回屋便翻看了几通,他施了法术,那书除了我外谁也看不到,可我仍然急的很。
这六合四海内,只有她能如此毫无顾忌的清凌凌叫我一声姐姐了,我愿意等,等多久都可以,只要可以见到那个日日欢心的她。
外面一阵闹声,大约是有人来找我了,我开门时却看到与我住的较近的绡思跪在一旁,侧妃无事人一般的站在一旁。
“侧妃娘娘,姐姐她真的…”她看到我出来,忙再叩首“姐姐。”
我今日不想再对她卑躬屈膝,我的身份只怕也用不着给她行礼了,“侧妃娘娘好兴致。”
“听说许姐姐你进了宫,殿下便回来了,可惜殿下如今不见人,就只好来见姐姐,问殿下如何?”
“殿下精神还好,不过有些疲累,侧妃娘娘问过了,便请回吧。”
“殿下封姐姐为侧妃的事情,本妃听说了,只是不知是否是真的?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也不见殿下与我们这些闲人支一声?”
我只是笑笑,说“殿下的事情我本不想多说,但我已复了从前的郡主名号,总算能当得起侧妃一句姐姐,想来侧妃也会为我高兴吧。”
她笑的牵强“没想要许姐姐这样的好本事,姐姐安好,妹妹自然欢喜。”
我们就这样粉饰太平的继续过着,直到她家里出事的那一日,我知道,阿惬终于可以放弃她这个无用的弃子,她的父亲被陛下废去了一切官职,下了狱,而她,不再有能面见阿惬的机会,日日不曾梳洗的长跪在阿惬的门前,昔日最引以为荣的容貌如今憔悴的不似一个人,就连一贯恨她如骨的我,也有些隐隐的不忍心,那大约不是她的错吧,她生在一个好家族内,在他们光辉的时候她随之,那么落魄的时候,她也必将落魄。她病了,病的很重,就这么继续病下去,也许再过个把月,她就可以走向人们所说的死亡,我一直冷眼旁观着,盼望这一日的来临。
她病重的那日,提名要见我,我彼时已是扬名一方的淮王侧妃了,不,如今该说我是平妃了,陛下与皇后很喜爱我,我摸准了他们的脾性,日日好话哄着,便得了这个相匹的貌似正妻的位子,门口守着的人稳稳的下拜“许妃娘娘。”
我轻轻摆手,示意她退下,她这些日子一直替我看着张氏,其实她的名字也很好听,只是阿惬从不曾唤过她的本名,日日叫的要么是侧妃,要么便是张卿,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她一遮眼,许久没见过这么好的胜日了,大抵今日我就会在命簿上提一笔,送她走了。
“你还是来了。”
我从善如流的坐下“自然,妹妹想要见我,我哪里有不来的道理?”
她一笑,又连连咳嗽,如是没有力气的与我说“我家里的人,快要死光了吧,今日,我便去陪他们了,真好。”
我还是那副无关紧要的表情,问她“怎么,不想死,想要我替你求个情么?”
她继续说,声音越来越弱,可我是个仙人,听的极为清楚“我十二岁时,随母亲进宫时,看到了温惬殿下,这辈子,就此放不下了,后来,我就以嫁给他为我此生的夙愿了,他那时,已有了一位娴熟知礼的王妃,身边又有一个忠烈之后且品行俱佳的你,我听说的传言,说你性子不好,时常惹殿下生一场气,可殿下还是那么喜欢你,宠爱你,你笑他同开心,你哭,他同忧悲。许循,我输给你了,即便我推你下城楼,即便你昏睡不醒,他的心,永远没有变过。你昏睡的时候,是他最萎靡的日子,直到你醒来,我去见他,与他说时,他竟拉住我的手,像个孩子一样的激动,许循,我只是羡慕你,不,恨你,为何他就如此爱你。若我到了这地下,我一定会多要些忘川河的水,忘了这…一切…”
“可是世家,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殿下为利用我娶我,最后这么对我…呵…许循,我只是再见一面他,都不行么…他为何这么狠心…”她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直到没有力气,拔了头上仅有的一根钗子,刺向了自己的手腕,潺潺的血液如同这世上最美丽的色彩,耀花了我的眼睛,这么许久,除了阿环的血,我大约快忘记人的血是个什么颜色。那是个灿烂的颜色。
我忘记了如今,我也算是个凡人,一转眼已过去了两年,侧妃死后的第一个祭辰了。——无人祭拜。
于是我从了他们此处的规矩,带了些纸钱去了她的葬处,无人陪着我,这些年,除了阿环,我不许任何人再走入我的心,没想到,背后的枯叶踩住嘎吱嘎吱的响声,随后一件披风披在我的肩上“阿循,你还是这样的性子。”
我倚在他肩上,说“死去的人,总是不容非议,因为她们似乎做了件伟大而自私的事情,无论我们认可与否,她们都再也听不见看不着了。”
“太子殿下的生辰快到了,那日会有赛马会,太子妃请诸妃去看,阿循可要同去?”
我点头,“这几日也没什么事情,去凑个热闹吧,再者,我在的话,他也许会少为难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