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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8、谁记得一切,谁就感到沉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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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小钗说的没错,在她没进来前,满月确实在想着一个人。只不过这个人是谁,燕小钗是绝对不会猜出来的。
满月想的是库仑。
其实更确切的说,是想着和库仑的那一场谈话。
库仑是感情激烈暴躁的人。他就像那些远古时代,谈个恋爱都能踩碎对方三节脊椎的暴龙,想在他的情感世界里生存下来,并且肢体完整,基本上需要一颗强悍的平常心。
平常心满月并不是没有,但她并没打算用在这里。
所以,这对从小就有婚约在身的男女,在一起青梅竹马的日子,差不多是以焚梅煮马为结局的。
再所以,当齐家遭遇冤枉,库仑摄于太后的压力,没有挺身而出,满月对他并没有任何额外的仇恨。
没有期望,也就没有失望。
有句话说,女人在某个时刻需要男人,就像在逃生时需要降落伞,如果在那个时刻他没有出现,那以后也不用出现了。
满月在那个时刻,都没有希求过库仑为她做什么。
她要的只是公平。就算她和库仑没有婚约,他是轮台的大王,齐家是轮台四大世族之一,实力最强大的世族之一,库仑不应该给她,给齐家公平吗?
何况库仑曾清楚地告诉她:“我相信你父亲没有谋反,你要给我时间。”
但她给他的时间,不过换来了雷雨之夜的灭门之祸。
信错了男人是很可怕的事情。
如今,船已快近玉信山。只有这段路程,轮台、西夜、中原三国交界。若翻过山去,另一边就是轮台草原。
难怪满月思绪飞至彼处。
谁知正想着,就听得舱外众水手一片嘈杂喊声。接着,船身剧烈一震,竟似停住。
满月知道必定出了变故,自窗望出,只见诺大江面,竟不知何时横起了上下三条长长的铁索。不偏不正,拦在中央。
不一时脚步声响,若海进来,神情有些意外,“我们来时还没有这些铁索,想是敌人新设的。”
满月微微皱眉,正待答话,两边山岭已影影绰绰涌出人来,人人手持一枚长长的铁筒,对准船队,着的正是轮台服装。
那领队的西夜军官早与燕小钗耳语过,这会儿正在船头大喊:“来者何人?”
山梁上一个首领模样的人提气回道:“把船上的东西留下,否则的话,我们火器一开,管让你们船毁人亡!”
西夜军官冷笑道:“就便要劫道,也得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你们凭着什么,就敢如此霸道?你们有火器,我们手里的家伙难道是吃素的?”
梁上那人哈哈一笑,“那就让你见识见识我们火器的厉害!”
他一挥手,满月便轻声说:“要糟。”
若海奇道:“怎么?”
他话音未落,那火舌已自山梁上直扑而下,片刻间就到了船头。那西夜军官猝不及防,衣襟上登时着了一处。饶是他急去扑打,那火却并不易灭,且几人手中铁筒同时喷出火来,船头几处都是火苗,船上众人一时手忙脚乱,齐齐持水桶奔上前来扑救。那西夜军官眼见无幸,亏得身边一小兵灵机一动,将他一推推下去水,整个人浸在江中浮了几浮,那火方才熄了。
梁上那人更是意气风发,大笑道:“我们的火器如何?”
若海咋舌:“想不到轮台人有这种厉害的火器,射程既远,准头又够。这人不知又是谁?”
满月面无表情说:“这种火器叫元融,射出来的火是有毒的,一般的水量也扑之不灭,虽不能说是轮台军中的第一利器,拿来烧船烧粮食却是绰绰有余。领头那个名叫邢冲,是前次你见过的南宿摄提手下最得力的副将。”
若海微微吃了一惊:“是他的人?他为什么要同我们过不去?”
满月微微摇头,“他未必知道我们在船上。只怕是冲着这些粮食来的。”
这边燕小钗眼中也已欲冒出火来,脸上却仍然笑语嫣然,上前道:“将军让我们把东西留下,我们也不敢不留,但不知道将军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这船上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大大小小总有上千种,我怎么知道要留哪一样呢?”
邢冲瞧着她,紫白衣衫在船头飘飘如仙,语调不由缓了一缓,“我要的是什么,姑娘怎会不知?若一定说不知,那不是欺我愚蠢,就是故意开玩笑了。”
燕小钗站在那里,也没见她怎样动作,众人先就觉得春风拂面,杀意消融,听她盈盈笑语,接着说:“将军神俊非常,我怎敢愚蠢相欺,委实是真的不知。”
邢冲咳了一下说:“既然姑娘执意不知,我就直说了。这船上装的千担粮食,没错吧?”
燕小钗愕然瞪大眼睛,“粮食?将军自哪里听来的谣言?我们这船上虽有货物,然不过是些布匹、杂货,哪里来的粮食?”
若海在舱中听得分明,止不住就要大笑出来。但到底不敢笑得过于大声,压低声音对满月笑道:“人才,真是人才。这位姑娘说起谎来比喝白水还容易,那个邢副将如果信了她的话,派人上来查看,一到近处,火器威力大减,船上人早已有备,轮台人非吃大亏不可。”
满月轻轻摇头,“邢冲对女人虽客气,头脑却并不发热,不会这么容易上当的。”
果然那边邢冲虽然愣了一下,却接着笑道:“姑娘说没有,我也不敢不信。这也罢了。但既入宝山,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不拘是什么,且请把船靠岸,将一应货物都卸在岸上,我自然不为难各位。”
若海忍不住对满月一笑,“他果然不上当。”
奇在燕小钗竟也并不生气,只掠了掠鬓发,笑称:“也好。”
转身就吩咐水手慢慢将船靠岸。
众人的目光都集在这些船上,却听得扑通几声,又有惨叫声,那两边山梁上的众人竟不知因何倒下了几个,登时有些乱了。
燕小钗随即喝令船上水手,“斩断铁索,冲过去!”
这时众人方才明白,就在燕小钗与邢冲对答之际,这边已有几名厉害人物趁乱潜下水去,自后绕到了对方潜伏的山梁,这会儿混战既起,船队中随即有人持着锋利刀刃开始斩劈铁索。
只见火星四溅,那铁索原是精钢所铸,竟一时斩它不断。
满月抽出随身软剑递给若海,“你去。”
若海接过剑,也不多问,便奔到船头,与众人一起斩索。
没斩得几下,只觉手中剑落处突然一轻,中间那道索咣当一声,缓缓自两边向江中沉去。众人一阵欢呼。
若海看了看手中剑,十分得意,拿着它上下翻飞,不多时,上下两道铁索也先后断了,船队就此一冲而下。
那边山梁之上胜负已分。西夜偷袭之人虽出其不意,开始时占了一点上风,但人数既少,又抵不住对方火器之利,全部身亡。
邢冲等人既来不及挡住船队,只得用元融猛袭,大多数船只都已出了射程,但最后两艘船只终于没有幸免,就在江中燃起熊熊大火,救之不及,慢慢沉入江中去了。
满月走上来,站在燕小钗身边。两人一起望着那两艘船沉下,船上的粮食自然也随着沉入了江中。燕小钗恨道:“早晚有一天,叫他们落在我手里。”
满月只是紧闭着双唇,没有说话。
这边,邢冲无精打采回去复命,迎面遇见紫萱。
紫萱一见他的神情,就已明了,“没截到?”
邢冲点点头,连话也懒得说了。
紫萱笑:“瞧你这点出息。那么几条船你都拦不住,大王知道了还不打死你?”
邢冲更是郁闷:“这件事,大王不知道吧?”
紫萱说:“放心吧,大王一天得处理多少事,哪儿顾得上你?”
邢冲好奇,四周瞧瞧,压低声音问:“又同太后闹别扭?”
紫萱目中隐忧一闪即逝,随即呸了一声,“这也轮得到你操心!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南宿摄提复命吧。”说着,头也不回走了。
邢冲只得苦笑。这是一个他惹不起的女人。不但他惹不起,就算他的顶头上司南宿摄提,等闲也不敢去惹这个女人。
卢紫萱未见得妖同艳雪、慧比灵珠,但她是什么样的个性,只看一件小事就能知道。
她喜欢读书,但历朝贞女烈女传几乎全部不屑一顾,喜爱的人惟有一个霍小玉。
霍小玉的故事,前半段同俗滥了的才子佳人小说一般无二。秀才进京赶考,与青楼佳人一见钟情。山盟海誓,霍小玉身心俱付,资助情郎赴考。她自知两人身份悬殊,要求李益陪她六七年,到他三十岁时再另娶贤妻,小玉则出家为尼。不久,李益高中,回家后即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李益负心,霍小玉将死,长安城人人皆知。有侠客路见不平,挟李益至霍小玉榻前。
这段故事奇在最后的结尾,霍小玉并未像那些痴情柔弱的女人一样,在死前对情郎表示宽恕,并假惺惺地祝福他的婚姻。她抱病起身,泼酒于地,以示覆水难收。并留下了一句话: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宁。 就为这句话,李益得了强迫症,三娶不睦,休妻杀妾,终生未得安宁。
但霍小玉能做的也不过就是这样罢了。她的力量有限。
卢紫萱却不同,她哪是一个容得自己被错待的人?就算她自己不愿动手,也自会有人替她动手。
不过,邢冲兴灾乐祸地想,这种危险,还是让段念儿这个大盗慢慢受吧。
紫萱自然不知邢冲在背后怎样阿Q她,却一路走,一路被他的话搅得隐隐不安。
太后和库仑的关系,现在已是紧张到一触即发的情形了。她会为了自己的情人,跟自己的儿子作对到哪种地步,谁也估算不出来。就算是紫萱,也第一次有了不知深浅的感觉。若非她自幼便见她杀伐决断,一步一步将自己的儿子扶上大王的位子,实在无法把这个对孙小雷言听计从的女人,和当初那个果决坚毅的太后联系起来。
此刻的孙小雷,正在太后的寝宫里。只不过两个人商议的事情,却没有丝毫风月的意思。
刚刚发现的秘道,让太后心口痛到不能自已。她万料不到,库仑对自己的母亲竟也如此费尽心机。
“我下去看看。”孙小雷脑中电般急转,以他这几年对库仑的观察,这种挖秘道的主意不似他想得出来的。不过,让太后这么以为,却也没什么坏处。所以,他也没有点破。
太后脑中空白,也就点了点头。
孙小雷正想进入秘道,转头见太后脸色发白,不禁微微停住,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轻声说:“别怕,一切有我。”
他的话虽轻,可是说出来自有一股渊停岳峙的沉着气势,太后嘴角不觉露出一丝微笑,点了点头。孙小雷也微微一笑,转身跳了下去。
这秘道好长,而且很暗,只在必要之处,才有一星微弱的火光。孙小雷没心思细究那光是由何物发出来的,只一径放轻脚步向前疾走。
好在他的轻功高超,这秘道虽长,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也到了尽头。只见一道向上的石阶,尽头是一道铁门。铁门这边,竟然全无门锁,也无把手,只门边垂着一道细绳,底下坠着一个金色的小铃铛。孙小雷稍稍打量一下,就知道这是一扇单向门,想要打开,只能从另一侧。他粗略估算了一下方位,这竟象是库仑的寝宫。
孙小雷轻步走到门边,凝神细听。静夜里,只听见一男一女微弱的交谈之声。
那男的无疑是库仑,那女的应该是侍寝的妃子,听声音有点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只听那妃子说:“大王这样做,实在是有点冒险,万一被太后知道……”
库仑恨声道:“她做下这等丢尽体统的事,被人知道,我还有脸做这个大王吗?”
那妃子细声劝道:“再怎么说,她总是大王的亲生母亲,大王如果想干净彻底地了结此事,也就罢了,若是不想,太后青春正盛,娘家在朝中势力又大,国中最有势力的四大世族,齐家因为谋逆,已经倒了,剩下的三家中,两家倒是太后的亲戚。这件事若是被她发觉,对大王早晚是一场祸事。”
这几句话说完,孙小雷心头忽然一动,这女人言语之间,竟是在劝库仑杀了太后!
如此胆大,又如此思路清晰,孙小雷眼前,登时浮现出董贵妃的样子来。
只听库仑沉声问:“依你说,这件事若不如此,是没个善局了?”
董贵妃柔声说,“臣妾不敢说有什么主意,只不过想让大王知道,臣妾和大王始终是一条心,无论大王做的什么打算,臣妾都会支持大王的。”
库仑并没再说什么。他脾气虽暴躁,却不是一味莽撞之人。沉思半晌方回道,“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董贵妃似乎笑了笑,“这件事兹事体大,一时半会臣妾哪里想得出什么周全的主意来?大王如果下定了决心,且容臣妾回去仔细想想,现在,天色不早了,让臣妾服侍大王先睡吧。”
孙小雷听得衣服声响,料知今晚不会再有什么了,悄悄退下了石阶,往秘道中返回去。将出太后寝宫出口时,一阵微风拂过,才发觉刚才一阵急行,又听了这般惊天动地的谈话,颈后竟出了一层微微的细汗。
他笑了一下,跃出门来。
太后早等得着急,见他出来,忙迎上前去,拉住了他的手。
“你没事吧?”
孙小雷只道她最关心的是他听到些什么,倒不妨她最先问的,是自己的安危,不觉心里也动了一下。他早知这女人迷恋自己甚深,但万没想到,这个狠辣的女人竟也有真情未泯。
他微微一笑,回握住太后的手,将她带到床边坐下,见她脸色苍白,妩媚眼睛里藏不住关切。孙小雷又笑了一下,用另一只手将她飘到额前的一丝乱发拂到耳后,柔声说:“我没事。”
同时心里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你儿子要杀你?
太后痴痴看了他半晌,猛然投到了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喃喃说:“自你一进去,我就在后悔,管大王想干什么,那秘道里也不知道有什么机关,万一你有个什么,可让我怎么办呢?”
孙小雷将她轻轻推开,捧起她的脸庞,深深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