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蕉》临客

14、青鲫鱼

　　西暖阁想安份的，偏偏还是闹了出来。烟草在耳房理了东西，要伺候何循午休。风絮把几个二等的都叫到屋里，杂事叫蔓菁香芹几个去办，告诉她们若是姨娘们院子里的丫头找上正院里来，让她们仔细着些，别让她们人进了正院里。

　　冷香一去啸圃当差，又提上来一个菠菱。逝雪银素菠菱站在前头，香芹水芹蔓菁还有刚进来的山茶站在后头，叫听着这句俱是垂了头。

　　风絮抿抿唇，知道这次是烟草肯出头，若是夫人接了手，怕是水芹留不得了。让婆子带了人到锦云院去各打十个板子，那位春禾受了十个，把人放进来的水芹也生生受了十个。最后夫人还是留了话，让两位姑娘都消停些，实在心静不了，便都挪去啸圃也好。

　　啸圃自从陈香玉在里头卧病不起之后，就变得愈加冷清。屋子条件也稍差了些，若是真个去了那里，没何循一句话，任凭她们想破脑袋用尽法子，也见不得陶敬然一面。这么一句话留下来，锦云院自然安静了许多。

　　她晓得水芹是喜欢噱头挑事，可恰恰这是何循最不耐烦见得。自家觉着这件事定是要说清楚道明白的，可她表情落在几个丫头眼里，依旧想起了那日婆子打人板子的场景，心里都警醒自个儿还得更小心些。

　　风絮瞧在眼里，暗自满意，又有意警告道：“太医说了，夫人身子不好，如今又是气极了。若是再出现这样子的事情，甚么都别说，先扒了裤子按在长凳上打板子。”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水芹，“扒了裤子打板子，那是疼了肉又丢了脸面的事。往后撵出去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嫁人的。”

　　这下子，全都唬得更是垂了头。求着进正院里当差，就是为了往后放出去也能寻个好人家嫁出去，媒人出去说亲，只说这是陶太傅家里夫人院儿放出来的丫头，怕也是有人抢着要的。可若是犯了事儿之后又被撵出去，那算是一辈子都完了。

　　叶老真人封仙在仙人洞里，赐了封号。接着就到了十二月初八日，宫里分别派宫人给各位臣子皇亲们发放腊八粥。

　　前一夜何循念经宿在佛堂。天微亮，各个院子便开了禁门，风絮把上回事又说一回，着意盯了她们：“今日且有的辛苦，该机灵的便都机灵点，都别瞧热闹去。”

　　祭祖敬神的活计轮不着她们，她们是专用在后院分配煮粥给各个屋里的姨娘少爷姑娘们，何循向来注重这些，寻常小丫头婆子都不能经手，非得是这几个丫头不可。这些黄米、白米、江米、小米、棱角米、栗子等合水煮熟，又以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松子等点缀的腊八粥从祭祖敬神一直到分发各个院子屋里都是要她们来办的，外加旁支来打一打秋风的，还有在外舍给平民得腊八粥棚，这些都得需要有人时时刻刻盯着，不比伺候主子们祭祖敬神的轻松，随着夫人在外厅领宫里赐下的腊八粥露脸，不轻松不露脸，可不是桩苦差事。

　　几个丫头来来回回奔走的时候都见着过个腊八节的隆重。单单东宅，统共四个姨娘，三个少爷两个姐儿，外加一个粥棚，总要煮上百来碗的，经得太阳落山，可不有得熬。

　　光是见过这阵势，这几个丫头就肚里叫苦，逝雪银素领着她们的时候就特意随身带了糕点，内院不算什么，就是粥棚苦了些，一站就得到日落。那些平民大多都是有些体面的还穿着棉布薄袍子，可但凡家里有儿有女的都想着能吃点陶家的“太傅粥”，好盼望家里出个光宗耀祖的来，来求粥的络绎不绝，腊冬时节她们站在太阳底下还出汗，往遮阳处一站就觉得有些阴凉，一凉一热肚子越发空虚，几个丫头都是特意挑了不会化的白糕，都带了荷包，银素还托了看门的小厮在门房看茶里设了茶，几个人俱是轮流着进去喝茶填肚子。

　　等祭祖敬神仪式完了，接了宫里赏下的，醉古堂前院的正堂东厢两处也都安置妥当了。屋里还点了香火，软帐细帘，清茶果子，桌儿上是一席的素饭，小丫头子排在东西两庑廊下等着差遣，红萍绿茵两个扶了三太太，烟草风絮扶着何循，陶敬然进宫跪谢，陶老太爷连饭也不用早早回生息园歇下来。

　　到了午休时，何循才回了东宅，风絮去了前头看粥棚，烟草伺候她梳洗，拿了热巾子替她敷腿：“长贵家的亲自送了供佛粥进来，让人在下房给她看茶了。”长贵家的就是篦子老铺宋掌柜的老婆，又转了话题说起了外头的粥棚：“有一户人家求了拳头大的两碗腊八粥，闹得几个小丫头脸红。咱们府里今日旁的没有，腊八粥是最多，旁人不敢多要就他求了，问了原是给山上佛寺送青菜豆腐的农户，听了这是太傅家的粥，硬是讨了两碗去。”

　　何循挨在玫瑰椅上，烟草细细的替她按摩，闭了眼睛让她去请长贵家的来：“让厨房准备些小席来。病得也该是时候了。”

　　烟草不动声色的退了下去。招了白梨去厨房，自个儿亲自去了一趟下房。

　　杭州的花下藕，山阴的破唐笋，陶庄的黄雀，金华的火腿，厨娘很是整治了一桌儿。没一会儿烟草带了人来，长贵家的原叫宋二娘，同那李长贵是在跑船时结缘的，人长得白胖垂眉，大约三四十年岁，进了门也不东瞧西望，烟草给撩了珠帘，这才跪在地上给她磕头行礼。

　　她才来的时候没敢细看，到用饭的时候才见着身后足足有五六个小丫头在帘那儿站着，珠帘里头立在何循身边的却是个姑娘打扮的，比着外头富户人家的大妇还气派，白梨几个年小的去给她洗手漱口，是拿桂花香露漱口的，荔枝手劲小，她们就快速的给她擦手，弄好时，桌儿上的菜也都撤了下去，那个下午瞧见她来的丫头白梨又给她泡了一杯花茶上来，一面递与她，一面垂了头退下去。

　　这宋二娘也是个灵活的人，只敢半坐在绣凳上，见着小丫头们都退了下去她还得再起身谢过何循赏了午饭，行了礼又是说了好一堆话来，她脸上红润，显然吃得很是舒爽，一双眼睛却是低低垂着。烟草看着扑哧一声，她瞧过去，见是烟草，才要说话，又小心翼翼的挪出来半寸绣凳，嘴巴微张又闭了口。

　　何循笑她一声：“就你会捉弄人。长贵家的来一次，还要受你埋汰。”让她就在门帘处站着，还不许她去耳房吃茶。

　　宋二娘晓得这是夫人有话要同她说，烟草经过她身过，便赶紧坐直了身子的模样，两手重叠端放膝上，眼睛也正视，轻声禀道：“西厢的屋子都收拾好了，又隔了门起来。”

　　她越说越是恭谨，略起身往何循前一凑，从袖兜里摸出个小纸包来，伸手递给何循一包东西。

　　何循接了过来，宋二娘还以为会让烟草进来接了东西，没成想何循倒是不忌讳，直接伸手接了，顿时满面通红，磨磨蹭蹭的在半坐了回去，却开不出口来，何循大大方方的同她拉起家常来，端起茶盏与她说些闲话：“家里两个孩子可还好？”

　　提到家里的孩子，宋二娘倒是满眼笑意止也止不住：“好着呢！托夫人的福，椿哥儿已经上了学。”

　　宋二娘家里两个哥儿，大的便是她嘴里的椿哥儿。他们一家子是从乡下搬迁来的，若是没人引荐，家里的孩子是上不了学塾的。

　　两人又是说了许多话。烟草已经从外间进来，撩了珠帘，给何循行礼：“夫人要给长贵家带回去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一袋子松子糖，一袋子福橘饼，一个雕漆食盒。食盒里头有马交鱼脯、火腿、肥腊鸭。除了这些一尾用草绳绑着的青鲫鱼。那零嘴是给孩子吃的，其余的俱是这时节难得，又是各地方的特产，说是陶家各个庄子送来的，她难得来一趟给何循送供佛粥，这些个果儿荤食是让她带回去尝个鲜。

　　原来在乡下如何不论，自她嫁给了李长贵又是得了何循的恩惠，逢年过节便进陶府来给何循拜礼，得了赏赐又是蹭吃的，连院中得脸的丫头婆子都及不上她，统共带来的几个陪房又被何循赶回了北边去不能上陶府来，只李长贵一个还在金陵，大事小事且都落在了他一家子上。

　　过了腊八节啸圃里的玉姑娘被挪到了庄子上，冷香也跟着出去贴身照顾，挪出去后，锦云院倒是真和谐了一段时日。等三太太再来东宅的时候，祭灶也都过了，再晚一些便是过年。何循再是托病，东宅的年也得撑住预备起来，何循就是东宅后院的指望。后院那些姨娘们这时候倒是往正院走动了，今天她伺候何循洗漱更衣用膳，明日她去厨房给何循炖养生汤，还有的夜里竟是宿在外间罗汉床上值夜。

　　若是她一走，陶府新进一个二太太，这日子可就没这般好过了，可不得好好拢住了她，日夜祈盼着这二夫人能长寿百岁，最好能熬住到自个儿子女前程立定的时候。

　　这番动静闹得连三太太都知晓了，她心思深，一点手指头哪里还不知。祭灶刚一过，便扯了一筐的江鱼亲自来。烟草替她掀了门帘，一进屋就往珠帘内瞧：“如今且给我争气呢。早年若是这般肯下功夫，哪里还轮得到那些东西在你眼皮子底下弄鬼。”

作者有话说

　　呼~搬完！！！
这章是今天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