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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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韵渐渐喜欢上了昱都，每隔两三日便会到城中一游。
她本容颜绝丽，出尘脱俗，城中百姓凡是见过她一面的便再也忘不掉那抹淡雅秀美的身影。这段时日她频繁来此游逛，大部分居民摊贩都认识了这位凭空冒出来的“仙子姐姐”。流韵最初对答别人的搭话有些不自在，不过她毕竟是那个骨子里开朗随和的“韵儿”，一来二往，便与大家熟识了，还常常到韦之渊所在的酒楼中帮忙，为酒楼积聚了大量人气和口碑。
说到韦之渊，流韵嘴角便会不自觉上弯。
相遇是缘，相知是分，既相遇又相知是缘分。
佛经中有因缘之说，流韵读过，可一直不大相信。
如今，遇到韦之渊这位极其投缘的相知人，她恍惚着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吧。
变故之后，第一位结识的朋友。
成长以后，第一次能与之会心一笑的人。
有时候看着他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向她微笑，她就会想，自己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韦之渊是城里日灵酒楼的账房先生，每日边管理储物仓库和账簿边寒窗苦学，希望能够考取功名。
其实韦之渊早在五年前就已准备好，谁知五年战争迫使原本三年一度的科考延后，他等到今年才得到机会。
日灵酒楼的生意虽不是很红火，可收入支出的帐目异常杂多，流韵见了就觉得头大，然后钦佩韦之渊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有条不紊地全部理清，记录于册。大多数闲下来的时候，他被安排去鸽笼照顾白鸽，或者整理其它文案，甚至到酒坊取货。真正用于读书的时间少之又少。
流韵见他这样忙碌辛苦，心中不忍，便时常到酒楼帮忙记账，清点仓库，为韦之渊节省出读书时间。
韦之渊起先一直推辞，坚持道她是客人，怎可来做伙计的活儿。可流韵也不依不饶，辩解道：“我不是在干活，而是在帮朋友的忙。”
韦之渊有些哭笑不得。
他一名堂堂男子，居然沦落到要一名孱弱女子出手相助，这叫他怎能安心？
流韵却不理他那套“男子应自有担当，无需劳烦朋友”的说辞，仍然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地往酒楼跑，也不管韦之渊答不答应，只是自顾自在一旁忙活。
韦之渊逐渐了解了她藏于内心的倔强，明白她若想帮自己，自己只有接受，执意拒绝说不定会失去这位难得的朋友，最终妥协。
日灵酒楼来了一位天仙般账房书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全城，人人争相来此一睹仙容。从此日灵酒楼生意日渐红火，竟然超过了原来城内闹区最著名的丰玉酒楼。
丰玉酒楼之上有隔间，其中歌女弹唱陪餐是丰玉酒楼吸引客人的最大优势。
如今，一位“仙子姐姐”横空出世，日灵完全胜出丰玉，成为昱都第一酒家。日灵酒楼的店主从未现身过，看似一切大小事务都是掌柜伍翰生在打理。酒楼业绩蒸蒸日上，这位已过半百的老伯每日笑得合不拢嘴，还涨了韦之渊不少工钱。
一时间，韦之渊和流韵成了日灵酒楼的宠儿。
“子言今年也二十有三了吧，准备何时成家？”
在酒楼时日长了，流韵受那些三姑六婆的影响，对于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韦之渊的心之所属产生了浓厚兴趣。这日抓住两人在账房整理的空挡，她忍不住好奇，打趣地问道。
韦之渊神色无异常，手中的笔没有停下，头也不抬，淡淡道：“本以为流韵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不沾尘俗，谁知与寻常女子并无二致。”
流韵与韦之渊之间早已十分熟络，听他如此说，倒也不恼，笑嘻嘻地凑近他，继续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韦之渊抬眉，清冷的眼神轻轻扫过流韵浅笑嫣然的面庞，不由也沾染上几分笑意。
“还未考取功名，何来成家之谈？”他微微摇头，似是对这个问题漠不关心。
“那么，一定要考取功名才可组建家庭，娶妻生子？”流韵撇撇嘴，表示不屑，“你们男子就是这样，非要闯荡出一番天地来才愿意将注意分一些给女子。你不知这样会耽误倾心于你的女子吗？女子的美丽如同鲜花，清晨沾着露珠，娇艳欲滴，到了傍晚便会暗淡。而男子的魅力则如同酿酒，时间越长，酒味愈加酣醇。所以男子不在意年岁变更，以事业为先，不顾女子感受。真是不可取。”
韦之渊认真听完她这一番长篇大论，饶有兴致地放下笔，注视着她，似笑非笑道：“今日可是有感而发？为何想起谈论婚嫁之事？”
流韵突然闷闷不乐起来，搬起木椅挪到韦之渊身边，支起下巴望着他，欲言又止。
第一次见流韵这样遮掩的神态。
她一直是直爽不被束缚的，灵动轻盈，自由来去，仿佛没有烦恼，快活得有如真正的世外仙子。这种欲语还休的疑惑神情，让韦之渊觉得不适应。
“想说什么？”他轻声问。
流韵眉头微蹙，缓缓道：“子言我问你，若是一名少年对一个女孩说‘要一生一世在一起’，这……算求亲么？”
韦之渊想了想，答道：“若不是兄妹家人，便应该算是求亲了。”
兄妹家人……
流韵脑中开始混沌。
叶青羽，他是叶大哥，是家人。那么七年前那句让她怦然心跳的承诺，只是兄长对小妹的关切吧。
记忆那么遥远，那抹飘逸出尘的身姿被日光淡去，只留一个模糊的剪影。
可思念的感觉从未消失，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沉淀于心底，点点滴滴地记录着那段欢乐的时光。
他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家人。
“流韵？你怎么了？”
“啊？”流韵回过神来，见韦之渊满脸关切，不由微笑，“我没事。”
韦之渊轻轻吐气，好笑道：“见你平日洒脱，已成自然，刚才看到你有心事竟有种泰山压顶的感觉。怪吓人的。”
“子言害怕是因为子言在乎我这个朋友。”流韵轻哂，眉眼间婉兮清扬，“子言考取功名之后当如何？入朝做官？”
韦之渊点头，“或许吧。现在还不清楚仕途这条道路是否适合我，毕竟伴君如伴虎，而且是在这个混乱的世道。”
流韵歪头，若有所思道：“可你的才智说不定是结束这场混乱的关键助力。子言，你真的是难得一见的才将，相信我。”
韦之渊剑眉一挑，眼神突然变得奇异，“你真这么想？才智可以换来和平，但也会掀起血雨腥风，你如何能这样笃定？”
“正人行邪法，邪法亦正，邪人行正法，正法亦邪，一切唯心造。”流韵垂眼，“我认为，你的心，是明净的。”
韦之渊沉默许久，忽的长叹一声，隐忍、自嘲、冷冽。
“但愿我真能如你所想。”
日灵酒楼的生意太火，日子久了，自然会引起其他店家的不悦。
只不过靠一个来历不明的美貌女子，便可以一跃成为昱都最红火的酒楼，的确是让人不服气。
于是，这天有人前来踢馆。
韦之渊正在地窖清点存储，流韵于一旁记录，突然有一个伙计冲进来慌慌张张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韦公子，韵姑娘，丰玉酒楼派了人来砸我们场子，喊着要韵姑娘你出去见他们呢！”
流韵还处于莫名其妙的状态，韦之渊一个箭步上前挡在她前面，对着那伙计冷然道：“出去告诉那些人，韵姑娘不在，让他们立刻离开日灵酒楼！”
小伙计面带难色，苦着脸望向流韵：“可……可外面……”
流韵一阵心软，温和出声：“你出去吧，我随后就到。”
“韵儿！”韦之渊略带恼怒地轻吼。
小伙计不敢听韦之渊接下来责备的话，迅速感恩戴德地跑出地窖。
流韵却好整以暇地放下纸笔，拂落衣袖上的灰尘准备去前堂。
“子言，若此事是因我而起，我自然要去解决它。你可知‘解铃还须系铃人’？”
韦之渊皱眉：“正常人都明白他们只不过是来闹事，你不应该被牵扯进去。”
“那么我就可以这样明知酒楼出事却不管么？”流韵眨着乌黑的大眼睛，其中透出晶亮的的神光，“子言，你认为可以么？”
韦之渊眼神依然清冷，此时更多出几分寒意。他拦住流韵欲出仓库的脚步，沉着道：“你留在这里，我去解决这件事。”
流韵摇头。
韦之渊轻轻叹气，继续道：“在昱都，应远离这里的所有纷争。你要明白，这座都城并不如它表面看上去那样繁华祥和，很多隐秘的阴谋……你是防不胜防。两家全城最大的酒楼之争，谁又知道它们背后有着怎样的达官显贵，怎样的人物支撑运营？这些所谓的市井纷争其实是权贵们明争暗斗的平民化表现罢了。”
流韵怔住，她万万没想到只不过普通纠纷背后还会有那些复杂的根基。
这些是她所不熟悉的领域。
韦之渊将她留在地窖内，独自去酒楼前堂。背影挺拔，步履坚决。
流韵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助他，只有茫然无措地坐在地窖门边的阶梯上，手支下巴，思绪飘渺。
韦之渊只不过是一介平凡书生，他出面又怎能化解此事呢？
她抬头，原本黑亮的眸中弥漫上一层氤氲，似乎什么都看不真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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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灵酒楼前堂不似以往热闹，人数并未减少，可气氛紧张冷寂。
一个身着大红绸衣的女子面带冷笑坐在中央的贵宾椅上，衣袖十分宽大，仍遮不住她臃肿的体态，但神情高傲，举动呈富贵之姿，加上身后整齐站着一排从丰玉带来的伙计，气势凌人，竟将与她面对面的伍翰生压迫得抬不起头。
日灵门外渐渐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对着前堂内的两家人马指点评论，同时也都饶有兴趣地等待着那位天仙美人出来，看她如何应对。
伍翰生深吸一口气，摆出笑脸对眼前女子恭敬道：“崔老板您再等等，流韵姑娘过一会儿就出来了。”
“再等等再等等！我们这么些人已经等上有半个时辰了，你们店里那位流韵姑娘怎么这样不懂规矩？我若是你，早就将她辞退了。”崔老板斜睨伍翰生一眼，“伍掌柜是个聪明人，怎也犯下疏于管教伙计的过错？”
“崔老板有所不知，这流韵姑娘并非日灵的伙计，而是我们账房先生的挚友，平日里抽出时间来帮帮忙，老夫无权施教啊……”伍翰生急忙辩解。
“哦？”崔老板细长的凤眼微眯，“你们的账房先生？早听说日灵酒楼的账房先生才识过人、卓尔不凡，俊秀容貌更胜女子，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见上一面？”
“这……”伍翰生似是更显为难，他满是皱纹的眉间被挤出深深的沟壑，小滴汗珠沿耳后滚下。他想说，若是账房先生不愿意谁也请不动他。可这话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都是显得奇怪的，一个小小账房先生怎能不听掌柜的命令？
虽然这的确是实情。
崔池凤见伍翰生久久不答，面色一沉，忽的站起身，冷冷道：“今日伍掌柜算是让我崔池凤长了见识了。只不过想见两个人，你们竟两次三番推阻。是看不起我丰玉么？”
“崔老板真是说笑了。”
伍翰生还未回答，一声清朗的笑语从后堂传出，缓和僵局。
崔池凤眯眼望向来人，见一名白衣男子掀起珠帘，笑容和煦，眼神清冷。她轻挑修整完美的娥眉，尖声道：“你是何人？我与伍掌柜谈话哪儿轮到你来多话？”
此男子确是俊美无双，气宇不凡，可崔池凤活了半辈子，混至今日，什么样的人物未见过，怎会因这等毛头小伙失去原有气势。
“在下便是崔老板刚刚指名要见的韦之渊。久等，失礼了。”韦之渊微微点头，态度略带懒散，对方人多势众，可他不卑不亢。
伍掌柜有些担心地靠近韦之渊身边，小声道：“公子，丰玉的人不好惹。咱们别揽上麻烦，让流韵姑娘出来见一面又不会如何。大庭广众，他们也不能干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韦之渊剑眉轻扬，并未答话，只是向着丰玉人马的方向迈进一步，朗声道：“若是崔老板想见流韵姑娘，请恕难以让您如愿。流韵一直自由来去，并非日灵酒楼所能管束，也非任何人一两句话就可以命令使唤的。崔老板还是请回吧。”
崔池凤见面前的小生后辈公然顶撞自己，心头火气涌出，抬高下巴，怒极反笑：“好你个韦之渊。我崔池凤特意来此，你以为几句无礼的说辞就可以把我打发走么？你就算不顾及崔池凤的脸面，难道连丰玉酒楼的脸面都看不上吗？”
前堂里众人都是一惊。
听她的语气，是铁了心以丰玉之名来压人。丰玉酒楼豪华奢靡，虽然总是客满为患，可所花成本也是普通酒楼的数倍。长久以来花钱如流水，重金砸下，大肆张扬招摇，之所以能一直平安无事，街头巷口对此事一直议论纷纷。有传言丰玉的幕后店主是皇亲国戚，也有人说只不过是朝中重臣。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某位权势极大的达官显贵。
从来无人敢与丰玉作对，更不敢反抗一丝一毫。
日灵酒楼的伙计不禁都捏了一把冷汗，担心经过此次冲突会引火上身。望向韦之渊，见他神色如常，镇定自若，眉眼间流露出少许无谓。
公子啊……伍翰生暗暗叹气，无奈地摇摇头。
“丰玉酒楼。”韦之渊冷笑一声，“丰玉酒楼又如何？丰玉酒楼就不用讲道理、讲王法，丰玉酒楼就可以光天化日之下强人所难？崔老板真是让晚生大开眼界啊！”
“你！”崔池凤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答，只能怒目而视。
韦之渊突然朝崔池凤大跨一步，动作之快让人来不及反应。他手背身后，上身前倾，以极暧昧的姿态贴近崔池凤耳边，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音量缓缓道：“崔老板，殷王爷近来可好？若此次来访是王爷的意思，你只需回他 ‘美非草露，子言偕之’，他定不会怪罪于你。”说完立刻退后一步，大声道：“崔老板，今日在下多有得罪，还望海涵，日后定当随礼登门谢罪。今日，先请回吧！”
崔池凤从刚才他那番话中回过神来，惊疑不定地盯着他，沉思数秒，蓦地转身走向酒楼之外，周围人皆为此举动而困惑。行至门边，崔池凤回头冲伍翰生丢下一句：“看来日灵之中也非泛泛之辈。”之后坐上锦轿，带领一批丰玉伙计离去。
情势转变过快，多半人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门口聚集的人群边嘘唏不已边渐渐散去。
日灵酒楼内的紧张气氛却未减少半分。
众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最后目光都汇聚在韦之渊和伍翰生身上，屏息凝神等待指示。
韦之渊未多说什么，只是对伍翰生摆摆手。
伍翰生明白，随即吩咐伙计们立刻收拾前堂，各安其职，生意照常进行。
韦之渊见此事已了，欲回地窖接着完成整理工作。就在他转身之际，突然感到脑后有人注视，原本清清淡淡，此刻却渐渐令他无法忽略。
他快步走到酒楼大门口，往对面的参天古树望去。
一片浓郁的绿，几乎完全遮住靠近顶端的那一抹青翠。
酒楼二楼的前端是敞开式的，与一楼连通，站在古木高处可以看清前堂中发生的所有状况。伍翰生曾经提出这点不便，但那时韦之渊认为世间除了自己再无人可以飞至参天古木的顶端以窥察酒楼，所以并未着手整修。
今日终于见到了轻功不弱于自己的人物。
飞仙，流韵。
韦之渊仰头与之对视，神色清冷如常。
流韵清眸凝望韦之渊，略带疑惑和不解。
他们是好友，一见如故。
可如今，他们望着对方，竟发现其实他们交情之浅好似熟悉的陌生人。
流韵听不见韦之渊在崔池凤耳边说的话，可她一直凝神关注男子的一举一动，从他清晰的口型中已然读出他那几句话的内容。
韦之渊，你究竟是何人？真的只是一名等待考取功名的平凡书生么？
流韵朱唇微启，以口型告知男子：你瞒了我很多事情。
韦之渊哂然，回语：你也从未说过你的实情。
流韵嘴角微勾，轻轻摇头，随后站起，立于古木最顶端的树枝之上。树枝轻摇，她衣袂飘飘，发带随风起舞。
五日后辰时，到仙人境。
留下最后一句讯息，她轻盈一闪，消失于韦之渊的视线中。
日灵酒楼门口，韦之渊长身玉立，吸引了不少路过女子的爱慕目光。
他抬眼望向一处虚无的天空，笑意渐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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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这种世道，命运会驶向何方，终究不能只是怨天尤人。
时至今日，所做的一切，无法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