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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九(一) ...


  •   昀王留在汇堰城主府邸,秘密召见了驻守在汇堰的上将王赫风。王赫风是罪臣王显之子,同时也是玦亲王表妹娉璃郡主的夫君,处死王显之后,碍于玦亲王的地位,提拔王赫风为上将,而此次为防明军,弦洛特地调王赫风来此驻守。

      汇堰虽非富裕之地,城主的宅府不见有过多富丽堂皇的装饰,但四处摆放的红木雕却仍显得古雅。

      昀王气定神闲地品茶,清香四溢。

      王赫风单膝跪地,低头请命出城与明军决一死战。
      昀王冷冷瞥了一眼那张黝黑坚毅的面容,缓缓道:“王赫风,你可知寡人为何要见你?”
      王赫风感受到那股强大的迫力,自己竟连抬头与王上对视的勇气也没有,只能沉声回答:“想必王上意欲提点臣下对抗明军一事。”
      昀王垂眼捋过腰间玉佩下的流苏,声音冷淡:“你现在已是上将,对付敌军的事情还需寡人来提点?寡人问你,你请命出兵,对于打赢蜇冥真的有十足把握?”
      王赫风心中惊慌,语气更为诚惶诚恐:“臣下担心若再不出兵,被明军夺得先机,便……便会如继州一样……”
      “继州之战并非输在明军夺得先机!”昀王厉声呵斥,一掌劈下,身边茶几竟从中缝断裂,“夫修大军为何会败,你真的不知道吗?”
      王赫风吓得面如土色,全身微微颤抖,“臣、臣下只知他是被蜇冥长枪刺破盔甲……”
      “夫修的盔甲乃先王所赐,坚硬过铁,削铁如泥的利刃劈上连一丝刀痕都看不见,即便蜇冥的长枪再锋利,焉能一击刺破?王赫风啊王赫风,寡人念及你是娉璃郡主之夫,提拔你为上将,没想到你竟为了一己私利置国家安危于不顾,谋害夫修将军,导致继州失守,你说该当何罪!?”昀王宽袖重重一拂,白瓷茶盅落于地面,“砰”的一声响,碎成数片。
      “王上,臣……臣从未谋害过夫修将军,王上何以如此认为?”
      昀王冷哼一声:“带上来!”
      蓝色帘帐外,紫鸠将一名衣衫褴褛的士兵押上,昀王沉郁的眼中满是戾气:“夫修大军三营小吏,你将你所知道的事情全说出来。”
      那士兵满脸愧色,向昀王猛磕了三个响头,开始诉说:“罪臣原本是王家家臣,后来王显大人命罪臣加入夫修大军,说是有个照应,以防后患。后来王显大人获罪被斩,罪臣便一直暗中听命于王赫风上将。没想到前几日正在与明军对抗之时,王将军差人命罪臣夜里偷夫修将军的盔甲出来。罪臣不明其意,可还是照办了,夜里又完好不动地送回去。谁知第二日夫修将军家的小姐就出事了,夫修将军一怒之下开城门迎战,不想最后死于蜇冥长枪之下。罪臣……罪臣当时就明白是盔甲出了问题,心底十分害怕……罪臣愧对亓国,愧对王上啊!”
      说完,扑至王赫风身前,抽出其佩刀往脖间一抹,鲜血喷涌,倒地而亡。
      王赫风见到此情此境,倒是镇定许多,全身不再发抖,神色淡漠,直直地跪在地上,双眼茫然,似是已经完全失去神志。
      昀王眼睛眨都未眨一下,轻瞥王赫风,嘴露讥讽:“你可是无话可说了?”
      王赫风抬头,直勾勾地盯着昀王,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你是亓国的王,我父亲为了亓国耗尽大半辈子,谁知最后落得罪臣之名被处死。你以为我还会再为你等暴君效命吗?夫修一死,亓军必败。望老天有眼,让亓国为明国所灭!”
      昀王冷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眼中的寒气足以将烈火冰冻:“寡人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将你幕后的人供出来,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哈哈哈!幕后?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人安排,哪有什么幕后!要杀要剐随你便!”王赫风将身子一挺,一副大无畏的样子。
      “为何夫修府上的家臣会选在此时叛变,为何明军对于夫修大军的作战方式了若指掌,为何你能得到一副在夫修眼中也能以假乱真的劣质盔甲?寡人还不认为你有能耐做到这个地步。你只不过一颗棋子罢了。”昀王皱眉,寒意四散。
      “全部是我做的,你不信便算!有你这种残暴的人为王,亓国必灭!亓国必会为明国所灭!”王赫风几近疯狂地嘶声大喊,“亓国必灭!你这个恩将仇报的昏君!我就算死了,也要化作厉鬼回来看着你是如何灭亡!你……”
      最后一个“你”字堵在咽喉中,他突然瞪大双眼,缓缓转头看了眼身后之人,蓦地喷出一口鲜血,一头栽倒在地上,气息全无。
      昀王面无表情地扫过地上两具尸体:“你动作倒是够快。”
      韦之渊拿白缎拭净风斩利刃上的血迹,淡淡一笑:“王上怎可容忍此人胡言乱语?被屋外的守卫听见,扰乱军心也是不好的。”
      “总是你有理。”昀王嫌恶地绕过地上血迹,跨出红木门,头也不回地吩咐:“你随我来。”之后走远。
      韦之渊随手扔下沾血的白缎,正好飘落在王赫风表情扭曲的脸上,盖住了未曾阖上的双目。
      紫鸠轻叹:“能死在风斩之下,是公子对他的仁慈。”
      韦之渊将风斩插入剑鞘,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找人将此处清理干净。”
      “得令。”

      汇堰城主见府中死了人,心里有些发怵,不过更不敢怠慢安顿昀王的新住处,于是另选了一间清静古雅的厢房,请昀王在内安歇。
      昀王坐在红木桌边,喝了一口清茶,面露笑意,对韦之渊说:“这种茉莉花茶果然品种不凡,芳香耐久,清甜可口,子言你也试一试。”
      韦之渊站在桌边,一动不动。
      昀王抬眼:“子言,怎么了?坐下吧。”
      韦之渊仍旧不动,开口问道:“王上不想听听子言对王赫风一事的看法?”
      “寡人有什么看法,子言的观点亦不会有差。你别忘了,从小,最懂寡人心里所想的就是你。”昀王看上去全然不在意。
      确定昀王是真的不再追究,韦之渊这才坐下,端起茶盅尝了一小口,不由赞道:“味道的确可口。听闻茉莉花能开郁、辟秽,是不可多得的花茶极品。”
      “寡人的确是需要它来开郁了。”昀王也只有对着亲信之臣才会如此和颜悦色,“如今蜇冥大军就在城外,汇堰却是连一个可以带兵打仗的将领都没有了,若不是他们要等明国援军,恐怕汇堰早已失守。”
      “算算日程,明国援军明日就会到,若想一举取回失地,今夜是最佳时机。”韦之渊慢悠悠地说,“臣刚从昱都赶来,听蓝羚说莫君已下令由古琛接替夫修空缺。”
      “古琛?”昀王似笑非笑地挑眉,“那些老匹夫们同意了?”
      “此时是战乱特别时期,欧阳、伏、连家的人听说夫修惨败于蜇冥手中,不敢再派家族子弟前来迎战。于是莫君的下令并未受到阻止。此次若是古琛能一举击败蜇冥,王上任命他为大将军也没人敢有异议。”
      昀王目视窗外:“夫修跟随先帝已久,最得先帝信任,寡人幼时曾向他学武,没想到就这样败了。古琛的确是人才,早晚可以担当大将军的称号,只不过寡人原本希望他可以代替欧阳尚离,天命不由人,最后竟是夫修先走。”
      韦之渊清冷的眼神拂过茶盅:“时机不同罢了。古琛下午便可抵达汇堰。”
      “下午抵达汇堰,夜晚即刻出兵。你认为他有胜算么?”
      “他必须胜。”韦之渊微笑。
      昀王不知韦之渊的自信从何而来,但他知道既然韦之渊这样说,此战定不会有差池,心里不由轻松一半。
      “子言,你与流韵姑娘是如何认识?”
      韦之渊一愣,显然没料到昀王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想了想还是如实道来,只是将他与流韵的关系拉远,以朋友为底线。
      “你是怎样看流韵姑娘呢?”昀王黑沉沉的眸中似是出现几抹光亮,如流星划过般,只有一瞬,随即恢复沉寂。
      “臣与流韵姑娘只是偶尔聊天投机,并不相熟。谈不上有什么看法。”韦之渊心中隐隐有不良预感,可不知源头从何处来。
      昀王畅快地大笑两声,道:“你与那日流韵所言一模一样。不过这世间能和你韦子言谈话投机的女子又能有几个?寡人虽只与她相处短短几日,已是难以不被她的真诚纯净所打动。”
      韦之渊脑中轰隆隆地炸开,面色却依然不变:“王上的意思是……”
      “说她性情淡泊,宁静致远,她却可如五岁孩童一般毫无顾忌地玩耍;说她天真顽皮、娇憨可爱,她却能够审时度势,了明大义;说她是久居世外的仙客高人,她却是年轻貌美,风华绝代;观其外表,觉得她是倾国倾城的纤弱美人,实则她通晓药理、武功亦是上乘。”昀王轻叹一声,“尤其是她的笛声与琴音,听过之后再也难忘。幸好此次为她所救,让寡人没有错失这枚瑰宝。”

      韦之渊静静听着昀王的称赞,心底越来越冰凉,直至最后,眼中已然一片绝望之色。
      昀王从来不注重儿女私情,纳的几位妃子不是因为政治因素就是一时图新鲜,归根结底还是为了王族血脉的延续。第一次听见他这样满腹深情地评价一名女子,墨色深沉的眼底尽是陶醉沉沦,那神态,让旁人看了只以为是一个痴情男儿,而非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
      若是昀王真的对流韵用情至深,身为臣子的他万万不可去争抢,相反的,作为一名帝王心腹,为表忠诚他应当将流韵双手奉上。
      亲手将所爱之人献出?
      不,不可以,流韵她并不是廉价的政治筹码,她以真心托付,他怎可使其失望!

      “寡人欲接流韵入宫。子言你与她相熟,这件事就交给你吧。”

      昀王没有察觉到韦之渊眼中的风暴,很是惬意地下达王令。

      韦之渊恢复清冷面色,徐徐开口:“王上,流韵姑娘并非寻常女子,而是仙人境的守护者,她曾承诺她师父一生不离仙人境,恐怕不会轻易答应入宫。况且她出身不明,又身怀武功,这样的女子断然是不被王室接纳的,贵族们定会反对。现在正处战时,若再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正因为她非寻常女子,寡人才执着于她。”昀王略带恼意,挥了挥手,像是要抹净那些烦人的事,“进入王室是至高无上的光荣,由不得她愿不愿意。仙人境的世外仙客,光是这个名衔便可以积聚世人心之所向。你曾走访列国,应该比寡人更清楚民间对世外仙客的敬仰,听说之前的五年混战中仙人境庇护了大批难民,如今这些难民已安定下来,无一例外成了所谓‘仙客’的信仰者。战争中获得民众支持是胜利的关键之一,世外仙客为一美貌少女本是传奇,若是对外宣称世外仙客选择了天下之主是亓王,得到悠悠众口的承认,这场战争寡人已胜了一半。”他举杯喝下一口茉莉花茶,微笑,“子言,可明白了?”

      果然,昀王从不会因为真心爱一个女子而娶她。
      韦之渊眸色渐冷,微垂眼帘,挡住那道肃杀之气。
      她是数年来唯一可以使他心神宁静的所在。
      不可以出卖流韵。
      心中只有这个声音在不断提醒自己那天的誓言。

      “王上!”韦之渊突然起身对昀王郑重一拜,恭敬弯腰,低头隐去了闪着寒光的眼神,“子言斗胆直言,流韵姑娘乃微臣好友,微臣实在不愿她入宫受后宫之累。王上若想利用世外仙客的名号,臣会向流韵姑娘说明,相信她不会不助王上。望王上明鉴!”

      昀王见韦之渊低微的姿态,不由一愣。他韦之渊素来高傲自信,何时如此低声下气过?
      居然为了区区一个女子……

      他面无表情,接而轻声叹气:“子言啊,你可是不信寡人对流韵姑娘乃一片真心?她入宫之后,寡人定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他站起,上前一步扶起韦之渊,“正因为你与她是好友,此次由你去作说客才比较妥当。今夜的汇堰之战寡人会于城墙之上观战,若古琛当真赢得漂亮,寡人回昱都之后即刻封其为靖国都统。寡人明白你素来看好他,三大将军空缺一席,日后必定是由他补上的。”

      韦之渊心下一紧,抬头盯着昀王,想从那双沉郁的黑眸中看出一些端倪。

      昀王依旧和颜悦色:“难为你在寡人身边隐姓埋名为官五年,此次回昱都,寡人准备宣布你继承韦家族长之位,今后办事亦可光明正大。想必之禾也甚是欢喜。”

      这是最后一次试探和考验。
      韦之渊瞬时间清醒了。
      五年的忍辱负重,眼看距离目标一步一步接近,即将完全获得昀王的信任与重用,怎能在此时功亏一篑?
      一念之差,便是咫尺天涯的距离。
      若想成就大事,必不可有半分妇人之仁。
      韦之渊,孰轻孰重,你应该能辨清的。
      身边所有的人都是可利用的工具,就连自己,也不过是工具而已。
      女人,没有差别。

      韦之渊唇角微勾:“王上,臣愿效劳。不过请王上答应臣的提议。”
      “说。”
      “王上既然要利用世外仙客之称,必定不可如普通嫔妃一般接入宫。臣恳请王上诏告天下,为表示对仙客敬意,亓国战胜明国之后,大赦各国百姓及俘虏,取消他们的贱民称谓,对管理他们的租赁赋税及农贸经商制度一如亓国百姓,并且允许参加科考,入朝为官。”
      昀王微微皱眉:“寡人担心他们动乱。”
      韦之渊正色道:“以暴力压迫才更容易发生动乱。王上统一天下后,各国百姓皆为一族,王室、贵族、官吏、平民、贱民不可有种族之分,否则又会如六百年前一般,启元大陆五国分裂,回到起点。”
      昀王沉思片刻,眉尖锋利。把玩着手里已无一滴花茶的白瓷茶盅,他忽地微笑:“的确有理。发出这样的诏令,天下民心都将汇聚于寡人一身。虽是有悖亓国对待外族的一贯作风,不过,若可使天下平定,偶尔妥协也无不可。夺回继州后寡人便欲全面发兵。安插在盛都的密影使准备得怎样?”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韦之渊点头,“王上日前见过,盛都宫中侍卫也大都是我们的人。此次辉瑄定是插翅难逃。”
      “好!”昀王大笑着拍了拍韦之渊的肩膀,接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光,“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可不止辉瑄那个老贼明白啊。”

      窗外依旧日光明媚。
      已接近夏日,院内青青葱葱的树间有鸟儿啼叫,叽叽喳喳的欢快声不绝,仿佛在迎接一场狂欢的盛会。

      汇堰南边,从沽州方向而来的大军卷起滚滚萧尘。
      马蹄声轰隆响亮,坚硬的铠甲反射出刺眼光芒。
      一面军旗高高竖起,“古”字飞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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