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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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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太平静了。
流韵依旧去日灵酒楼帮忙,偶尔在前堂露个面,身形轻盈飘过,摆手挥袖间便吸引了众人的惊艳目光。兴致好时,她也会在纱帘后抚琴,仙乐飘飘,引得诸位食客流连忘返。日灵生意蒸蒸日上,却再也未见丰玉的人前来搅局。
韦之渊还是什么秘密都没对她说,只是常常温柔地揽过她的肩,在她眉心落下一个清凉的吻,她的任性与不安便全部消去,想要静静地享受这一刻温存。
可惜仍然看不透他。
她的生活只在日灵和竹林间往返,对于其他即将发生的事几乎一无所知,直至有一天韦之渊神情严肃地进书房与伍翰生秘密商谈了好久,把她独自晾在一边,整日未见,出来之后淡淡说了一句:“过些日子我要外出,恐怕有一段时日不能再见面。”
流韵连忙问:“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很重要的事……之后你会知道的。”韦之渊修长有力的手指拂过她额角秀发,柔声道,“这些天你也很忙,好好在竹林休息吧。”
听上去是体贴的关心,但流韵只觉得这是敷衍。
“要多久呢?”她闷闷不乐地问。
韦之渊没有明确回答,丢下一句:“我会回来的。”说完转身向大门走去,月白色的袍角飞扬,步履决绝,气势迫人。
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流韵握紧腰间的玉笛,抿紧双唇,强忍着没有说出挽留的话。
伍翰生从屋内走出,叹了口气:“公子又要受累了。”
流韵笑笑:“他还是什么都不愿告诉我。”
伍翰生深深望了流韵一眼,“若有一日公子什么都告诉你,你会比现在更加不快乐。”
流韵心里疑惑,刚想开口继续问此话何意,老掌柜却已走远。
她要的不是快乐,而是一颗真心。
他明白,但他不愿意给她。
这次的离别,是一次决断的初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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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都深处,红墙伫立,宫灯悬挂,诺大空旷的广元殿外有十数名护驾士兵守卫,值夜军队来回巡逻,远处打更声响起。
殿内,一名年轻男子身着紫金长袍,金冠束发,容貌甚伟,望之俨然。犀利沉郁的眸中正闪过一丝急促与不耐,他从龙椅上站起身,重重挥了挥衣袖,怒喝道:“让你去送贺礼,便只给寡人带回这种消息?”
正面对他的黑须大臣吓得跪倒在地上,微微颤抖,“回……回禀王上,臣无能,望……望王上开恩……恕罪……”
“恕罪?当时是谁向寡人承诺一定能以一副巧舌为亓国带回一纸续盟条约?可你自己看看,你带回来的是什么?寡人养你这种废物有何用?”昀王转过身,冲金丝帘后喝了一声,“子言!”
“臣在。”韦之渊立刻走出,低头行礼。
“身为使臣未完成约定任务,该当何罪论处?”
“全家九族,贬为庶民,永世不得为官。”韦之渊公式化地开口。
“好。王显,明日你便不用再来上朝了,带着你一家老小回继州种田织布去吧。”昀王一摆手,门外进来两个士兵,拉起黑须大臣,欲将其带出。
“王……王上……臣之子赫风刚刚与王弟玦王爷的表妹娉璃郡主完婚,王上若是要贬黜九族,岂非是……”后面的话他没敢再说下去,因为昀王眼中的怒火已然旺盛到足以将他化为灰烬。
“哼,王显,你有进步,居然懂得威胁寡人了。子言,你说怎么办?”
韦之渊抱手伏礼,随即清冷道:“若该使臣有皇亲国戚,可以处死使臣来代替其罢黜九族之罪。”
王显瘫软在地上,完全呆滞住。
昀王冷笑一声,“好,既然你不愿牵连到无辜人等,寡人便成全你。拖下去,即刻问斩。”
王显已如一具尸体,被拖出殿内。
韦之渊见殿门闭上后,面向昀王缓声道:“王上何必如此动怒?明国会有何种回应是在我们意料之中的。”
昀王脸上此刻早已没有刚才的暴戾怒气,竟是一抹轻松浅笑,“寡人早看这个王显不顺眼了,仗着他父亲在先皇手下曾立过功,终日不学无术,日常生活胡作非为,荒废正事,胡言乱语扰乱朝纲,借此机会除去他总是没有坏处的。”
这时,站在大殿另一侧,一直以来静默无声,气息淡薄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玄衣男子出声:“王上接下来准备如何应对?”
“这个辉瑄,见寡人向他示好就变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让寡人亲自将王子太后送去给他作人质?异想天开!”
韦之渊与玄衣男子对视一眼,开口道:“王上,此次明国送请帖来请王子殿下和太后娘娘同去参加明王寿宴是已经明示天下了的,若王上不答应,明国就会告诉天下人亓国王室不尊重明王,亓国并不是真正想与明国和平共处,他们便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来发动攻势,那时王上处于被动,自然很难控制局面,至少在民心和借口这两方面已是对您不利。”
玄衣男子接口道:“但若王上送王子殿下与太后娘娘前去,明王定会扣留二人,以此来威胁王上。虽然我们有了充足的发兵理由,可不能不顾及到王子与太后的安危。即便……即便王上抛弃亲人之情执意攻明,日后还是会留下不义不仁不孝的罪名。”
昀王神色沉下,思索片刻,看着两名他最信任的臣子,轻笑道:“寡人与王子太后一起,亲自前往明国为辉瑄祝寿,如何?”
韦之渊神情不变,而玄衣男子却单膝跪地,口呼:“请王上三思!”
昀王微笑着将玄衣男子扶起:“莫君,寡人不在昱都的时日,还要靠你和子言多多费心。”
“王上!”韦之渊突然向前一步,施以大礼,“子言愿与王上一同前往,定保王上和王子太后平安归来!”字字坚定,抛之有力。
昀王望进韦之渊清冷的双眸,大笑出声:“子言你好啊!寡人就是等你这句话!”他拍了拍韦之渊的肩,“从四灵护法中挑选一人留下辅佐莫君。”
“臣领旨。”
昀王眯起双眼,目光转向一片虚无之境,“辉瑄你这个老狐狸,若真想对亓国不利,便让你见识一下,谁才是当今天下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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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王辉瑄庆祝五十寿辰,大摆宴席。作为对盟国的尊重,亓王昀亲自携长王子沉罕及桂宁王太后前去明国祝寿。此消息一出,亓明两国举国上下都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认为这是亓王诚意示和的大度表现,有人对亓王这种顾全大局的举动表示欣赏赞同,同时也有人觉得亓王太缺乏国君霸气,觉得他是害怕明国才服软。
总之,究竟最终结果如何,还不能太早下定论。
流韵倒是很听话地回到仙人境重新过上了修身养性、淡如止水的宁静日子,终日与花鸟笛琴相伴,不问世事,自然不知道外界发生的变乱。
这天正在屋内休息,远处却传来一阵杂乱的喧嚣声。流韵不由起身仔细听辨,心里一惊。那其中参杂着兵器交接的喊打喊杀,纷乱不堪。
颇似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居然到仙人境来闹事!流韵皱眉披上外衣,手持玉笛走出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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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之渊伪装成昀王身边的御前侍卫,跟随前往明国。四灵护法中由最为稳重的蓝羚留守昱都,白鹭、朱狸、紫鸠暗中尾随昀王一行护卫至明国盛都王宫,之后藏在盛都周围等待命令。
本来一切都在平和的粉饰下正常进行。辉瑄见到昀王亲自现身时特意表现出感激客套的模样,在正宴之后又特地设出别宴专门款待亓王一行。沉罕长王子只有五岁大,但是异常乖巧,跟在父王身边不辱亓国皇室风范,桂宁王太后则以温柔婉约、蕙质兰心闻名,雍容华贵的仪态无人能及。三人坐于正殿内,气势竟盖过了明国王室。
辉瑄假意盛情招待,寿宴之后又挽留三人在明国做客。亓王以“国不可无君”为由推辞,可在明国众谏臣的左言右语中不得已答应多留一日。谁知当天夜里韦之渊接到白鹭密报,明国边境有大批军队调集齐聚,明国大将蜇冥也在晚宴后急速赶往边境号令众军。
情况不妙,绝对是不能多等一日了。
韦之渊立刻传书至昱都告知蓝羚变故,并且命轻功最佳的白鹭立刻回亓国加强抵抗。随后他用迷香迷倒明国看守,聚集众位亓国护卫带着昀王等三人秘密逃出皇宫。
朱狸、紫鸠二人备好马车、清通道路,接应亓王离开。
刚出盛都,辉瑄派来的追兵就紧跟而至。由于辉瑄下令活捉三人,所以他们不敢用极招轻举妄动。可一路下来,数十名护卫死伤大半,而回到亓国的路程还未行至二分之一。
“王上!公子!旁边是树林,朱狸曾探过路,若穿越树林而行会快上许多。只不过林内昏暗,路程艰险未知……还等下令!”一身艳红的女子策马狂奔,纱衣与发丝被风吹乱飞扬,有种无法形容的狂野之美。此刻她正并行于马车边上等候命令。
韦之渊正在驾着马车前行,听见车内一个沉稳的声音:“掉转车头,进树林。”
“遵旨。”韦之渊立刻牵制缰绳迫使快马调整方向,迅速没入树林之中。
追兵见目标进入树林内,犹豫片刻,派二人回去禀报明王,余下的人继续追击。
林内的确艰险。
毒蛇猛兽皆有之。
朱狸和紫鸠从小就接受非人训练长大,对付这些毒物还算轻松,可惜其余除韦之渊之外的护卫都被阴晦的森林吞没,再也回不到故乡了。
身后追兵惨叫声不断,看来损失不比亓王一行少。
“儿臣对不住母后,让母后如此受惊。”昀王万分歉意地对桂宁太后说道。
“一国之君的难处本宫还是明白的。”桂宁太后在此时此境仍保持着一份平和淡定,她怀抱着惊吓颤抖的沉罕,镇定开口,“其实就算王上今日将哀家留在盛都也是情理之中,现在又何须对哀家有愧?”
昀王愣了愣,不再多言。
约莫有一日行程,韦之渊眼前一片开阔明亮,他舒口气,侧头道:“王上,已出树林!”
无半分回应。
韦之渊心中起疑,再次唤道:“王上?”
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传出:“子言……母后……和沉罕昏过去了。辉瑄……辉瑄那老狐狸竟然在寡人饭菜中下毒……”
下毒!
韦之渊惊住。
昀王从小习武,此时还可以用内力抵住毒素蔓延一时半会儿。可太后和长王子都是毫无武功根基的,若拖延太久只怕撑不到回国的时候。
“朱狸,可带了解毒丸在身上?”韦之渊略带焦急地问道。
“正好有三颗。不过还未把脉试出是何种毒,这种凝露只可延迟毒性发作。”
“能延迟就够了。”韦之渊当机立断,“将药递给王上。”
“遵命。”
紫鸠牵住朱狸的坐骑继续向前狂奔,朱狸飞身跃入马车内,将解毒丸喂入三人口中。
昀王脸色已经开始发青,她跪下施礼道:“王上,能否允许朱狸把一把脉?”
昀王未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朱狸纤指扣住脉门,不消一会儿,她皱眉:“望月。”
“望月?”昀王气息极弱地重复一句。
“这种毒并非剧毒,一日之后才会发作,先是让人四肢无力,昏迷不醒,随后每到月圆之夜便会全身剧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昀王轻勾嘴角,眼中有种说不出的沉谙阴郁,“辉瑄倒是有胆量对寡人用这种毒……可有解药?”
“这世上每一种毒都是有法可解的。只不过现今朱狸手边没有药材配解药,况且……况且明晚便是月圆之夜了。”朱狸面带难色道。
“无妨。”昀王挥挥手,“寡人可忍,只是母后与沉罕……怎能让他们受这种苦头?”
韦之渊一直留心着车内的声响,听到此处不由皱紧双眉。距离明晚还有一日,就算能够及时赶回昱都也不一定能配齐药材。辉瑄他如此狠毒,竟连五岁孩童也不放过。
追兵的喊声又接近了,朱狸从车内飞回马上,艳丽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一直默默无语的紫鸠低喊一声:“前方是仙人境,入还是不入?”
仙人境,虽然这是最近的通道,可听过传闻的人都知道,一入仙人境,若是没有世外仙客相助,便是一辈子也无法再回外界。
一直飞奔在最前列的紫鸠心中有些犹豫。
韦之渊坚定道:“入!”
于是再无踌躇,紫鸠一马当先进入翡翠竹林。
进入竹林之后就失去了所有的方向感,纵使感觉是一直向前进,奔行数里后却发现好像仍在原地打转。
如何是好?
此时追兵已逼近车尾,朱狸护在车后挡开射来的利箭,兵戈相接,冷酷的声响震动林间。
“停在此处。”韦之渊突然勒住缰绳,停下马车,紫鸠朱狸也随之停住。
追兵中首领似的人物骑马出列,大喝:“亓王,还请乖乖与我等回去,不仅能免受毒药发作之苦,还可包你这些得意部下相安无事。”
马车内传出一个虚弱但仍含威严的声音:“做梦。”
“你!好啊,我等看你是一国之君才留你些颜面,没想到你如此不识抬举,休怪我等不客气!”
明国追兵大刀挥来,近百人将马车包围,渐渐逼近。韦之渊抽出佩剑“风斩”,对着追兵,面容冷峻。朱狸手握蛇皮长鞭,紫鸠抓紧驼铃铁戟,均做好蓄势待发的准备。三人排好阵型护住马车,一时间寻不出半分破绽。
“是何人敢在仙人境施暴撒野?”一声包含怒意的喝斥突然回荡于整个竹林之间,尖利的鸟鸣声、野兽乱奔的蹄声四起,惊得马儿开始嘶鸣不安,这原本宁静的竹林显得诡异万分。
明军首领先是愣住,随即便像失了分寸,音调都变了:“请、请问可是世外仙客在问话?”
“不管是不是世外仙客,这片竹林由我看守,我便不会允许有人在这里为非作歹。”空灵的喊声怒意未退,“手持兵器的人们,立刻跟着你们眼前的生灵离开竹林,否则我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
话音刚落,树只小鸟灰兔出现在众人聚集的地方,清脆地鸣叫。
“还请仙人宽宏大量放过我等。”韦之渊忽然清朗地喊出来,“我等被这些暴徒追击至此,已避无可避,特向仙人寻求庇护。”
竹林内一片沉默。
明军追兵里有人反应过来,大叫着:“仙人你别听他胡说!他们是我国要犯,我们才追至此处欲将其带回。”
“哦?可我只看见你们以多欺少,以众凌弱啊。”空灵喝声再起,“寻求庇护的人留下,其余人等,速速离开。”
韦之渊唇边溢出一丝微笑,这更激怒了追兵首领,他双目赤红,不管不顾地挥刀冲来:“杀啊!”
剩下的士兵见首领如此,也都跟着杀来。
韦之渊等三人摆好架势,眼看着就要打作一团。
“哼,冥顽不灵。”一声清喝,四周的竹叶竟脱离树枝,飞速朝追兵方向射去,重重击落了他们手中的兵器,堪比飞镖之迅速精准。
追兵们顿时傻了眼,茫然地看着四方,不敢捡回兵器,也不敢退回去。
“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活着出去,或是死在此处。”
追兵首领粗重地喘了几口气,恶狠狠道:“好!我们走。”
之后带领近百人拉着马匹跟随小鸟灰兔的指引,渐渐消失在韦之渊等人的视野之中。
紫鸠收起铁戟,沉声问道:“公子,接下来还要赶路么?”
韦之渊好整以暇地插剑入鞘,“自会有人前来接应。”
朱狸挑一挑眉,没好气道:“你倒是一点也不心急。”
韦之渊微笑,正欲开口,却听另一声轻笑传入耳中:“这位姐姐说的是。你这样笃定,早知刚才就不该帮你。”
一白色人影飘落于车前,衣袖飞扬,乌发垂髻,眉眼秀美如画,容姿不染纤尘。
“子言你总会给我一个出其不意。”流韵握着玉笛走近韦之渊,朱唇微勾,“这次还要瞒我么?”
朱狸来回看看两人,先被流韵的绝美姿态所惊,又见韦之渊看白衣女子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怜惜,不由心中黯然。
“我与我家主公遭仇家追杀,如今要尽快赶回昱都。能否劳你指引一条最近的道路?”韦之渊抱手一拜,语气尽显生疏。他们离开明王宫时为掩人耳目,都换上了便装,旁人应该无法识别他们的身份。
流韵不明白他态度的转变,可还是按下疑惑,配合他说道:“这有何难,我亲自带你们出林。”
马车内传来一声轻咳,“子言……”
韦之渊立刻靠近车边,“主公有何吩咐?”
“仍需要解毒丸,母后……母亲和沉罕好像快撑不住了。”
韦之渊神色一凛,心中焦急。
昀王在众人面前一向或是强悍暴戾或是英明神武的形象,唯有对于他的至亲,他的母亲孩儿,是完完全全出于真心真意的爱而保护着。按照朱狸的说法,这个时候毒性应该都散出来了,即使有凝露解毒丸强压住毒素,也只是一时半会儿。昀王硬撑着不倒下,为的就是想看到孱弱的桂宁太后和沉罕长王子得救吧,还有亓国此刻的危机是否已得到解除。是啊,这个强硬男人的感情只分给了他的江山和他的亲人,余下的,都是空白。这个时候是他统一天下的最佳时机,他是不可以出事的。
“子言,如何?你主公中毒了么?”流韵轻声问道,很是关切。
韦之渊转过头来对着流韵急促地问,“竹林内有没有药草?你的屋内可有解毒药?”
流韵思索了数秒,“解毒药是没有,不过我屋边的那些花草都是药性很强的,先去木屋那儿吧。”
韦之渊望向朱狸,朱狸点点头,于是他跃上马车,催促道:“事不宜迟,快点吧。”
流韵举笛吹了一声,两只小鸟立刻飞来带路。她问韦之渊:“我可以上车看一看你家主公的情况么?我也曾学过一些医术的。”
朱狸正欲制止,韦之渊却已经点头答应了。
流韵坐上马车,掀开帘子进入车内。
朱狸小声问:“公子……你怎能让生人接近王上?”
“在这种情形下一切可能得救的方法都要试一试,何况她并没有任何危害。”韦之渊淡淡解释,驾着马车跟在引路鸟之后。
朱狸眸色沉下,骑马跟在车边,未再多言。
昀王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远离,可仍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神智。眼前模模糊糊有白色人影在晃动,他动了动嘴唇:“你是何人?”
“我是子言的朋友。”那个人柔声答道,“这位公子不必再硬撑了,休息一会儿吧。”
“寡……我怎能休息?我母亲孩儿……”
“他们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别继续浪费你的内力,睡吧。”流韵点中昀王身上几处穴道,一来抑制毒素扩散,二来使他放松神经,安然昏睡。
他们所中之毒甚是普通,取桔梗、昆山、百川、决明四味药草即可做出解药,只不过这药引需取处子心头之血。
流韵笑笑,子言这样看重他们,她贡献出一点心血也没什么。其实她很好奇,能让韦之渊拜为主公、甘愿为之卖命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行至木屋,韦之渊等人将昀王他们抬下车,抱进屋内。木屋不大,只有两间卧房,流韵将妇人孩儿安置在自己房内,又让年轻男子躺在师傅床上。自师傅去世后,房内摆设未曾变动,流韵日日整理打扫,干净如往昔。
朱狸一下马便瞥见了围绕在长廊上的各种花草,心中一喜,对韦之渊喊道:“公子,配置解药所需的四味药草这里都齐了,可以立即配药。只是……”
韦之渊从屋内走出,“只是什么?”
“只是……需要处子的心头血作为药引。”朱狸面色不自然地低下头,多年前的羞愤恨意再次涌上心头。
韦之渊和紫鸠都是微微一怔,一时间气氛凝滞。
流韵恰到好处地出现减缓尴尬,“我的血可以用,不必担心。现在还是赶紧配药为当务之急。”
韦之渊回过神来,注视着流韵低声道:“怎可夺你心头之血来做药引?我……”
流韵打断他的话,笑道:“子言你这样说便是不把流韵当朋友了。相交一场,你看我流韵像是一个朋友有难却袖手旁观的人么?”
他要拉远距离,他要生疏相待,她便极力配合,眼下开始觉得有趣起来。
韦之渊神色复杂地垂下眼睑:“多谢流韵姑娘相助,子言感激不尽。”
他称呼她“流韵姑娘”呢,一如初识的那段日子。流韵调皮地眨眨眼:“不客气。”
“公子。”紫鸠上前一步,在韦之渊耳边低声道,“还不知亓国现在情形如何。是否需要紫鸠回去一探?”
韦之渊点头:“我与你一起回去。”
“可王……主公这里?”
“朱狸留下来照看便够了。”韦之渊视线转向流韵,“流韵姑娘,子言的主公就拜托你了……”
流韵微笑道:“好说。”
朱狸却突然出声:“公子,能否让朱狸随你回亓国?”
韦之渊剑眉一挑:“理由。”
“朱狸只是想时刻跟在公子身边,尽些薄力。”朱狸轻咬红唇,不屈不挠地盯着韦之渊。
紫鸠见此状,微微摇头。
“你精通百毒,留在这里也可以发挥你的一份力量,何必一定要跟在我身边。”韦之渊冷冷道,作势欲走。
朱狸却突然上前拉住韦之渊的衣袖,言辞恳切:“请公子允许,朱狸想与公子并肩作战!况且,这里有流韵姑娘在,朱狸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流韵一边采集药草一边留神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由仔细看了看那个名为朱狸的红衣女子,纱衣单薄,发髻被风吹得纷乱,容貌艳丽,声音魅惑。她有风情万种的资本,但此刻却无半分媚态,一张脸上写满忠诚坚定,看上去软若无骨的腰肢也挺得笔直。
流韵站起身来,对韦之渊说:“你带朱狸姑娘去吧。这里我一个人足够了。”
韦之渊皱眉,衣袖轻拉出朱狸的手中,“看来真是将你宠坏了,你与我回亓国。紫鸠,你留下来照顾主公。”
“是。”紫鸠简短应道。
朱狸眸光闪动,笑颜泛华。
流韵心里纳闷,总觉得突然胸口堵的难受,可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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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那天郑重姿态的朱狸是很有好感的,这种好感延续了很久很久,直至有一日明白了朱狸对她深深的嫉恨,仍是狠不下心去在报复这个已几乎失去一切的可怜女子。
因为那时她也一样,几乎失去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