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世家》一只小手

22、归家

　　在庄子上的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八月底。原本七月底就该走的，因担心老夫人的身体，硬是多呆了一个月。
　　来的时候，浩浩荡荡一大家子人。走的时候也是几十辆马车的长龙。
　　羊氏带着清娘和羊徽瑜一辆马车，容娘就和老夫人乘了一辆马车。丁老夫人的马车里布置地很舒适。邺城周边的路都修得宽敞平坦，不过为了照顾女眷们的身体，马车一路都是不疾不徐地前进，并没有一丝颠簸。
　　马车里空间比想象的大得多，丁老夫人靠在垫子上，闭目养神。孙嬷嬷在一旁给她捶着腿。而容娘此时一心只想着回家。出来这么久，还以为自己快乐得要飞起来了。可这后半段，过得没那么开心。
　　阿绫在月初就走了，清娘自打徽瑜姐姐来了以后，和自己往来也少了。每次找她，都有事。再美丽的风景，若是只有一个人欣赏，就没什么意思了。
　　何况在外时间日久，就会想念家里。不知道阿母和阿兄有没有想念自己，家里的小妹妹应该长大许多了，会不会都要不认得自己了。
　　想着这些，容娘觉得自己就没法在马车里安静下来，时不时地就要撩开帘子，偷偷向外张望，看究竟走到哪儿了，是不是自己认识的地儿。
　　这上蹿下跳不安分的劲儿，连老夫人和孙嬷嬷都看不下去了。老夫人不得不开口说：“容娘你个小皮猴，安生点，晃来晃去我都头晕了。”
　　“祖母，我就想看看邺城到了没，怎么这么慢啊！”
　　老夫人哪能没看出容娘的思家心切。孙嬷嬷在一旁补充道：“容娘别着急，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到了。”
　　容娘一听，有了盼头，就老实了。可这坐着，也是无趣得很，想起师父说的话，拿起小几上的茶杯，开始玩起抛茶杯的游戏来。三个茶杯上上下下的，玩得溜得很。
　　老夫人和孙嬷嬷不禁莞尔，自家的这孙女，真是好动，这活泼机灵劲儿，别人家的小子都赶不上。
　　马车缓缓驶过城门，邺城不算大，从城门到夏侯府连一刻钟的时间都用不了。这一路上传来的叫卖声、吆喝声，在容娘听来都是无比的亲切，而她想见到阿母的心情也愈加急迫了。
　　还没到府门口呢，容娘便已经撩起帘子看见了大小曹氏在府门口等候的身影了。容娘就差没把头伸出帘子和她娘示意了。
　　后面的马车里，清娘小小地撩起了帘子一角，羊氏三人就看到了前头容娘那伸在外头欢快摇晃着的胳膊。羊氏借此教育清娘，切不可如容娘一般有伤风化，又称赞了一番羊徽瑜的举止才是大家典范。
　　终于，马车停了。容娘先是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却并没有扑向在一旁等待的小曹氏，而是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等待祖母下车。
　　丁老夫人刚下车，大小曹氏就已经迎了上来。中间有信过来说老夫人病了，可把两人给吓得不轻。这会儿，看到老夫人的面色红润，想是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一行人拥着老夫人就进了府门。老夫人看了看井然有序的府邸，拍拍大曹氏的手，问道：“这段日子，辛苦你在家了。孔氏可还好？应是快要生了吧？”
　　夏侯府的家事历来是由大曹氏掌握，一向是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两个月，自然也不在话下。听到老夫人的问话，大曹氏回道：“这本是儿媳该做的事情，当不得母亲夸赞。孔弟妹那边，想是就这几日了。我已经请稳婆在府里住下了。”
　　大曹氏做事，老夫人是放心的。丁老夫人看着一大帮人跟在自己后头，不由挥挥手，说道：“都别跟着了，坐了这么久，也怪累的，都回自个儿院子去歇着。我这把老骨头，也得歇着去。”
　　一时间，人就散了。小曹氏和老夫人告别，就牵着自家的皮猴子回院子了。
　　自容娘出生至今，母女俩就没分别过这么长时间。虽是有了小女儿，可曹氏心里还是对大女儿挂念得紧。今天一见，这小猴子，在外面肯定是玩野了，整个人都黑了一圈，完全没有身为女孩儿的自觉。
　　“你阿父没跟着回来吗？”曹氏一心系在女儿身上，这才想起来丈夫没回来。
　　“阿父可讨厌了，到庄子的第一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容娘牵着曹氏的手，小身子一跳跳的。“可祖母说阿父是有要紧的事儿要做，我也就没问了。”
　　“那阿父连阿母也没告诉吗？”容娘随口又问道。
　　曹氏没有回答，似乎在想些什么。容娘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好在这一问一答的，精武院也就到了。
　　才到院门口，容娘就忍不住要挣开母亲的手。嘴上喊着妹妹，就跑了曹氏的房里去了。
　　在房里看见妹妹的婴儿床，容娘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近，发现妹妹正躺在婴儿车里，含着手指头甜甜地睡着。
　　回头看到母亲要进门了，容娘赶紧挥手划叉叉，又做了一个睡觉的表情，示意妹妹睡觉了，不要大声。
　　曹氏看着大女儿小心翼翼地蹲在婴儿床边，热切地望着睡着的小女儿的样子。一下子，所有的忧虑都一扫而空了。
　　曹氏走到容娘身边，容娘压低声音说道：“妹妹长得太可爱了。”
　　曹氏摸摸女儿软软的头发，看着小女儿和大女儿酷似的面容。两个女儿长得都像郎君，特别是容娘，完全和郎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也是自己在所有子女中最为疼爱容娘的原因。
　　“我不在的时候，妹妹真的长大了好多啊。”容娘突然感叹道。“为什么我现在就没有妹妹长得那么快呢？”
　　“容娘想要快快长大吗？”曹氏有些好奇女儿的想法，孩子不应该多多享受无忧无虑的童年吗？
　　容娘摊开自己的小手，叹了一口气。“阿母，你看我的手这么小，什么时候能为阿父阿母分担事情呢？”
　　曹氏没想到外表开朗的女儿心里藏了这么多事情。这段时间，府里发生了很多事情，而这些事情也给无忧无虑的女儿埋下了阴影。
　　想到这里，曹氏温言劝道：“容娘只需要快乐长大就可以了。未来你需要承担很多东西，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知道吗？”
　　看着女儿并没有听进去的样子。曹氏带着大女儿走到院子里，指着一根细细的小树枝，问道。
　　“若是用这根树枝去担水，可行？”
　　“当然不行了，它那么细，会断的。”
　　“那那根呢？”曹氏指了指不远处粗壮的树干。
　　“可以。”容娘顿时明白了母亲和自己说这段话的目的。
　　在小枝条长成大树干之前，若是盲目担负过大的压力，只能导致过早地折断。
　　容娘仰起脸，看着曹氏，朗声道：“阿母我明白了，我会健康长大，长大后去做我要做的事情。”
　　曹氏欣慰地看着女儿。“是啊，容娘不必想太多。夏侯府而今的风风雨雨，你的父亲和叔伯们会去扛，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知道吗？”
　　为人父母就是这样，孩子不懂事，会操心，孩子太懂事，就更担心了。
　　“阿母小时候是什么样的？”母女俩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容娘突然问道。
　　曹氏想了想，说道：“容娘可知你的亲外祖？”
　　容娘只知道曹丞相只是母亲的养父，但从未听母亲提过外祖父和外祖母，而舅舅也从来没有说过。所以摇了摇头。
　　“你外祖名唤秦邵。阿母小时候，父亲随丞相在豫州与袁术交战。有一次，丞相在外出侦查时，遭遇埋伏，彼时我父挺身而出，冒名顶替，被袁术部曲所杀。丞相感于父亲的恩义，便收养了你舅舅和我。”曹氏回忆起往事，也想起了年幼的自己，丧父之后又接连丧母，由兄长庇护长大的情景。
　　曹丞相从来不管后宅之事，收养之事，与其说是感于父亲的恩义，不如说是看到了兄长勇猛的天赋。年少丧父，才十五岁的年纪，兄长就在外跟着曹丞相拼杀。可曹丞相的妻妾成群，自己在丞相的后宅，过得并不尽如人意。丞相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够随意舍弃，又怎么会在意一个收养的女儿呢。不过这些后宅里的腥风血雨，也就没有必要对女儿说了。
　　“那阿母又是怎么和阿父在一起的呢？”容娘好奇道。
　　“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曹氏没好气地点了点自己女儿的额头，嗔道：“你这小脑袋瓜子在想些什么呢？”
　　容娘却总觉得还有些什么。母亲每次看父亲的眼神都是亮晶晶的，带着少女般的憧憬与爱慕。父亲在年轻的时候，鲜衣怒马，必定也是众多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吧。
　　八月底的天气，邺城还是热得很。可是在这夕阳西下之后的小院里，葡萄架下，母女俩坐在一起，闲话家常，心比往常走得更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