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世家》一只小手

19、表姐

　　“女郎，羊家的徽瑜娘子来了，老夫人让你过去一趟。”花儿在门口禀报。
　　屋内容娘正在痛苦地完成今天五十个大字的书写任务。阿父虽不要求自己能诗善画，但一手字必须得拿得出手。故这练字那是每日必习的功课。
　　容娘一听，将手中的笔往书案上随意一搁，便要冲出门去。
　　却被青莲给拦住了。
　　“女郎，你这身打扮若是见到羊家大娘子，那还不是得贻笑大方了。”
　　容娘瞅了瞅自己身上的家常衫子和有些歪了的发髻，不由吐了吐舌头，讪笑道：“青莲提醒的是，徽瑜姐姐最是知礼，看我这样，定是要说上一番的。”
　　待容娘换好衫子，梳上新的发型，出得门来，已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好在庄子不算大，没怎么绕弯子就到了会客厅。
　　容娘一进门便看见了在四叔母身边坐着的绿衫少女了，心中感叹，徽瑜姐姐无论在哪儿，都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呀！
　　羊徽瑜穿着淡绿色的衫子，料子是时下最流行的北纱绫，素雅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格调；发型很是简单，不像如今风靡全城的灵蛇髻和堕马髻那么繁复，只是发尾中部用发带松松束起。这种束发极是考验发质。羊徽瑜的头发用黑长直来形容绝不为过，配上简单的发型正好凸显了她的沉稳淡然的气质。
　　容娘也已有一年时间没有见过徽瑜姐姐了。容娘虽然也有瑾娘和清娘两位姐姐，可是每次徽瑜娘子一来，其他人的风采就被轻易盖过了，容娘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吸引了自己。反正，和徽瑜姐姐呆在一起就是舒服。
　　同样都是羊家人，怎么羊祜就那么无趣呢？
　　其实不光容娘，夏侯家全家上下，人人都喜欢她。这会儿，也全都坐在一起，听徽瑜姐姐在说着什么呢。
　　“祖母，容娘来啦！”
　　容娘一进来，向祖母行了个礼，就势便偎依在了丁老夫人身边。
　　丁老夫人自老将军走后，这大半年身体都不大好。在庄子上住得这几天，有了明显好转。这会儿，赶紧招呼自己心爱的孙女。
　　“容娘你来得正好，你徽瑜姐姐正要跟我们说泰山那儿的趣事呢！”
　　容娘望向羊徽瑜，好奇问道：“徽瑜姐姐这么快就从泰山回来了？”
　　羊徽瑜和羊祜父母皆早亡。羊老大人身体也并不太好，姐弟俩自小便由其叔父母羊耽和辛宪英抚养长大。羊耽年前出任泰山郡守，羊氏原本就是泰山大族，原本想将两姐弟一并带回本家，然老夫人舍不得羊祜，最后就只有羊徽瑜跟了过去。
　　容娘当日还去送别了呢？小书呆羊祜居然还哭了鼻子，抱着姐姐就是不肯撒手，被容娘笑话了好久。
　　羊徽瑜低头笑笑，小声答道：“叔父和叔母也都过来了。”
　　羊氏在一旁笑容满面，帮忙说道：“阿弟升了太史令，这才刚到。我想着他们家里也还没太收拾出来，就让徽瑜也过来和大家聚聚。
　　太史令掌时节、天文历法、政事吉凶、记录瑞兆、灾异。归属太常寺，品级比郡守高，而且还是京官。
　　丁老夫人笑道：“太史令倒是个适合阿耽的职位。你们羊家人的学问没被埋没。”
　　容娘对这些朝廷上的官职调动不感兴趣，好奇地问道。
　　“徽瑜姐姐，泰安有什么好吃的？”
　　羊徽瑜思索一番，突然想到什么，抿嘴一笑：“我向来不太在意吃食，所以也感觉不出大不同来。只记得小时候阿祜最爱吃甏肉干饭，家里每次有这个，他都得吃上三大碗才行。我在邺城倒是没有见到过。”
　　在场的众人都看向羊祜，笑了起来，想是回忆起了羊祜更小时候的样子。
　　容娘这才想起来，羊氏姐弟俩小时候都是在泰山长大的，直到父母过世，才被送到邺城，由叔父抚养。
　　别看羊祜现在这么瘦，小时候可是壮实得很。容娘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被他那圆滚滚的身材给惊到了。到了后来，他父母相继过世，羊祜一下子就瘦了下来，才变成现在这样。
　　“甏肉干饭是什么？”对从未听过的吃食，容娘很有兴趣。
　　“这道菜泰山家家都会做，而且东西还都不一样。我看家中的厨娘，用大甏充当炊具，把五花肉放在大甏中，加老汤、葱姜和其他配菜，卷煎、面筋、豆腐都有，将甏口密封八个时辰。再把这甏放在完好的坑里，周边用干柴引火，木炭燃料，慢火细炖上两个时辰。甏内的肉就会像玛瑙一般，不仅香嫩，而且不油不腻。”羊徽瑜将这菜的做法细细道来。
　　众人听得不由得咽了咽口气。连容娘刚用过饭，都觉得有些饿了。
　　“怪不得你小时候那么胖呢！”清娘指着羊祜恍然大悟道。任谁顿顿都吃五花肉，都能胖起来啊！
　　“对啊，我还记得祜弟小时候不肯吃我们家的东西，苦着喊着要吃肉呢！”夏侯庄也来插上一脚，戏谑道：“搞半天，原来不是普通的肉。”
　　丁老夫人也被逗笑了，和善的眉眼弯了起来。“阿祜那时候可爱得很，这么点点大。”老夫人还特地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还白，就像……”老夫人有些卡住了。
　　容娘赶紧接上：“就像厨房里的白发糕一样！”
　　一下子又是哄堂大笑。
　　羊祜大囧，这明明说的是家乡美食，怎么就拐到自己小时候的黑历史上去了。偏偏自己最小，这时候也不能说些什么，只能想着绞尽脑汁地说点什么，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偏偏自己向来口拙，若是说起诗词歌赋来那是滔滔不绝，可是这插科打诨、讨好卖乖那是差容娘太远了。想了半天，楞是没挤出点什么来。
　　还好，在他瞎琢磨的时候，众人早已把他给忘了，兴致勃勃地问起羊徽瑜泰山的风土人情。
　　对于表弟表妹们的幼稚问题，羊徽瑜一一回答，并无一丝不耐烦。
　　容娘在一旁听了，很是羡慕，叹道：“我也好想像表姐一样出门旅行！长到这么大，我连邺城都没出过呢！”
　　清娘坐着正要附和，却被羊氏拉了一把。羊氏有些不赞同地劝道：“我们女儿家，还是少出门的好。这世道乱得很，呆在城里才安全。”
　　又拉着羊徽瑜的手，感叹道：“我们徽瑜是没办法，才这样颠沛流离。你看，这大热天的赶路，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回头给你好好补补。”
　　容娘心里很不赞同，她可是要当将军的人，怎么可能偏安于一隅。却碍于羊氏是长辈，没有说什么。
　　丁老夫人看今天这羊氏的外甥和外甥女都在，也不好驳了羊氏的面子，也只是笑笑不语。
　　羊氏想着这段时间在庄子上，容娘把清娘的心都给带野了，整天都在外面疯玩。今天这难得的好机会，有外甥女这样的榜样在，正在把清娘这心给掰正了。
　　“这未出嫁的女儿还是应该以贞静为要。就像徽瑜这样的，不论是在泰山郡里，还是这邺城内，哪家的主母都挑不出她的不好，将来啊，必定是能说个好婆家。”
　　这话虽然有些怪怪的，但也算是实话。羊徽瑜虽少在外走动，但向来有才女的美名。京城里小娘子的聚会，只要羊徽瑜参加，必然是整个聚会的中心。
　　因羊氏这话说得在理，众人也都是点点头。
　　羊氏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
　　“若是在娘家的时候，家里头对小娘子太过宽容。小娘子的心野了，这贪玩强势的名声传了出去，婚事就难找了。哪家的男子喜欢的不是体贴温柔的解语花，又有哪家的主母会要泼辣太有主见的儿媳妇呢？”
　　羊氏说这话，原本的用意是让容娘这边收着点，再这样下去，小心嫁不出去。
　　却没想到，这话可以直接说中了丁老夫人的忌讳。老夫人一听，脸就沉了下来。
　　可这在场的除了老夫人和羊氏两个大人，其余都是孩子。夏侯庄和清娘心粗的很，哪会留意这些。羊祜是个书呆子，对于这些话里藏针的话，听不出来。
　　容娘知道，向来四叔母的话都是得带个心眼听的，开始听出这话是说给自己的，正想说点什么圆过去。突然感觉到了身边老夫人身体的紧绷，才发现这话的不对了。
　　伯祖母不就是因为太过有主见，才和曹丞相因为意见不合，愤而和离的么？和离之后，伯祖母在娘家颇为遭人指点，曹丞相却仍然是风花雪月，美人在怀。伯祖母去年过世，到死丞相都没去见过一面。祖母心里可是介怀得很，现在四叔母这么一说，可是往祖母的伤口上撒盐啊。
　　羊徽瑜为人细致，自然是听出了羊氏话里的意思，看到老夫人的脸色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心里想坏了，赶紧用身子碰了碰羊氏，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怎料羊氏说得高兴了，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还在继续喋喋不休。
　　“曹丞相最是欣赏温婉贤淑的女子。如今这大魏上下，男人在外征战辛苦，女人就应该好好在家，照顾好夫君才是。”
　　老夫人气极，想起邺城人对姐姐和离的指指点点，想起姐姐临去时那哀伤却又绝不后悔的眼神，胸中怒火冲天而起，拿着手中的茶盖，就朝羊氏砸了过去。
　　“你给我闭嘴！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