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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矛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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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呆你什么意思,就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你上了战场可是连脑子还没用上就挂了呢!”容娘反唇相讥。
“那夏侯老将军力能扛鼎又如何,若非他不通谋略,阳平关怎会失守?”羊祜也是不淡定,说出此等锥心之词。
话一出口,便不能收回。曹绫愕然。
清娘和容娘脸色大变,若不是容娘拦着,清娘就要出手打人了。
容娘深知羊家人向来自负,若是出手,只会被视作以武力欺压,更是要被瞧不起。于是按捺住内心的怒火,直视羊祜,一字一句地问道:“祖父一生胜仗无数,世人却一仗定终生。羊祜,枉你读书万卷,原来也只会人云亦云吗?”
羊祜点了火,却毫无自知之明,答道:“阳平关一战,若非夏侯渊自视甚高,轻易涉险,魏军不会如此轻易被击溃。”
容娘心中激愤,失控怒吼道:“那是因为郭淮、张郃这两个小人勾结陷害,一个装病不出,另一个迟迟不救援,祖父才会有此难!”
“鹿角受损,作为大将军,即使司马郭淮病重,手下还有其他将领,何须亲力亲为。更何况,平日里治下不严,缺乏管束;战时不能顾全大局,又有何德何能,统率全军!”
羊祜的话就像是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撕开了血淋淋的真相。而这个真相,正是夏侯家的人一直都不愿去思考的。
是啊,就算是郭淮耍诈,若是祖父威望足够,治下严谨,不轻易上当,也不会落得那般结局。
容娘无话可回,却又不能接受祖父是自作自受的设定,心里非常痛苦,喃喃道:“可是,祖父和六叔都死了,身首分离!”
清娘掩面而泣。
仇恨的怒火确实让夏侯家的人选择性的无视了部分真相。然而今日羊祜的直言让她俩无法逃避地直视了祖父的过错。
羊祜还是非常理智,尽管看着容娘痛苦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死了就能让错误归零吗?那那些因为上级决策失误而惨死的魏国士兵呢?”
阳平关一战,魏军死伤无数。其实,连大将军都如此下场,可想而知当时的惨烈。
“武力从来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若是夏侯老将军在平日里多花时间与下属沟通,就不难发现郭淮的问题。身为一军之将,他肩负的不仅仅是夏侯家,还有数万的军中士兵和战场背后广袤的魏国国土与百姓。”尽管残忍,羊祜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不要说啦!”容娘再也无法忍受。
祖父在自己的心里就是一座巍峨的高山,神圣庄严。今日羊祜一席话却让这座山,有些摇摇欲坠了。
“怎么,忠言逆耳利于行。夏侯家的人,只是听这些就没有理智了吗?”羊祜丝毫没有降低自己的毒舌标准。
容娘不希望再继续听下去,竟是直接跑开了。
作为夏侯家的一员,清娘同样无法接受与面对这样的事实。“我去问祖母,你说的都不对!”
曹绫怒视羊祜一眼,跺跺脚,追着容娘去了。
羊祜坐在原地,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心想她以后,应该不会再理自己了吧。
夜深了,容娘睡在榻上,辗转反侧。只要闭上眼睛,白日里那争执的一幕幕便会在眼前浮现。
不得不说,羊祜下午所说的那些话严重击溃了容娘往日里的世界观。
祖父如何会犯错?
容娘现在还记得,小时候自己调皮,去掀祖父的衣袖,看到一大片狰狞的伤疤,当时就吓哭了。
父亲和母亲当时一边呵斥自己,一边向祖父请罪。
可祖父却没有生气,反而将自己抱在怀中,开始讲起身上那一块块伤疤的来历。曾经那么惊心动魄的战争在祖父的描述中却显得有些轻描淡写。
“手臂上的这块啊,已经是最小的啦!这还是当年官渡之战的时候,为了抢袁绍的粮草,直接突围冲进去的时候,被袁军的箭给射着了。当时年纪轻,硬是带着伤,杀了个三天三夜,手上的伤没来得及处理,大夏天的就发脓了,伤疤有些难看,吓到小容娘了。”
“那祖父你疼不疼,容娘给你吹吹。”自己那时小,什么都不懂。前一刻还吓得哇哇大哭,后一刻眼睛里还带着眼泪就开始专心听起故事来。
“祖父不疼!这武将的伤疤啊!都是功勋。再说啦,做将军,怎么能怕留疤呢?”夏侯渊被孙女的童言童语逗弄得爽朗大笑,丝毫不在意身上的伤疤。
“原来将军的官越大,伤疤越多呀?”容娘似懂非懂地总结道。
“是啊”几个叔叔之中,属六叔最为调皮,当时六叔才十八岁,正是大好年华。最是喜欢逗弄自己的侄女。
“那容娘也要伤疤!容娘也想当大将军。”年幼的容娘并不会懂伤疤背后的痛苦与付出,只觉得将军十分的威风。
在场的夏侯家所有人都被逗乐了。祖父也是,笑得尤其放松。常年在外征战,又有几回能够在家享受天伦之乐呢?
容娘渐渐长大,也明白了祖父那身威风的黑甲战袍之后,承受了多少常人难以忍受的伤病与离别。
没有人知道,身高八尺的祖父会因为旧疾痛得直不起身来,可在接到出征调令的时候,依然会穿上战袍,身姿笔挺地骑在战马上率领大队人马义无反顾。
没有人知道,已经年近五十的祖父,在战场的拼杀中依然勇猛异常,永远都冲在队伍的最前头。丞相常说他“为将当有怯弱,不可但恃勇。”可祖父却笑着回答,为将者若不视死如归,手下的士兵又有哪个愿意跟从。
可就是这样的祖父,却因为自己一生的勇猛,被人肆意诋毁。
他们凭什么?他们又知道什么?他们只会一味责怪祖父在阳平关一战中的冒进,却没有想过当时祖父手下无将可用的悲凉。
容娘在榻上这几个翻来转去,心情倒是平静了下来。
是的,世人并不会知道你所做的,世人最爱的就是道听途说、添油加醋。正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当夏侯军胜仗连连,捷报频传时,夏侯将军就是全邺城人心中的英雄。
而这样的花团锦簇、众口皆碑,只需要一场败仗,就能演变成为众口铄金、人走茶凉。
容娘不得不承认,羊祜的话,即便是思索了一整晚,自己还是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可是为什么要反驳呢?这世间多得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羊家人只知纸上谈兵,又如何懂得战场上的瞬息万变。
小女孩终于想通了,打了个哈欠,在这夏日的阵阵凉风中沉沉睡去。
“小书呆,早啊!”
大清早,羊祜惯例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准备趁着太阳出来之前在竹林中晨读。前往竹林的路上,突然就听见了这中气十足的问好声。
一瞬间,有种惊喜的感觉泛上心头。但羊祜的面上却是非常平静,尽管他面上那深深的黑眼圈出卖了昨天晚上的真相。
“有什么事么?”
容娘今日起了一个大早,此时胳膊上正架着四碗水扎马步呢。看见羊祜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经过,就忍不住喊了一声。
羊祜瞅了一眼,基本功练得可真扎实,说话的动静这么大,这胳膊上的水愣是连个波纹都没有。
“昨日我想了一晚上。你说得像是有道理。可你并没有上过战场,没有资格进行评说。”
“我虽没有亲历,可我看过朝中关于阳平关之战的所有资料。再加以推演,自然就可以知道当时的情况。夏侯将军当时做出的并非上佳选择。”羊祜非常笃定地回答。
“哈哈哈”容娘大笑,反问道:“说得轻巧,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稍不注意就是生死存亡。可不是你们这些书呆子推演得起的。”
“孙子兵法、六韬、尉缭子、司马法……”羊祜不服气地报出一系列兵书的名字。
“你们这些酸腐文人,风一吹就倒,就知道舒舒服服地高谈阔论,真去到战场上都不知道吓得跑哪里去了。”容娘讥讽道。
“那也总比你大字不识几个来得好!”
“谁不认字了,我认识的字可多了!”
“是吗?那《孙子兵法》有几篇你知道吗?”
“三十六!”容娘哪里看过兵书,平日里拿起书来就犯困,关于《孙子兵法》也只知道三十六计罢了。
“笑话,小娘子你出身武将世家,竟然连《孙子兵法》有几篇都不知道!”
容娘心知理亏,却是嘴硬顶道:“你知道你说啊!”
“始计、作战、谋攻、军形、虚实、军争、九变、行军、地形、九地、火攻和用间,共十三篇。每篇我都能倒背如流,你要听吗?”羊祜胸有成竹。
“你这么厉害怎么不练武去做个大将军啊!”容娘看着羊祜那麻杆一般的瘦弱身材讥讽道。
曹丞相取材向来不问出处,但身边的将军个个都是能够冲锋陷阵的壮汉。而羊家的男人,基本上都是弱不禁风的瘦高个儿,也就只能在后方出谋划策了。
“你以为我不想吗?祖父有命,羊家人不许练武!”容娘的话激起了羊祜的一些血气。
“哼,那你以为我不想吗?我一看见书就头疼,更别说让我背那些弯弯绕绕的文章!”容娘也回得理直气壮。
这世上的事儿哪有那么完美。就这么吼完,这俩孩子竟然相视而笑了起来,心里竟都想着一句话。
“原来他/她也有不会的啊!”
容娘不会想到,天资聪颖、过目不忘的羊祜竟然会羡慕她在练武上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