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斜山月》竹喻枫

76、六、孤崖松

　　通往魔界的路依旧是一片死寂，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异常压抑，即使路旁开着不知名的鲜艳花朵，也没有丝毫美感可言，就如同过分地泼洒上鲜艳的染料，无时无刻不渗透着发假的诡异。
　　也许是我一直的沉默，让霍怀恩不太适应，临近魔界大门，他却停了下来。
　　“你不愿意跟我回家？”他问我。
　　“家？”这个词在我的人生中出现的频率实在是太低了，幽州楚家，易水剑派，极乐殿，谢家和安平镇，哪一个也不是我的家。
　　可即使这样，我依然做不出哀伤的表情，从前在黑夜之中赶路，路过无数城市村庄，那些屋内的烛火没有一盏是为我而燃。
　　没有家，这也是我早就习惯与认同的事实。
　　说不定哪天我就会死在某个角落，从腐烂到化作灰尘，无人问津，家对于我来说，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楚岚。”霍怀恩很郑重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看着他，身高也只不过到他的下巴。
　　他的下巴长出一些胡茬，我心思微动，伸出手想去摸摸，半途中，手却被他握住。
　　那年被伏魔大阵撕碎的痕迹依旧很清晰，我的全身如同龟裂的土地，丑陋可怖，手自然也不会例外。
　　霍怀恩肯定不会让魇魔在这样的身体里重生。
　　“楚岚。”霍怀恩再次呼唤我，我依旧沉默如初。
　　他有些恼了，低下头，另一只手钳着我的下颌，迫使我离他越来越近。
　　他的眼睛中映着我现在的样子，也是魇魔曾经的样子。
　　霍怀恩不过是通过我来完成他从前的遗憾，明霄也是如此。
　　我之所以能活到今日，全是因为那夜魇魔的别无选择。
　　“林衍的残魂什么时候能修复如初？”这句话生生止住了霍怀恩即将要落下的一个吻。
　　霍怀恩叹了口气，松开了钳着我的手，轻轻地抚着我的脸，手指在我脸上那些已经愈合的疤痕上划过。
　　最后，他笑了笑，收回了手，说：“那我们就不回极乐殿，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他说出这话，我有些吃惊，心里不由得胡乱猜测着他这样做的目的，但却始终一无所获。
　　霍怀恩召来了他的穷奇，示意我坐上去，以往穷奇给我留下的阴影，我仍是记忆犹新，于是我摇着头，往后退，试图离这巨兽远一些，相比较之下，我无比怀念王大力的那一身漆黑柔软的小卷毛。
　　穷奇好像能看透我的心思，它极其不悦地低吼一声，尾巴一剪，带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向我扫来，这要是被扫到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光顾着胆怯，反应稍微迟钝了些，回过神来，已经是躲闪不及，眼看着穷奇的尾巴像铁鞭一样向我扫来。
　　此时，一道白影从我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说穷奇倒地，发出不甘地怒吼。
　　我傻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一别数年，再见明霄，他依旧是印象里的明朗如月。
　　“其实你知道的，阿衍不可能再回来了。”明霄平静地看着霍怀恩。
　　这寥寥数语，对于我而言，却无异于石破天惊。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颤抖地厉害，之后整个人也开始颤抖。
　　可我不敢看霍怀恩，也不敢再看明霄，于是默默地低下了头，等待着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做出解释。
　　“楚岚很好，我很久之前就已经放弃了对阿衍能回来的期待了。”霍怀恩的声音很低，印象里他的情绪从来不曾如此低落过。
　　明霄走到我身旁，像个长辈般摸了摸我的头，以示安抚，然后继续说：“但你却没告诉他，让他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都备受煎熬，觉得自己不过是滋养阿衍残魂的养料，然后面对你的时候惶惶不安。”
　　我抬起头看着霍怀恩，不解带着一丁点难过，被人戏耍的滋味，即使对于我来说，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那我可以走了吗？”既然我的存在对于霍怀恩已经没有意义，我是生是死也无关紧要了。
　　一瞬间获得自由，倒还真是让我手足无措。
　　接下来该何去何从，我内心极为茫然。
　　转身的那一刻，霍怀恩拦住了我，问我：“你不想听我的解释吗？”
　　我摇了摇头，身心俱疲之下，这些都是无谓的羁绊。
　　我甚至都不想问一问，霍怀恩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楚岚，这是你对我的报复吗？从前阿衍这样报复我，如今换成了你。怪不得阿衍选中了你，你跟他太像了。一旦放弃就没有丝毫留恋，比任何人都绝情。我不明白，我也绝不接受！”
　　霍怀恩话音未落，我已是眼前一黑。
　　失去意识的时候，我脑海中唯一还清晰的想法是，我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