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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成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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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卫统领赵徽来报,四十名大内侍卫不敌莫狰,让莫狰逃脱了。
莫狩只觉自己眉心突突地跳,气血上涌,已是愤怒之极,当下摆驾宁国公别院。
陶祯书房的门窗俱是大开,莫狩便径直走了进去,发现书房内室之中放着张琴案,琴案上是一张栗色漆的桐木琴,琴身上刻着两朵雪白的梅花,莫狩认得这是陶祯承爵时仁宗赏的焚梅煮雪琴,出自名家之手,仁宗觉得不过一个玩物名字却偏酸溜溜的,附庸风雅,收进国库许多年没有动过,陶祯承爵时国库已经不剩什么好东西了,只好把这琴赏了。
陶祯正坐在琴案之后,白而纤细的手指放在琴弦上却没有弹。
莫狩道:“门窗关了,出去候着。”
常定忙指挥两个小太监关了门,带着人退出去。
陶祯这才动起手来,指尖轻抚过琴弦,材质上好的焚梅煮雪琴发出的声音如环佩铃响,琴音缓缓倾泻开来又似潺潺泉鸣。陶祯在四艺上造诣非凡,又有个京城第一乐师好友,从他那收了不少不外传的曲谱,次次听他弹琴都新鲜得很。莫狩听得琴音便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一尾游鱼,置身于山间清泉之中,看着水流清澈平和而绵延不绝,从身遭划过,在一片冰凉中沉浮了不知几个起落。
心间的火算是被这湾雪化的清泉浇灭了。
莫狩随意坐了下来,恰好是莫狰刚坐过的位置。
陶祯道:“臣失职了,未能拦住三皇子。”
莫狩道:“不怪你,赵统领同朕说了,承光武艺确实长进不少,他又是不恋战,一心想逃脱,拦不住也是自然。”
陶祯道:“臣本想先同三皇子聊聊这两年的经历让他分心,趁他不备让赵统领率侍卫擒住他。确实是臣托大,以为三皇子还是两年前那样心性,不想三皇子已有防备……”
莫狩道:“朕知道他近几日还会再来,他又何尝不知道朕一定会派人埋伏。”
陶祯道:“陛下和三皇子同气连枝,自然相互了解。”
莫狩冷哼:“要说了解,朕现在倒是还输你一筹。”
陶祯便将莫狰说给他的那些祭拜父母、剿灭山贼、游历四方的经历转述一遍。莫狩初听着还是生气,听得莫狰年年不忘祭拜父母,虽然私闯皇陵也是要问罪的,但和私自成亲比起来算不得大事,多少有些欣慰,好歹这个弟弟还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再一听莫狰离开之前留下那句感人的“皇兄永远是我的哥哥”,面色又缓和不少,但还是冷哼了一声,“他行事如此放荡,就不怕朕派兵把这虚极山庄剿灭。”
陶祯看着莫狩雨过天晴的表情,笑道:“三皇子就是知道陛下慈爱,舍不得为难他,才敢如此行事。”
莫狩皱眉,“你言下之意是朕过于娇纵他?”
陶祯起身行了个礼道:“臣不敢。”
莫狩若有所思。
四十个侍卫守了宁国公别院几天,如今莫狰讲明了要回岐山不再来行宫,但莫狩大可以当是忘了这些侍卫,就此将陶祯监视起来。莫狩却没有,离开时将派来的四十个侍卫一并带回了归元宫。
卓太傅是莫狩的老师,放眼朝堂,心计智谋比得上他的屈指可数,只是年事已高,过了年便得了莫狩恩典回乡养老去了。尽得卓太傅真传的莫狩在同朝臣的博弈中方寸拿捏得不可谓不好,官员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这时候有这么大便宜不占,倒是让陶祯颇感意外。
只可惜陶祯的清闲日子在四十个侍卫离开后也算是告一段落了,之后日日要到归元宫去议事。
御书房偏殿聚集了十几个大臣,口沫横飞,从税率调整辨到派兵镇压成夏,又从江南江北换防辨到莫狩新提的裁减各处行宫开支。陶祯对这些个琐事向来不插嘴的,他只负责在旁边喝茶,这群官员看着这尊大佛就不敢上下其手,议事的时候不遗余力,个个都显得是百年难遇的贤臣。
傍晚下职前,众臣将商讨的情况写了道折子,按莫狩要求,有结果的没结果的都写进去,交给常定。陶祯本要跟着他们一同下职回别院去,却被常定拦了,带去见莫狩。
从偏殿到御书房的路上,常定状似不经意地轻声道:“谈将军来了封密信,请战成夏。”
陶祯微微点了点头。
行至御书房门前,正巧常定的徒弟温穆领着陆是和李总章出来。
李总章进退得体,行了个礼,含笑道:“见过宁国公。”顺便以手肘杵了下呆立着的陆是。陆是勉强抬手行了礼,不等陶祯说什么寒暄的话,拉着李总章快步走了。
陶祯看着二人拉拉扯扯的背影,露出颇有深意的一笑。
进了御书房,莫狩手上正拿着常定刚刚提起的那封密信。
前些日子谈将军就递过份折子,言说入了春成夏那边牲畜突发疫病,传染速度极快,为免牲畜全部染病,只好将得了疫病的牲畜全部活埋。可是这样一来,成夏本就十分匮乏的食物更是损耗了大半,便派出小股兵马进犯融州。如今谈将军又送来密信请战成夏,想必是成夏又有动作。
“不必行礼,坐吧。”莫狩摆了摆手,将密信给了常定,“谈将军来的信,爱卿也看看。”
常定双手接了密信,捧至陶祯面前。
陶祯迟疑了下,没有接,“谈将军给陛下的密信,臣看了恐怕不妥。”
谈家乃安和皇后母家,谈将军是安和皇后的亲哥哥,莫狩的亲舅舅。这封密信是以臣子身份写给皇上的,还是以舅舅身份写给外甥的,陶祯并不清楚,他无意窥探莫狩家事,还是不看为好。
莫狩道:“无妨。”
陶祯只好接过。谈将军的信只在开头问了莫狩安,写了自己一切安好,其余全是公事,确实是不怕陶祯看的。
谈将军说成夏的疫病随着天气渐热越发严重,并且因为成夏有部分族人实在心疼这大批储备粮,没有活埋而是食用了病牛病羊肉,已经染病,形势越发严峻。成夏自古皆是游牧,碰上水土不好的年份牲畜养得不好,南下融州抢夺粮食是惯例。只是今年有谈将军驻守融州,成夏兵马讨不到好处,便动起了歪心思,将染病的牛羊偷偷运入融州靠近疆界的石南城,在市集上流通,导致石南城也有不少百姓染病。谈将军觉得成夏此举实在过分,于是请求朝廷再调些兵马到融州以剿灭成夏。
陶祯迅速看完了信,交还到常定手中。
莫狩道:“爱卿怎么看?”
陶祯道:“臣以为成夏此举无异于公然挑衅,此时成夏兵马粮草匮乏,正是收服成夏,造福子孙的好时机。”
莫狩道:“那爱卿觉得该调何处的兵将前往?”
谈将军密信中写到,他从蜀地前往融州时只带了五千亲兵,加上融州原本的戍边军队共有两万五千余人,而成夏向来军民一体,大略估计能有五万兵,情况紧急所以希望就近借调韩王封地的一些兵马。
陶祯道:“臣对如今的布防不甚了解,但韩王那边刚折了个薛敬淳,这时让他出兵恐怕很难,未免贻误军机还是应当选择更稳妥的方法。”
莫狩点头:“韩王回京的折子朕还没批,倒是先问他借兵,确实不妥。江南江北的兵也暂时不能动,不如就从济州拨个五万人过去。”
陶祯道:“臣以为此时当务之急除了调兵还要医治染疾的百姓,当从太医院点两位太医,再聘几位京中名医先行前往石南城。”
莫狩道:“爱卿想得周全。”
与成夏开战非同小可,却不是迫在眉睫,莫狩虽然有了主意,还是决定把这事拿到朝堂上讲一讲。第二日不是上朝的日子,于是将三品以上的官员都集中到了御书房。
莫狩讲了这事,让群臣商议一下,一时间群臣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御书房竟喧闹如市井。莫狩听着他们的商议,不免生出几分欣慰。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起码在他面前,这些朝廷要员没有一个提起避战的。和那个放任西北蛮族横行,甚至甘心将皇子送到他国为质的朝堂,已是大大不同了。
一刻之后,群臣自觉安静下来,莫狩点了离他最近的卓逸先说。
卓逸起身双手并举于身前,微微躬身行礼,“据年前融州府回报,融州驻军两万,成夏部队有四万余,稳妥起见调兵五万为宜。蜀地位临南疆不可无人驻守,淮南、燕州路远,所以臣以为调越州、济州、关东兵为宜。融州有谈将军坐镇,他行兵列阵出其不意,再少调些兵也可。”
莫狩颔首,扫视了一圈:“卓卿抛砖引玉,你们说得不如卓卿就等罚吧。”
群臣坐立难安,卓逸已经将话都说完了,再说还能说出什么花来,只盼莫狩不要点到自己才好。
莫狩道:“肖卿来说说。”
肖纲起身行礼,答道:“卓大人所言极是,只是除了调兵,石南城百姓染疾,传染迅速,难以医治,臣听闻李太医、魏太医此次未随圣驾前往庆都,仍在太医院,两位太医德高望重、医术高超,不如让两位太医前去相助石南城控制疫情。”
“臣弟以为不妥。”身着月白色亲王朝服的楚王起身,“李太医和魏太医虽行医多年,德高望重,但此次留京就是因为两位太医年事已高,经不起长途风霜,派他们前往石南城太过勉强。若要调遣太医,臣弟举荐方太医、连太医,他们师从魏太医,医术想必也不会差。”
“六弟说得不错,李太医、魏太医几近花甲,在太医院任职数十载,侍奉皇家尽心尽力,朕感念他们数年劳累,故而特批他们此次不随朕巡游庆都。六弟举荐的两位太医朕有所耳闻,既然六弟举荐,便就派他们吧。”莫狩颔首,楚王上朝两年一直很少发表意见,这次站出来让莫狩有些意外,但听他不卑不亢、言之有据,就放下心来。转头看了眼信任的户部侍郎,“季卿有何意见。”
季玄起身,跪在殿中道:“臣斗胆,自请回京协助筹饷。”
莫狩沉声道:“准。”目光却未在季玄身上停留,而是状似不经意地转向陶祯,陶祯若有所感,回以一个狡黠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