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嗣》九有秋

19、波澜微起

　　月一痕大概从没有过这样的心境，向来精于算计、杀伐果断的性格，遇到玉笙后，实不知该怎么办。两人冷战三五日，月一痕于帮中之事再不过问，每日竟只望着客院东厢的门庭，瞧着门外两株梨树花谢花飞，青芽渐长。

　　玉笙也不自在，整日躲在房里闭门不出，访客也不见，若非今日一早，容乐长公主的丫头过来问是否同行，便是约好的两日后的九王妃的宴请险些也忘了，她定还在想着何时出府去瞧一瞧陈通。

　　梁玉自得了自由，每日都到金府报到，与月一痕一处下棋说话。月一痕心中有事，自然心思不在棋局上头，连输了两局，梁玉将棋子一放，稍有不满道：“姜先生好生轻视，竟是觉得我等棋艺不精，不配与你一战？”

　　这本是无心之语，月一痕收回心思，道了两句抱歉，这才凝心与梁玉再战一局。梁玉哪里是月一痕对手，三五下便丢了一大片，如此失势他却大笑道：“姜先生果是心中有事。”

　　金一鸣在一旁语气酸酸的道：“可不是有事，前两日瞧他闷在府中，想约他出去走走，他竟是断然拒绝。如今看他这模样，怕是何处惹了佳人，不知如何挽回吧。”

　　月一痕淡笑道：“梁公子日日过来，你父亲可有微词？”梁玉道：“承蒙先生相救，我父亲感激都来不及，何来微词。再者，姜先生才华，我实该多亲近才是，也不辱没了家祖一世才名。”

　　月一痕谦笑道：“在下可不敢与梁太师比肩，梁太师大才，帝王之师，正经的学问，你该多多学习才是，跟着我能学什么，不过是些江湖骗术罢了。”

　　“不然。我倒觉得该与姜先生多学学。好歹我是入不了仕的，不若多结交些江湖朋友，也能逍遥一世不是。”梁玉是真个的公子哥儿，反正家财不缺，供他乐得一世也是供得起的。

　　月一痕淡淡道：“你可是家中独子，何来如此想法，怕是梁侯爷是不会许的。”

　　梁玉倒是嘿嘿一笑：“爵位承袭是必然的，不过，我爹有个堂弟，倒是颇有些能耐，我瞧着，往后我只管把我这小叔哄好就是了，其余的倒不用想太多。”

　　金一鸣笑道：“这识人之眼你倒是有了，只怕你不敢用。”据说梁侯爷那所谓的堂弟是远亲，父母俱不在了，族里人少，自家且顾不过来，谁乐意再养这么一位。好在梁太师人好，把人接来府中，教养了数十年，如今倒出息了，文武全才，在这京城贵族圈儿中也算占了一席。

　　梁玉也不生气，呵呵笑道：“所以嘛，我这才来向姜先生学习来了。诺大一个帮，姜先生不会打打杀杀的，不也管得挺好。我瞧着，这项本事我得好好学，往后也就不愁了。”

　　金一鸣挥手就是一拳砸在梁玉左肩窝处，道：“行啊，你小子，打起我府中贵客的主意来了。姜先生身子可不太好，要真依了你，再加上帮中事务，岂不是偷闲的时间也没了。我可不依。”

　　正说着，玉笙那边儿的门开了，月一痕的注意力立时便转了过去。
　　玉笙朝这边儿走来，淡淡与各位见了礼，脸上表情与昔日无异，让旁人看不出端倪，对月一痕道：“我出去一趟。”

　　这都几日了，玉笙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也只短短五个字。月一痕脸上挂了一丝笑：“可需我同去？是要买什么吗？”

　　玉笙两眼一扫，当着梁玉和金一鸣的面儿，实不想让月一痕下不来台，轻声道：“后日九王妃宴席，总该备点儿什么才是。”

　　月一痕听她如此一说，知她还是站在他这边的，愿意为了他去做那些无谓的应酬，心中已是高兴至极，脸上却还淡淡的，笑道：“正是，我眼下也无事，陪你一道。”说着，也不等玉笙回答，扬声喊了来俊臣：“备车。”

　　金一鸣与梁玉俱是愣在当场，心中默念：姜先生，我们都是空气不成？

　　月一痕脸上喜气仍在，看玉笙回房准备，将软椅转回来，看两人愣愣的表情，这才十分歉意道：“对不住二位，芷儿要出门，咱们改日再聊。”

　　这可是赤果果的见色忘友！金一鸣自打与月一痕相识，还从没被摆这么一道，立时遗憾道：“姜兄变化可谓太大，往昔可不会如此待友。”月一痕淡笑不语。

　　梁玉与月一痕相识不久，自不知月一痕之待友方式，便道：“一鸣，这便是你不对。在姜先生心中，自然是苏姑娘为第一，譬如在我心中，水姑娘就是第一的。”

　　金一鸣讪讪一笑，道：“你觉得你与先生是一个道行的？”金一鸣知道月一痕要外出，便也自觉的不多打扰，遂向月一痕告辞。梁玉也是个识趣的人，与月一痕告辞，追着金一鸣而去。

　　“一鸣，我听说东城开了家新馆，去瞧瞧？”梁玉口中的新馆，自然与风花雪月有关。
　　“我说，我们什么时候这么亲近的，不去。”
　　“去嘛，我爹把我身边儿那些个滚椟子都吓跑了，说是有他们更祸害我。我瞧着你不一样，有武功，还是个头脑伶俐的，咱们一道万不会出事........”
　　金一鸣转身瞪得一眼梁玉，眼神很是凌厉，出手就在梁玉左肩上记了一拳。这货把他与那些滚椟子的看作一伙了！
　　“哟喂，能不能换个地方，刚才那一拳怕已是淤青，再来这一拳，回家可又要挨揍。”梁玉嘴上说疼，却立时攀上了金一鸣的肩，哥俩儿好的出去了。
　　......

　　月一痕瞧着两人打打闹闹的出了客院的门，这才候到了玉笙门外。

　　玉笙打扮一翻出来，着装虽是清雅，却更飘逸。淡淡看得月一痕一眼：“走吧。”
　　月一痕笑道：“今儿带你去一处，你定欢喜。”玉笙不置可否，与月一痕一道出了门。

　　两人在马车上是沉默不语，玉笙侧头望着窗外，半晌没回头。月一痕看她良久也没动一下，浅笑道：“你这样，脖子可会酸。”

　　玉笙也不理会，缓缓低下头来。此时玉笙的心里是这样的：“谁说不酸，好想揉揉的，这路到底是有多远，怎么还没到。”经过几日的冷战，她似乎没那么生气了。

　　月一痕侧头看着玉笙的侧脸，心中暖意四起。大概这就是所谓动情。
　　“陈通，我给他安排了住处。”

　　玉笙吃惊的转过头来：“什么意思？”
　　月一痕笑着，手轻轻抚上玉笙的脸：“以后，不许不理我。”
　　玉笙不太适应的闪躲了一下，却没躲掉月一痕滚烫的手。玉笙知道，只要自己稍微一抬头，便可看到月一痕那双挚热的双眼，她怕自己会深陷进去，就像当初初见颜元康时一样。

　　月一痕将头慢慢凑近玉笙，想要一亲芳泽。这是不自觉的，是不受控制的行为。当月一痕就快接近玉笙时，马车停了，来俊臣在外头喊道：“到了。”

　　一时间，随着车帘被掀开，四周似乎突然冷下来。

　　“这是哪？”玉笙是想买点东西，但此处明显是一处民居。
　　“进去就知道了。”
　　开门的是黄三叔。
　　“三叔？”玉笙甚是惊讶：“你怎么会在这儿。”

　　三叔笑迎几位进去：“在那边儿总还是不便，帮主便想着另寻了一处。”
　　月一痕笑着，却不敢看玉笙的脸。玉笙笑道：“三婶儿可在里边儿？我可很是想念她做的甜水鸭。”

　　三叔笑道：“才帮主让人来传话，她便忙起来了，这会儿正在厨房里，万不会忘了姑娘最喜欢的菜。”

　　穿过弄堂，才走进院子，便瞧见陈通在院子的一角洗着什么。玉笙顿时顿足不前，回头看着月一痕，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满眼的感激。

　　月一痕仍是那样淡淡的笑着，也不上前。
　　陈通大概是才发现他们来了，站起身来，原是满腔的欢喜，却仍只站在那儿傻笑。玉笙最不喜他这样，明明心里是想跑过来，却还让自己忍着，便朝陈通假意斥道：“过来！”

　　那孩子果真就跑了过来，投到了玉笙怀里：“苏姐姐。”
　　玉笙笑着拥他入怀：“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两三日了，黄爷爷说过两日便可见姐姐，我便在这儿等着了。”
　　“你爷爷呢？”
　　“爷爷身子不好，姜哥哥请了人服侍，在里头喝药呢。”

　　玉笙心中感念月一痕做事妥帖，却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些感激的话，只回头对他抱以微微一笑。终得佳人一笑，月一痕心中甚感安慰，这几天的努力也算没有白费，哪怕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是值得的。

　　玉笙和陈通在院子里嬉戏玩耍，月一痕就在旁边看着，如同这年春日才来一般，到处都是活力。来俊臣守在月一痕身后：“帮主，认识三叔和三婶的人可不少。”

　　月一痕淡淡笑着：“没关系，他们很少出门，认识他们的人大多在后院，不会有事。容木这些年不也没被认出来，不用担心。”
　　容木也不知何时进了屋，语气轻松道：“我可不敢在京城太招摇，万事都有人替我打理，我不过是给公子做个账本而已。”

　　“韩叔那边来信了，誉公子在越国已经把那人找出来了。”
　　月一痕听到这消息，心里很是高兴，却仍是看着玉笙和陈通在院子的墙下捉草丛中的小虫子。随口说道：“我知道他做得到。如今，就看我们的了。”

　　玉笙瞧着容木也来了，牵了陈通的手，走到容木跟前：“快叫姑奶奶。”
　　陈通脸上洋溢着少有的笑容，脆声叫了声姑奶奶。容木很是欢喜，摸着陈通的头，仔细打量着这个孩子，总觉得似曾相识。容木轻声问道：“听说你父母都去了，只与爷爷相伴？”
　　陈通点了点头。容木不动声色，对月一痕道：“我想见见这孩子的爷爷。”

　　月一痕点了头，便见容木拉着孩子进了屋，去看那个在病床上已躺了近半年的老爷子。

　　容木似有些辨不清，着实看了好一会儿。陈老原是喝了药，正在昏睡。许是觉得口喝，睁开眼来正想问水喝，便见容木杵在跟前，愣愣的半晌没说出话来。

　　渐渐的，陈老眼中蓄出泪来，断断续续道：“你是允德的娘？”
　　容木突的就掉下泪来。当年，她把世子爷藏在了一个人的马车中，再回来时，马车已不见了，而她只记得那个赶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