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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〇三 初日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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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靠近山间,那暗红色墙体的将军府被轻岚淡淡地裹住,楼宇似浮在空中,仿佛隐在云间的蓬莱仙境。
南宫玮刚练完功,微微回息,大手抓过一旁的玄黑丝衫裹住疤痕累累的精壮躯体,浓眉之下那双黑眸炯炯有神,高挺的鼻梁硬如刀刻,薄唇微抿,一脸的淡漠。绑好腰带之后,也不顾一头披散的黑发何其张狂,迈开长腿就往卧房里走。
推开沉色门扉,房内陈设极度简洁,他步至床边坐下,大手捞起浸在床畔铜盆内湿帕,仰头敷在脸上。冰凉的水沿着帕沿滴落在他身上,沁湿了衣衫,他却置之不理,兀自陷入沉思。
突然,一股熟悉的奇香飘入鼻腔。
南宫玮蓦地抓下脸上的湿帕从床上跃起,墨黑眸中翻滚着难以言明的复杂情感,带着几分诧异、几分惊喜、几分焦虑,环顾着偌大却空洞的房间,当目光触及坐在窗棂上的那抹白色身影、对上那双清澈如水的冰蓝色瞳孔时,他的眸光瞬间被一阵狂喜淹没。
洛湮笑得极尽柔美,一双蓝眸眼光盈盈流转这初晨露珠一样的光泽,雪白裙下一双玉足调皮地晃来晃去。
她……长大了,也更美了。
“玮哥哥,你可还记得我?”
“……湮儿?“南宫玮听到了自己发出沙哑低沉的声音,那颗冷如硬铁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伴随着疼痛崩裂出熔岩一样灼热的情感。
“是。“洛湮自窗棂跳下,背着手慢慢踱至他面前,一头瀑布般的青丝摇晃着动人的异香,眉眼弯成新月,每一寸动作都撩拨着他的心。
“是,玮哥哥,你的湮儿回来了。”生怕他听不到似得,洛湮柔声又重复了一番。
南宫玮颤着手抚上她雪一样的容颜,似在确定她是否真的就在他面前。洛湮闭上眼,柔顺地把脸贴紧他微凉的掌,表情安宁恬静。他再也忍不住,大手一带便把她搂紧怀里,力气之大,紧得洛湮险要窒息。
“玮哥哥?“她的声音带着疑惑,眸中亦是不解。
然南宫玮抱着她好半晌才愿放。她仰头看他,看入他那沉入黑墨的眼眸,伸出柔软无骨的小手轻轻抚平他紧皱的没心,抚过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他微抿的薄唇上轻轻地摩擦。
洛湮轻笑,踮起脚尖便往他唇上印下属于自己的馨香。
南宫玮浑身僵住,而她柔软的身子贴近他,柔荑环住他健壮的腰,胸口传来她柔柔的声音:“玮哥哥,你都不知道湮儿有多想你。每日清晨便盼黄昏,入夜便盼朝霞,想着十年快点过去。见着你才觉得,如今过去了,竟不似真的。”
他也环住她纤细的腰,把怀中螓首更按向胸前。
“我怎么会不知——”他的手轻轻揉着她柔软的发:“——我又何尝不是。”
洛湮甜甜一笑:“有多想?”
恨不得能把你每时每刻都像现下这般抱在怀里。
可是他说不出口,只能这样抱着,一声不吭。
知晓他内敛的性子,洛湮也不追问,静静地享受这个失落了十年的怀抱。
过了不知多久,旭日穿过雾霭把光芒投入房中,照得两人半身热烫。南宫玮这才出声:“你这样出来,伯父不会担心么?”
洛湮吐吐小舌:“我跟我家丫环说我去练功,早膳便回去。”
他瞧了瞧窗外渐渐明朗的天:“时候也差不多了,你该回了。”
“不嘛。“洛湮撒娇似地又赖在他怀里:“这么久才见,玮哥哥你就多抱我一会儿,好不?”
她软软的娇嗔仿佛咒语一般,惹得他心头一阵一阵地发热,然而眸中却隐忍着一种深切的痛楚一闪而过。
“好。”
原本大手轻抚着她的发,动作蓦地一顿。
“湮儿,你没梳头?”
洛湮脸上微红,瞅瞅自己的发又瞅瞅他,语气委屈:“要不是玮哥哥喜欢长发的姑娘,湮儿才不会留得那么长,每晨起来都得摆弄它,多麻烦。”
南宫玮有些哭笑不得,倾身从枕下抽出一把桃木梳,轻柔地替她把绞在一起的乱发一一梳顺,一双握剑的手居然也能温柔如斯,丝毫没有弄疼她,让洛湮好生诧异。
柔柔的日光倾倒在两人身上,在地板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不知是日暖或是心暖,只觉得这样的时日,若能天天拥有,那该多好。
当钟离永和两位夫人一同步入用膳房时,洛湮已经在桌边坐好,一手托腮,一手拿筷,腮边鼓起,嘴里嚼着送粥的小菜,脸上笑意盈盈,眸中更是闪动着掩不住的欢喜。一听到声响,她便抬眼,见着自己爹爹和两位娘,马上搁下筷子站起身:“早饭太可口,洛儿禁不住诱惑偷吃了一些,嘻嘻。”
见她主动认罪,王氏掩嘴一笑:“这早饭再可口,也不足以让洛儿这般高兴吧?”
洛湮笑意未减,不置可否:“大娘你尝尝不就知道?”
“也好,让为父瞧瞧这早饭是不是真真比平日可口?“钟离永一甩衣摆潇洒落座,拿起竹筷夹了一撮洛湮刚才吃的小菜放入口中,嚼了几口,禁不住笑开:“还真是比昨儿个的好吃,今日厨房谁当值?该赏!”
李氏也笑:“我看老爷你是因为洛儿回来了才这般开胃吧?日后若是天天见洛儿,岂不是要天天打赏厨娘?”
“那倒不一定。“王氏挽着李氏双双落座,“洛儿也到该嫁人的年纪,又怎么日后天天见?你就由着老爷乐吧。”
洛湮闻言,脑中闪过南宫玮的脸,忍不住脸上一燥,瞥见端木瑾青色的衣衫翩然而至,连忙扬声道:“瑾师兄,过来用早膳呀。”
“伯父伯母,早安。“端木瑾有礼颔首,步至洛湮身边坐下,侧头看着洛湮,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今儿早怎不见你等我?谁帮你梳的头?”
洛湮眸儿一转:“自然是小月儿。”
端木瑾也不疑有他,夹了一小块香煎鱼放入她碗中:“多吃些鱼吧。”
她却不领情,拿起竹筷把鱼块夹回他碗中:“瑾师兄你统领玉影门,日理万机,才该多吃鱼,补脑。”
“洛儿。“端木瑾微微皱眉,又把那块鱼夹到她碗里,“听话,不吃鱼怎么成。”
洛湮扁起嘴,一脸哀怨地把鱼块夹起来,正准备放入嘴中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把它塞到了端木瑾嘴里,他一下没料到,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始作俑者却乐得开怀:“好吃吧?好东西当然要留给瑾师兄。”
端木瑾在玉影门中呼风唤雨,偏生对这小妖精无可奈何,只能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掩饰窘态。王氏和李氏对视一眼,径自意味深长地笑开。
“瑾师兄,你明知洛儿不爱吃鱼,怎可强人所难。“洛湮语气甚是哀怨,眼中却跃动了狡黠与愉悦,殊不知门外一双注视着她的眼,阴潮翻滚。
钟离永眼尖地瞧见门外的儿子,连忙叫侍女多备一双碗筷:“玦儿,过来呀,别愣在那。”
“爹、大娘、娘亲、三姐,“钟离玦大步走入厅内,对桌上的人一一问安,最后视线落在端木瑾身上,目光意味不明:“端木公子。”
“钟离公子。“端木瑾微微一笑,似不把他眼里的敌意放在心上,径自又拿起筷子往洛湮碗里夹食物。
洛湮一时吃不过来,又拒绝不来,伸手就把自己的碗跟钟离玦的空碗给调转过来:“玦弟还在长身体,快吃。”
端木瑾眼中却没有丝毫不快,不管她吃下或是夹到别人碗里,仍是往她那碗里夹,乐此不疲。钟离永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两位夫人则是暗自低语,笑容满面。
只有一旁的钟离玦半掩眸,握紧了拳头。
早膳过后,端木瑾因受钟离永所托,回了烟雨楼。洛湮也不跟他,跟王氏一同乘轿去大姐钟离真府上。
王氏育有一子一女,钟离真便是她大女儿,前两年嫁进富甲一方的墨家,夫婿墨邢对她宠爱有加,如今怀有身孕,再过三两个月便要临盆。
轿子一停下,洛湮撩起帘布抬头瞅了那气势磅礴的牌匾一眼,墨府两只端正的大字刻于其上,似是表现墨家主人沉稳的性子。
月瑶把自己主子从轿里扶出:“小姐当心头。”
不说还好,这话一说,洛湮只顾着头顶却没瞧见足下,被那轿门绊了一下,若不是月瑶扶着,恐怕要栽地上去了。
她嗔了月瑶一眼:“这些事以后别提醒,越提越糟。”
月瑶讪笑,娇声道:“小姐说的是。”
“真不惯坐轿里,平日若是施轻功,也比这鬼东西要快上许多。“洛湮理了理裙摆,瞧见另一边的王氏也是扶着满头的金钗翠玉、拖着宽袖华服小心翼翼地下轿,一旁的小侍女燕儿也是伺候得胆战心惊,不由得一笑:“看来也不只我动作不灵光呀。”
王氏听到这句,脸上微红:“洛儿你别取笑大娘,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
洛湮“嘻嘻“一笑,上前挽住她柔软的手臂:“那洛儿挽着您,不怕折腾了吧?”
“坏丫头。“王氏也笑,“走吧,真儿怕是在等了。”
墨家府邸占地甚广,翠影绿竹惹来清凉,让人感觉分外舒心。洛湮挽着王氏,跟着带路的管家,沿着树影婆娑的长廊一直走到花厅,里头正挺着大肚子和夫婿品茶细聊的□□正是钟离真。
“岳母大人,“墨邢见到来人,马上起身行礼,目光落在洛湮身上,温和地笑开:“这位可是三妹洛儿?”
洛湮见他仪表堂堂,自己姐姐也一脸幸福安乐的模样,柔顺地矮下半身:“洛儿见过姐夫。”
“都是自家人,洛儿怎么这般客气?“钟离真作势要起,却被洛湮扶住。
“姐姐你别起了,伤着我侄儿怎么办?“洛湮瞧那圆滚滚的肚子,笑眯眯:“这小娃娃快要见天了,不知会长得像谁?”
钟离真扶着腰,脸上满是初为人母的温柔:“像谁不要紧,只要健健康康便好。”
“天公保佑,你们两夫妻这般心地善良,定会平安诞下这孩儿。“王氏对那外孙亦是满心的期待,转头使了个眼色,燕儿便会意地送上食盒。
“娘,你真是的,怎么每回过府都要带东西过来?“钟离真话是这么说,但一闻到食盒里那飘香的气味,也禁不住肚子打鼓。
“姐姐,这是大娘亲手给你熬的鸡汤,你多吃点。“洛湮吩咐下人拿来碗筷,盛了一碗放在钟离真面前,还细心地挑去骨头,那汤金黄色泽,全无油腻,底下躺着橙色虫草花,颜色煞是好看,也让人食指大动。
墨邢见她们三个聊得有滋有味,很识趣地起身告退,让她们能够说些女儿家的贴心话。
钟离真舀起一勺汤汁送入口中,顿时觉得口腔内一股暖热。
见她那般模样,洛湮也馋了:“好姐姐,你分一口洛儿尝尝可好?”
“你这鬼丫头,怎么抢你姐姐的补汤?“王氏没好气地取笑,“日后大娘也给你做就是了。”
洛湮菱嘴一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王氏掩嘴笑道:“怎么不知?我看你和端木公子也挺像配,只要你在你爹面前说说,这婚事铁定成。”
“咦?“听到自家妹子有了对象,钟离真也乐得放下碗勺,一双跟王氏一模一样的美眸亮晶晶:“端木公子?何许人也?”
“自然便是洛儿的师兄,长得一表人才,跟洛儿相配得紧呢,我看哪,他们两个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正甜蜜着呢。”
洛湮一听,急急辩道:“洛儿与瑾师兄仅是兄妹之情,哪来的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大娘您就别取笑洛儿了。”
钟离真了然一笑:“莫不是洛儿心中已有属意之人?”
见两人都看着自己,洛湮脸上浮起两朵红云,衬得那容颜更是绝美。
“洛儿在喧灵山上十年从未离开,会遇到什么男子啊……“钟离真细细思量了一下,心头掠过不好的预感:“难不成,洛儿你仍惦记着南宫将军?”
一听到这名讳,洛湮便羞涩地低下头去,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没注意到钟离真与王氏脸色皆是一变。两人对视了一眼,王氏才道:“洛儿啊,你跟南宫将军年岁差了那么多,不怕……”
洛湮抬头,不解地瞅着她:“大娘,怕什么?”
钟离真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母亲,又看看一脸茫然的洛湮,才开口道:“娘亲只是怕你被欺负。”
“怎会?“洛湮笑起来:“玮哥哥绝对不会欺负洛儿的,有也是洛儿欺负他的份。”
钟离真心里叹了一口气,又问:“若他娶了妻那怎么办?”
洛湮又是笑:“玮哥哥说过他要娶我,断不会言而无信的。”
王氏与钟离真默默对视一眼,皆是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