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冢·魅红妆》婓伶

20、十九 雪焰遇

　　春宴、夏祭、秋收宴以及腊月宴都是四国极其重要的祭祀活动。而因为子桑气候特殊，春耕比其他三国都要早，所以腊月宴变得尤为重要。不仅要答谢诸神在过去一年中的眷顾，还要为春耕祈福。

　　而每逢腊月宴，便会从子桑全国中挑选一名少女为诸神献上奉神舞。这女子不仅要样貌出众、才华过人，还必须冰清玉洁、身份高贵。被选中的女子不仅可以得到金银赏赐，全家人也会因此而沾上光彩、拥有无上的荣誉。因而，许多人挤破头也想自家闺女送到祭祀台上献舞奉神。

　　而这次腊月宴，人们都觉得奉神女非月丞相刚及笄的幺女月胭姚莫属。月相是三朝元老，手握重权，三位女儿亦都美若天仙，多少人想攀上“月相女婿”的位子。求亲的人几乎把门槛都踏平了，月相他老人家皆是一一婉拒，唯有南宫为除外。许一个大女儿不幸难产薨逝，竟也不怕这男人是克妻之命，又爽快地许了他二女儿的婚事。怕是这里头牵扯了朝廷里或轻或重的利益，外人是瞧不见的。扯得有些远了，据说这月胭姚额上自出生便缀了一颗红朱砂，自幼习舞，跳起舞来恍若仙子下凡，举手投足间那娇媚堪称子桑第一美人。真想让人瞧瞧她的真面目。

　　“小二，结账！”一声怒喝打断了众人的遐想。是一个青色袍子的文弱书生，带着一顶斗笠遮住了面容，孑然一人。但看那身形那气质，不难猜出是女扮男装。

　　“小公子，难道你不喜听么？”方才高谈阔论的男子走近她，大手按在了单薄的肩上。

　　“放肆！”那小书生跳起来，像甩掉什么脏物似的甩掉他的手。

　　“敢情是害羞了？”男子转头向他的同伴贼贼地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掉了小书生项上的斗笠。

　　一张惊为天人的花容月貌展现在各人面前，柳眉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眸儿透着惊诧，小巧的鼻子，樱桃般的菱唇儿，吹弹可破的雪肤。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额上那颗红艳艳的朱砂，连在一旁的端木瑾和洛湮也看呆了。

　　那小书生竟是月胭姚本人！

　　她本无心当奉神女，然此下听那些龌龊之人谈论自己只觉怒火中烧，怎么也想不到会惹祸上身。

　　“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呀……”为首的男子最先反应过来，“这朱砂可真艳。你可是月相幺女？”

　　月胭姚一咬牙，“不是！”

　　语毕便引来众人哈哈大笑，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团团围住。

　　“说得也是，月三小姐是大家闺秀岂会出来抛头露面。不是最好，不是，就让咱弟兄几个快活快活！”

　　一只脏手朝那玉雕般的娇颜上欺去。

　　“你们几个欺负一个弱女子羞不羞呀？”

　　一把稚嫩的声音响起。一个穿着白色短袄短裙，踩着尖头小白靴的小女娃站在他们身后。她看起来不足十二岁，身上都挂着叮叮当当的银饰，一看便知是西钥国人。瞧那容颜，有多娇俏就有多娇俏，只可惜右颊上却有一块大大的疮疤毁去了美貌。

　　“小丑八怪，你想管这事儿？本大爷谅你不是本国人，放你一马，不然可不要怪我们欺负小孩。”

　　她昂着小脸，“管定了。看最后是谁欺负谁？!”

　　那男子与同伴对视一眼，又哈哈大笑，“凭你？”

　　“怎不行？”

　　还未看清她是怎么出手，一条银链便飞射而出捆住了那为首男子伸向月胭姚的手。她稍稍一扯，那人便摔倒在了地上。

　　“哎哟，痛死老子了。你们愣什么？还不快上！”

　　一声令下，剩余的人便一拥而上。本以为对付一个小女娃不需太大力气，但尝了几个狗吃屎后，那些人便气红了眼全力而上，甚至去围攻那少女的同伴。

　　那女孩的同伴是一个男子，他背对着洛湮，所以她瞧不见他的面容。但他有一头黑得泛蓝的长发，束得高高的，露出细瓷一般的玉颈。他着了一身水色长袍，依旧自顾自地喝茶，那冲过去的人左插右捅，始终伤不了他分毫。只见他一扬手，杯中茶水尽数撒出，在空中画了一个美丽的弧度，顺着那几个人的脖颈划出一条血痕。那茶水落了地，那几个人便应声倒下。

　　洛湮愣了愣，与端木瑾不安地对视了一眼。何等的功夫，那水竟成了凶器。

　　“煌！不可杀生！”少女朝那男子叫道，他却不加理会，依旧自顾自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洛湮轻轻一弹指，便止住了那倒地的几个人脖子上的血。男子侧过头来看她。

　　浓黑的剑眉，狭长的眸子，□□锐利的鼻梁，微抿的薄唇，脸上随苍白得近乎透明，但绝对是一风华绝代的美男子。那双长眸竟似深幽的海水，看不见底，蓝莹莹的。洛湮怔了怔，看见他嘴角邪邪地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尖削的虎牙。

　　洛湮被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惊吓了下，背脊竟沁出冷汗。头一次，有一种被当成猎物任人宰割的感觉，而猎人竟是如此冷艳的一个男人。

　　再转观打斗这边，少女虽身手敏捷，但因为人数众多也开始面泛红晕，力不从心。洛湮朝端木瑾露出询问的眼神，他点点头。

　　“诸位，该停手了吧？”洛湮一身赛雪的白衣，手摇白玉折骨扇，清清凉凉的嗓音让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白衣少女正踩在一个人背上，听到声音也停了动作。在一旁吓得愣住了的月胭姚也朝声音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些大汉突然疼得眼冒金星、头冒冷汗，身上各处均开始有着被拳打脚踢的疼痛，咬着牙：“公子你这是……”

　　端木瑾也站出来，青衣如竹：“人多欺人少，不成。”

　　“那便多加两钱罢。”洛湮盈盈一笑，手中玉扇又是一摇，大汉只觉疼痛加倍，也顾不得面子纷纷跪倒在地，“请公子饶命、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兄弟吧。”

　　“公子饶命啊！”

　　洛湮轻哼了声，“我的毒没有解药。待两三个时辰便可退去。但若是你们再作恶，这毒复发可就不能怪我了。你们走吧。”

　　“是、是、是！小的紧遵公子教诲！”

　　那些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酒肆。

　　“什么毒还这么神，居然能复发？”白衣少女理了理短袄笑道。

　　“只不过是唬唬他们罢了。妹妹可有受伤？”

　　“没有没有。”少女巧笑倩兮。

　　“瑾公子，洛儿？又是你们救了我。”月胭姚这才晃过神来道谢。

　　“月小姐既是丞相幺女，方才又为何不道明身份？”端木瑾心中隐有不快，皱眉道，“端木不是曾告诫小姐莫要男装打扮私自外出？”

　　“我……”月胭姚烧红了俏脸，那朱砂亦愈显娇艳。

　　“原来是旧识？”少女笑道，接过同伴递来的茶水仰头喝下。

　　洛湮亦有些错愕，她并不知晓原来月相幺女与自己是旧识，但看端木瑾和月胭姚那模样，怕是交情不浅。她手中的扇子轻摇：“丞相府上大抵也在为腊月宴预备了，姚儿若是不见了，府上可有得折腾。”

　　月胭瞅了瞅端木瑾，便戴上斗笠欠身离开：“那姚儿先行告辞了。”

　　“姐姐，今晚可是子桑国的腊月宴？”少女叮叮当当地走到她身侧问道。

　　“是呀——”洛湮蹲下身来看着她，笑得千娇百媚，“倘若西钥女皇能够亲临，必定是敝国的万分荣幸。”

　　少女微微变了脸，“姐姐猜到了我的身份？”

　　“陛下一身异服银饰，明眼人一瞧便知是西钥国人。而且所用的铁链乃喧灵山上雪银所造，非一般人所能持有——这便证明了陛下非凡的身份。”

　　“姐姐又如何确定我就是女皇西钥浒？我也可能是一般的皇宫贵族呀。”

　　“真正确定陛下身份的不是你自身，而是——”端木瑾看了看仍坐在那边恍若事不关己的绝色男子，“是陛下的同伴。据闻西钥女皇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带兵上阵，而且身手不凡。多年来只由一名绝色男子伺候着，无论去哪都形影不离。而那男子，拥有一双异于常人的蓝色瞳孔。”

　　“哈哈，原来如此！被人一眼猜出身份的还是头遭，哥哥姐姐真令浒儿佩服。不错，我就是西钥女皇西钥浒，以后我们便是朋友了，唤我浒儿便成。不过请不要轻易向他人透露我们身份。”西钥浒爽朗一笑，“不知哥哥、姐姐怎么称呼？”

　　“敝姓端木，单名一个瑾字。”

　　“玉影门门主！怪不得知晓如此之多！姐姐呢？”

　　洛湮笑而不答，“浒儿不是想看腊月宴么？那便随我来吧。”

　　“真的可以？”西钥浒双眸熠熠生辉。

　　洛湮点点头。

　　“好！煌，快走吧。”

　　洛湮原本只是趁着今日空闲与端木瑾到苏城市集逛逛，谁知竟无意间救了丞相千金还结识了西钥女皇浒儿。

　　西钥浒见洛湮在宫中畅行无阻，心中对她的身份不免有些猜测。

　　“我对姐姐的身份真是好奇。”西钥浒笑吟吟地谢过月瑶奉上的茶，问道，“可是凰帝的女儿？”

　　听闻凰帝有一个不常露面的儿子，若是还有一个不常露面的女儿亦不足为奇吧？

　　“陛下是我姑母。”洛湮停了停，又道，“关系较为疏远，浒儿不知也不奇怪，我名唤洛湮。”

　　“洛儿姐姐……好名儿。”西钥浒点点头，瞅了海煌一眼，又道，“姐姐可有听说过天鹰堡的钟离三小姐？其实我们此趟子桑之行是为了觅得良医。一进子桑国境便听见民间盛传钟离小姐妙手回春，把中毒至深的南宫将军硬是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我曾与南宫将军有一面之缘，能子桑第一将军毒至弥留，这该是何等烈性的毒呀。想必这钟离小姐医术定是过人，我们想请钟离小姐帮一个忙。”

　　站在洛湮身后的月瑶脸色微变。

　　洛湮摇摇头，道：“实不相瞒，我在数月前失了忆，过往之事已是记不得。天鹰堡堡主钟离永虽是我干爹，但据我所知，钟离三小姐已云游四海不在子桑，想必要找到她也不容易……”

　　“这样……”西钥浒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

　　洛湮沉吟了下，“敢问浒儿是想钟离小姐医治何人？”

　　“他！”西钥浒指着她旁边喝茶的海煌，“他中毒了。”

　　海煌险些被茶水呛到，“别听她胡说，是她自己需要。”

　　这美人终于说话了，声音就像他的人一样，凉凉的，波澜不惊。

　　“我才没有！”西钥浒一拍桌子便站起身来焦急地辩解，“是他是他！一到夜里便不停地发冷，一天也没停过。我起先以为他撞邪了，请了太医、巫师都不管用。所以我才想来瞧瞧那钟离小姐可有这法子治他这怪病。”

　　海煌抿紧唇，不发一语。

　　“原来如此。”洛湮笑了，“我虽不及钟离小姐那妙手回春的本事，但亦略懂医术。不介意，我可以帮海公子把脉瞧瞧。”

　　“甚好！”西钥浒点头如捣蒜，可是海煌却不配合地别过脸。

　　“海公子？”洛湮朝他伸出手。

　　西钥浒眸儿一转，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才“啪”一声不甘不愿地把细瓷一般的手搁在桌上。

　　洛湮觉得好笑，心知眼前两人非寻常主仆关系却也不点破。她一搭上他的手，脸色就变了。这个男人，竟然就虚弱得几乎摸不着脉搏，全身冷得像冰一样。可这不像生病，也不像中毒。

　　“请稍待。”洛湮面色凝重，站起身来疾步走进内室，过了一会儿就走了出来，对月瑶吩咐道，“马上去准备朱砂。”

　　“是。”月瑶匆匆离去。

　　洛湮又对海煌说：“海公子，冒犯了，请你除掉上衣。你中的不是毒，而是封印，但我会尽力帮你解。”

　　不一会儿，月瑶便回：“小姐，朱砂来了。”

　　“先搁着桌上，把浒儿带到一边。”

　　“是。”

　　洛湮在海煌白玉般的背上用朱砂点了六个殷红的点，然后连在一起画出了六芒星的图案，在分别插上了六根烧红了的银针。海煌嘤咛一声，眉头紧蹙。洛湮摊开左掌，低语几句，掌心便浮现了一个银白色光环，细看原来就是六芒星阵，只不过正中比六芒星多出一点。

　　西钥浒身子一震——七星阵？！